〈信心銘〉
(一)
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毫釐有差,天地懸隔。欲得現前,莫存順逆。違順相爭,是為心病。不識玄旨,徒勞念靜。圓同太虛,無欠無餘。良由取捨,所以不如。莫逐有緣,勿住空忍。一種平懷,泯然自盡。止動歸止,止更彌動。唯滯兩邊,寧知一種。一種不通,兩處失功。遣有沒有,從空背空。多言多慮,轉不相應。絕言絕慮,無處不通。歸根得旨,隨照失宗。須臾返照,勝卻前空。前空轉變,皆由妄見。不用求真,唯須息見。二見不住,慎勿追尋。纔有是非,紛然失心。二由一有,一亦莫守。一心不生,萬法無咎。無咎無法,不生不心。能隨境滅,境逐能沉。境由能境,能由境能。欲知兩段,元是一空。一空同兩,齊含萬象。不見精麤,寧有偏黨。大道體寬,無易無難。小見狐疑,轉急轉遲。執之失度,必入邪路。放之自然,體無去住。任性合道,逍遙絕惱。繫念乖真,昏沉不好。不好勞神,何用疏親。欲趣一乘,勿惡六塵。六塵不惡,還同正覺。智者無為,愚人自縛。法無異法,妄自愛著。將心用心,豈非大錯。迷生寂亂,悟無好惡。一切二邊,良由斟酌。夢幻空花,何勞把捉。得失是非,一時放卻。眼若不睡,諸夢自除。心若不異,萬法一如。一如體玄,兀爾忘緣。萬法齊觀,歸復自然。泯其所以,不可方比。止動無動,動止無止。兩既不成,一何有爾。究竟窮極,不存軌則。契心平等,所作俱息。狐疑盡淨,正信調直。一切不留,無可記憶。虛明自照,不勞心力。非思量處,識情難測。真如法界,無他無自。要急相應,唯言不二。不二皆同,無不包容。十方智者,皆入此宗。宗非促延,一念萬年。無在不在,十方目前。極小同大,妄絕境界。極大同小,不見邊表。有即是無,無即是有。若不如此,必不須守。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但能如是,何慮不畢。信心不二,不二信心。言語道斷,非去來今。
僧璨大師〈信心銘〉
〈信心銘〉的作者是禪宗三祖僧璨大師。祖師修行契悟了心法,能說、能做、能修、能證!這篇〈信心銘〉就是僧璨大師把所契悟的心法留傳給後世,作為見證。
佛法以信為根本,所謂「信為道源功德母,長養一切諸善根」,無論世間法、出世間法,都要靠一個信心。如果沒有信心,不論是學問、事業、功德、道業……做什麼事情都不能有所成就。
「信」字,由「人」和「言」組成,也就是「人言為信」。我們發自內心所講的話,動之於心,發之於口,所以「信」非常重要。
有很多人在競選總統、選市長、選議員時,一定會說自己有能力當總統、當市長、當議員,希望大家一定要選他,這也是一種信心。假使沒有信心,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怎麼能使別人相信自己?
古代季布一諾千金,完全靠一句話就能建立信用。到了現代,人心不古,人與人之間彼此互不信任,因為不相信對方的話,所以凡事要訂契約;訂了契約還不算,還要請律師、法院公證;就算已經到法院公證,最後可能還是會耍賴違約、產生種種糾紛,這都是沒有信用所造成的結果。所以信用對於我們做人做事影響很大,非常重要。
「信」對於修行學佛也很重要。修行要信什麼?信事、信理,信因、信果。相信有三世因果,就是信因、信果。現在種惡因,將來一定受惡報;現在種善因,將來一定受善報。現在修頓悟法門,將來一定明心見性、見性成佛。相信菩提、涅槃,相信人人都有佛性,相信佛菩薩、歷代祖師,就是因為對佛法信心深厚而成道證果。相信聲聞、緣覺聖者修四諦、十二因緣成道證果,自己依著這些道理修行,一定也能成道證果……。這些都是信,看自己的信心達到什麼程度?信到百分之百,就能與理相應。假使這些道理我們都不相信,修行也很難落實,就會與道當面錯過。
檢討反省自己到底信什麼?例如相信「人人都有佛性」,但究竟佛性在哪裡?自己要去了解,不能含糊;假使含糊了,就成了迷信、無中生有的信。所以,要時時刻刻檢視自己信什麼理?對於所信的理是否了解?
佛法提到「信滿成佛」,凡夫因為信的不深,所以無法成道,因此才需要透過聽經聞法,來增長信心。佛法有事有理,聽經聞法,從理上來契悟這念心,這是理入;有些人信事,就是從事上來入。什麼是信事?信一切聲聞、緣覺、菩薩、佛有大神通,這就是信事;信「人有誠心,佛有感應」;信種善因、得善果,可以增長福報;信禮佛懺悔,能消除業障,這些都是從事上來信。
假使連事上的信都做不到,理上的信就更不容易。事和理是相通的,檢討看看自己是信事、還是信理?相信外境、還是相信自己?有些人相信外在的三寶有大慈悲、大功德,同時也相信自心具足三寶的功德,這是相信外在有三寶、自己靈知靈覺這念心也有三寶。但也有些人只相信外面的境界,而不相信自己,例如有人只相信有西方極樂世界,但不相信自己能成就道業;還有些人只相信自己能成佛,而不相信外面有佛菩薩……。對於所信的理,知見觀念如果錯誤,沒有正確的信,事上所行就會偏差,修行就會走遠路、走錯路。所以修行要建立正知見,產生正信,找到正確的路,才能成就道業。
相信人人都有佛性、人人都能成道,相信心即是道、心即是佛、心即是法、心即是僧,相信這個理,就是「頓悟自心,直了成佛」的法門。修行就是要相信這念心性!透過研究〈信心銘〉,就能夠產生正確的信心。「銘」,是一種文體,是指刻在器物或石碑上,警惕自己或讚頌他人的文字。《大學》記載:「湯之盤銘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成湯把一個很好的道理刻在盤上,稱之為「盤銘」。後來的人把銘寫在紙上,或刻在桌上,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就稱為座右銘。〈信心銘〉就是僧璨大師透過文字闡述,讓大眾閱覽了解、領悟,增長信心,藉此因緣契悟當下這念心。對於銘文理解、落實,時時刻刻不忘,自然而然就能生信,所以稱之為〈信心銘〉。
(二)
信,有深、有淺,也有層次上的差別。三十七助道品當中有五根:信根、進根、念根、定根、慧根。透過對佛法的薰修、磨鍊,這個信就會慢慢生根,稱之為「信根」。具足信根,無論生活中遇到什麼境界,都動搖不了修行的意志,這就是信生根了。如果信沒有生根,只要遇到一點挫折、傷害,就會心灰意冷。外面的境界一折騰,就唉聲嘆氣,心生怨嘆,乃至於退失菩提心,就證明自己的信心還是不夠。
具足信心來修行,無論做什麼事都會甘之如飴,絕對不會怨嘆。有了信心,就會產生力量;有了力量,做什麼事情都不會退轉。因為信心具足,就會產生智慧,對於每件事都能從正面來看,絕對不會往負面的角度思考。遇到境界,知道是在考驗、磨鍊、成就自己,發自內心感謝這個境界的考驗、磨鍊、成就,達到這個程度信就生根了。由此可知,信對修行非常重要!
要產生信心就要發大願,淨土宗所講的「信、願、行」,是往生淨土的三資糧,我們修行也一樣要有「信、願、行」。「心淨佛土淨」心清淨就是淨土,要達到心清淨的境界,就是要信、要願、要行!信人人本具佛性、信人人都能成佛,信因、信果,信事、信理,信「頓悟自心,直了成佛」,這就是信!
除了「信」,還要有「願」,發願要成正覺,時時刻刻都要保持覺性,要把這個信、願落實在日常生活中,從因至果、從事至理去實踐,要有這個願心。所以,有了信心還不夠,還要有願心,即便這生成不了正覺,來世也要成正覺。
有了這個願,只是一個希望,進一步還要「行」,要在日常生活中磨鍊自己,時時刻刻回光返照、安住正念,無論順境、逆境,都是在考驗、成就我們,這就是「行」。行,有深、有淺;有事行、也有理行,兩者都做到了,就是事理一如。如果目前還沒辦法達到這個境界,表示信還沒有生根,那麼透過僧璨祖師的〈信心銘〉,就可以增長信心,有所契悟。
〈信心銘〉就像永嘉大師〈證道歌〉一樣,很簡單、很明白。這是祖師的慈悲,恐怕大家記不住,所以編成頌、編成銘,方便大家誦念;透過押韻的文字,這樣就容易記下來,目的是在這裡。
「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
「道」,有小道、有大道,乃至於外在的邪道、外道、旁門左道……這些都不是至道。以佛法而言,聲聞道、緣覺道、菩薩道是聖道;如果就無上乘來講,甚至聲聞、緣覺、菩薩也不是至道。至道是什麼呢?清淨法身才是至道。
佛有三身:法身、報身、化身。清淨法身,就是佛。這個佛不是指具有三十二相、八十種好的化身佛,而是指我們當下這念心,這個清淨法身才是至道,才是最高的;是至真、至善、至美、至聖的境界。除了這個道,其他的道都不是至道,唯有這一念菩提心,才是至道。
大家都想求佛道,佛在哪裡?有些人認為佛在西方極樂世界,要到西方去見佛、去成佛。然而求生西方只是方便道,已經轉了彎、拐了角,這就不是至道。〈信心銘〉所說的至道,不轉彎、不拐角,直截了當!不是聲聞道、不是緣覺道,也不是菩薩道,而是至高無上的道,是「心即是佛」這個道;是清淨法身佛、菩提自性這個道。
所謂「修行不發菩提心,猶如耕田不下種」,簡而言之,菩提心就是至道。要想悟到這個至道,「無難」,並不是很困難。一般人不了解,以為佛道不可思、不可議,認為這個道很高,彷彿遙不可及,實在很困難!祖師在這裡告訴我們「至道無難」,人人都有佛性,所以人人都能成佛。佛是什麼?佛不離心。人人都有心,心即是佛,「凡有心者皆當作佛」沒有哪個人沒有心,因此要成就佛道,並不是很困難的事。但是,這念心如果起了分別、取捨、憎愛,落入兩邊,就很難了。《六祖壇經》云:「離道別覓道,終身不見道。」迷失了自心,卻拚命去外面尋找,就像在太陽底下找影子,即使找到了,也不是真正的道。
佛就是至道。每個人都想開悟,都想明心見性、見性成佛,過去有古德開悟時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悟到這個道了,隨拈一法都是道,所以實在不難。既然不困難,為什麼修行的人很多,悟道的人卻很少?悟了道之後,成道的人更少!所以我們要更進一步分析、了解當中原因何在?
「唯嫌揀擇」。要契悟不可思、不可議這念心、契悟菩提心,首先這念心要不揀擇、不起分別。所謂「狂心頓歇,歇即菩提!」凡夫的心,想東想西,念頭來來去去,不知道止歇,就是因為有所揀擇。所以修行最重要的是把分別、揀擇的執著拋掉,不要去分別哪個是正、哪個是邪?哪個是大、哪個是小?只有當下這念心,一念不生。這樣做,並非要不辨正邪、是非不分。而是一般人一想到正邪,心就在分別、計較、攀緣;想現在、想過去、想未來,無論想到什麼,都是攀緣。想到好事、善事,是好的攀緣;想到壞事,是壞的攀緣。想到求道,起了一念求道的心,又攀緣在道上。這念心攀緣在道上,這還是一個方便,只是靠在一處好的境界,還是有分別取捨,並不是真正的道;所以「唯嫌揀擇」是就至道來說,而非方便道。
「但莫憎愛」。只要當下這念心不落兩邊。什麼是兩邊?一個是憎、一個是愛;一個是取、一個是捨。愛就是取,憎就是捨。其實不只是愛憎,而是只要有所取捨都是落入兩邊。日常生活中,一般人時時都在愛憎取捨當中。看到不如意的事情就討厭,這是憎;看到好的事情就喜歡,乃至於念念不忘,這就是愛。對於每件事物、每個人……都是如此。跟某個人很有緣,慢慢就產生愛染執著;相反地,跟某個人話不投機,愈看愈不順眼,就生憎恨。有了憎、愛,因為這念心已經落入兩邊,心不平等,不但與道不相應,連做人做事都會有問題。
(三)
所謂「慈起無緣,悲運同體」,如果沒有平等心,就沒有慈悲心。有些人認為:「父母就是要愛子女,丈夫就是要愛太太,而佛法卻不講愛,那人就像木頭一樣了!」這就是不了解佛法所產生的誤解。佛法當中很少提到「愛」,因為愛是狹義的、有條件的;而佛法所說的仁愛、慈愛,是把小我的愛提升為大愛,變成慈悲心、平等心。儒家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把別人的父母當成自己的父母一樣恭敬對待,這就是平等心。一般人只愛自己的子女,不愛別人的子女,這種愛就有所偏私。所以要把心量放開、擴大,「佛觀眾生如一子」,在佛的眼中,所有的眾生都是一樣、平等,這樣就把小我的愛提升為慈悲心。「無緣大慈,同體大悲」這就是菩薩、如來佛的心境。
要把憎愛的心變成慈悲心、平等心,心中無愛也無憎,不執著任何一個人,也不討厭任何一個人。所謂「未成佛道,先結人緣」,看到有善根的人,希望他早日成道、成佛;看到沒有善根的人,我們跟他結個人緣、結個善緣。佛經中記載,佛陀說法時,聽法的大眾什麼眾生都有,有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還有天人、阿修羅、人非人等。無論是誰都可以來聽經聞法,這就是「是法平等」。
一般人愛自己的子女,是指現在世的子女;但我們過去世、未來世也都有子女,從這個角度觀察,確確實實要心行平等,才能夠普度眾生、得到解脫。這念心,心行平等,無有憎愛,才能夠達到淨土的世界。
世間法都是相對的,不是絕對,既然相對,就落入兩邊。心當中有妄想、執著,無法把事情看清楚,就會產生憎愛、取捨。看到好的就愛,看到不好的就憎。於我可意的事、可意的人我就愛;於我不可意的人、不可意的事我就憎。可意、不可意,有沒有一個標準?沒有!完全是自己主觀意識的分別、判斷。既然是主觀意識,就沒有客觀性,所以憎、愛都是虛妄、執著的境界。從這念清淨心來看,憎、愛就是一種煩惱。
為什麼不能生愛?古德說:「玩人喪德,玩物喪志。」無論愛人、愛物,都是煩惱。什麼是「玩人喪德」?你愛這個人,就失去了德行,因為愛是愚癡的。無論愛男性、愛女性,愛對方的形象、才華、聲音……乃至於皮膚的顏色、身材肥瘦,只要起一念愛著,心當中就不得自在。念頭一動,身體馬上就起了黑暗的變化。
男女欲愛、色愛的心念一起,欲火就上身,身上發熱、發燒,起初還不覺得,等到這個欲火愈來愈大,最後欲火燒身,失去了智慧心、平等心,失去了定力,就造了惡業,亂倫、強姦,乃至於犯手淫……。有了這些過失,哪裡還有什麼道?這個心已經造了惡業,黑洞洞的,墮入地獄、畜生、餓鬼的境界,連人格、人身都難保,哪裡還能與道相應?所以菩薩視淫欲如避火坑,因為欲愛、色愛是生死的根本,無論是禪、淨、密、律,都提到欲愛、色愛障礙道業,是最可怖的。
什麼是「玩物喪志」?一個人如果貪愛外物,就會喪失道志、道心,落入最粗俗的境界。例如有些人喜歡花草、古董、環境、錢財……貪戀這些就得不到解脫。佛法所說的不愛外物,並不是不要它,而是不要貪著。把外在的財、物,作為弘揚佛法的方便,用來莊嚴道場,這樣就沒有過失。
為什麼不能生憎?生了憎恨心,就失去了慈悲心,就是修羅境界。《梁皇寶懺》裡提到,皇后郗氏看到宮裡漂亮的妃子,產生了嫉妒、憎恨,恐怕皇帝寵愛這些妃子、宮女,便不愛她了,於是用種種方法把妃子、宮女毒死,最後因為這些惡業墮入蟒蛇身,到畜生道受罪。這都是因為憎心造成的惡業。所以,時時刻刻都要調整、檢討這念心。檢討自己有沒有憎愛?有,馬上檢討反省,就要息滅。心中真正無憎無愛、無取無捨,就能遠離相對,達到絕對的境界。這念心沒有憎愛,就能從凡夫提升為菩薩。
「洞然明白」。明白什麼?明白當下這個心就是菩提心、當下這個心就是道。這個道不是聲聞道、緣覺道,也不是菩薩道。因為菩薩道是分證正覺,還在分證當中,還是有取、有捨,有次第。聲聞、緣覺證到偏空,入偏空涅槃,有出有入還是在兩邊。這裡所說的不是偏空,也不屬於分證,而是至道,沒有取捨、沒有次第,不著空有兩邊。
「兩邊」的範圍包括得很廣,例如明與暗:我們看到光明很高興,這是愛;忽然一下燈滅了,黑洞洞的,就產生憎。所以,明暗、動靜、內外、遠近,一切善惡、是非、美醜……都屬於兩邊。有兩邊就有分別、憎愛、取捨。
如果心中沒有憎、愛這些粗的煩惱,不落兩邊,但是坐在這裡卻昏沉、打瞌睡,迷迷糊糊,或是覺得無聊,這也不是道。因此,悟到這念心不落兩邊、不生憎愛取捨,還要清楚明白、站得住、站得長,這念心就是中道實相,這就是至道,就是最高的道。
所謂「佛佛道同」,諸佛契悟至道,所講出來的心法都是一樣的,所謂「燈燈相傳,光光相照」,你悟到這個境界、我也悟到這個境界,心與心就能相應。
「洞然明白」,忽然一下洞徹朗然。「洞然」是一個形容詞,忽然一下洞徹、了解,看到外面無量無邊的世界,無論什麼東西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好比前面是一道牆壁,如果沒有洞,就看不到外面;如果牆上有洞,一看出去,就什麼都能看見。
眾生的心時時刻刻都在揀擇、憎愛當中,有了執著就有掛礙,執著兩邊,這個心就是黑洞洞的。我們的心若能不住兩邊,就能大放光明,什麼事情都了達無礙。當下這念心無遠弗屆、無有邊際、沒有形象,就能明白至道。不但明白,而且契悟,在這個至道上,至道就是你、你就是至道,就是這一條路、就是這一個理,這是一個絕對的境界。所以說「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
(四)
「毫釐有差,天地懸隔。欲得現前,莫存順逆。違順相爭,是為心病。不識玄旨,徒勞念靜。」
「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這一句是〈信心銘〉的總綱,僧璨大師恐怕大家還不了解,所以接著以「毫釐有差,天地懸隔。欲得現前,莫存順逆」做進一步說明。
「毫釐有差,天地懸隔」,「毫釐」是非常微細的意思,譬喻事物非常小、猶如微塵。「至道無難」要達到至道並不困難,這念心不落兩邊就是至道,但修行的過程中,我們的心會經歷很多境界,每個人的心境、感受都不一樣,對心境的認知一旦錯誤,就會差之毫釐,失之千里。
「毫釐有差」。我們所思、所想都是念頭的活動,這念心實在十分微細。例如人跟人之間的誤會,也是這念心理解錯誤所造成,這就是「毫釐有差」。一個念頭偏離、想錯,就與事實相差甚遠,所以無論做什麼事情,都要有定慧、要冷靜、不要衝動。尤其是悟道,更要確實領悟這念心,不能籠籠統統、含含糊糊,也不要自以為是,認為差不多就可以了。這都是自己的主觀意識,「毫釐有差,天地懸隔」。一念之差,認知錯誤,結果就會出錯,與原本的目標相差甚遠,或完全不一樣。
做人做事也是一樣,不要認為這是小事,無所謂;對小事輕忽,小事就會變成大事,將來就會敗事、誤事。眾生的心太粗,馬馬虎虎,得過且過,就容易差之毫釐,失之千里。所以心要細,做事不能得過且過,對這念心性,更不能馬虎。
譬如,有人對佛教所講的空性有誤解,認為什麼都不要就是空,這實在是毫釐有差,天地懸隔!佛法所講的空:聲聞、緣覺是分析四大假合,契入偏空涅槃;〈信心銘〉中所講的空,是空當中具足妙有,空有不二,這兩者對空性契入的境界,就是毫釐有差。
我們做人做事都要處處謹慎、小心,更何況是心性的問題,更要微細觀照、覺察,不能有一點粗心大意。聽法也是如此!聽法時如果把道理聽錯,產生誤解,知見錯了,修行就走錯了。「懸」是差別大、距離遠的意思,因為遙遠所產生的距離,就稱為「懸隔」。毫釐有差,天地懸隔。因上毫釐差別、因上錯了,從因到果,所產生的結果,就如同天與地之間遙遠的距離,相差千萬里。
「欲得現前,莫存順逆。」平常心,就是現前的這念心;師父說法、大眾聽法這念心,契悟了平常心就是道。〈中庸〉講:「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這念心時時刻刻了了分明、如如不動,沒有任何分別,這是一個絕對的心境;這個道,一剎那都不能離開,要達到這個境界就要「莫存順逆」。因為這念心只要一想到順、逆,就有分別、憎愛,了了分明、如如不動的絕對境界就不存在了。所以要使菩提自性時時存在,就要莫存順逆,了了分明,站得住、站得長。
為什麼要「莫存順逆」?因為順、逆都是方便,屬於漸修法門。
什麼是順境?例如我們道場的環境,食衣住行都沒有障礙,很稱心、很如意,這就是順。有這樣的順境,並不是要來享受的,而是藉這個順境來學習、修行、研究佛法、用功辦道,成就一切功德智慧。如果在道場中,穿也穿不好、吃也吃不好、住也住不好,食衣住行都很困難,每天為了吃的、穿的、住的拚命去張羅,心思都在食衣住行上,住在這裡就很苦惱,哪裡還能與道相應?
在道場中,有外護、內護,還有師長的指導,這一切對修行而言,都是順境。食衣住行具足,遇到這樣的順境,是一種福報,知道是福報,就要趕快用功辦道,好好修行、發心。如果不能體會這些好處,人在福中不知福,貪得無厭、索求無度、不知滿足,甚至懈怠、放逸,就會錯失修行的因緣。明白這些道理,就能體會住在中台禪寺,確實是一個順境,空氣好、水質好、又不潮濕,而且食衣住行、生老病死,常住都安排得很妥善,讓人沒有掛礙。遇到這麼好的修行環境,就要更加愛惜,要趕快用功,藉由這個順境的方便,來成就自己的道業。
有些人在順境中,修行容易成就;有些人則是在逆境中,道業容易成就。所以逆境也是一個方便。修苦行就是如此,在逆境當中,吃也吃不好、住也住不好,甚至沒得吃、沒得穿,藉由這些困乏的外境,磨鍊自己的心志,精進道業。但是對修苦行的意義也要了解,假使不知道這個理,誤以為苦行就是道,甚至還輕視他人,自己覺得:「這些人這麼享受,都不如我修行能吃苦!」有了這種想法,觀念就錯誤了!
有很多人沒有研究佛法,對於苦行之理不了解,認為日中一食,天寒地凍絕不穿衣服,就是忍下來,這個忍就是道;乃至於有些外道忍受饑餓,認為不吃飯就是道;這些都是錯誤的見解。
佛法中所說的修苦行,是指透過逆境來磨鍊心志,如同孟子所說:「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在逆境中處處都不稱心,不僅食衣住行匱乏,也沒有善知識來指導,東求西找、到處碰壁,反省自己能不能忍受這些磨鍊,依然堅定道業?例如釋迦牟尼佛六年苦行,在逆境中,始終安住不動。所以逆境也是方便、也是助道因緣,可以磨鍊我們、看看自己有沒有煩惱、瞋心?這念心還能不能保持安定?如果是真正發心上求無上道的人,不論外境如何困難,風吹、雨打、日曬,心中始終能安住、安忍,都能甘之如飴。
古人參禪悟道,有所謂「棒喝」,現在的人可能這一喝、一棒就退失了道心。沒有經過逆境的磨鍊,遇到小小的困難,就無法忍受;如果禁不起考驗,就要先在順境中修行。所以順逆皆方便,修行要運用方便,來成就道業,這屬於漸修。
「莫存順逆」。我們要度眾生,就必須有方便,例如在精舍就要廣設方便,普度眾生。然而要悟道,要頓悟自心、直了成佛,就要莫存順逆之想,因為順逆都是方便,一切都要放下,回歸到我們這念心,清楚明白、如如不動。有了這種心境、觀念,這樣子來用功,就能契悟本心。
(五)
「違順相爭,是為心病。不識玄旨,徒勞念靜。」
「違順相爭」違就是逆境,順就是順境。佛法一個是事、一個是理,不論事上或理上,都有順境、逆境。如果我們心不調適,理路沒有融通,就是違順相爭。例如一般人想生淨土、求生極樂世界,現在有人告訴他,自性才是佛,不要再靠外面的佛了!因為長久以來,都認為要依靠外面的佛來接引,才能求生淨土,現在告訴他,這些統統都要放下。這些道理一下子無法想通,一個是有、一個是無,成了對立的境界,就會在心中生煩惱、生障礙,這就是違順相爭。
「是為心病」心中有個關卡,就會生心病;心當中有障礙、有執著、有煩惱,始終無法融會貫通,就會障菩提。就像我們研究經教,佛法中有小乘、中乘、大乘及無上乘,這當中因為修證次第不同,有時說「有」、有時說「無」,究竟佛法是說「有」?還是「無」?假使對於修證次第之理無法通達,心中違順相爭,就會產生煩惱、障礙,這就是心病。
悟道要先除去心病,眾生心中的障礙很多,佛說八萬四千法門,就是要對治我們的心病。佛法一個是事,一個是理,不論是事上、理上都有違、順的境界。事上,有正、有邪,有違、有順;理上,佛法的道理也有順、有違。有時講空性,一法不立;有時又講要修功德,要諸惡莫作、眾善奉行,佛法究竟是要做功德?還是不做功德?如果沒有把道理融通,這一些事上、理上的違順相爭,在心中就是一個障礙。
例如有很多人想不通,在道場用功、修行,為什麼還要辦法會、做佛事?因此辦法會、做佛事就變成心中的障礙。這都是對佛法的道理沒有融通,只從事相上來觀察,產生了很多似是而非的觀念。也有些人認為佛法就是心法,我們修心就好了,為什麼還要做這麼多佛事?出家了什麼都要捨掉,為什麼還要成立精舍?建這麼大的道場?還要收徒弟?還要辦這麼多大法會?因為對經教不了解,認為這樣做就不能專注修心,這樣違順相爭,就成了諍論。
佛法裡面有小乘、中乘、大乘、還有無上乘;小乘修行主要是遠離煩惱、斷煩惱,出了家,所有一切捨得乾乾淨淨的,住在山洞、樹下與人無爭,這雖然是佛法,卻只是佛法中的一部分。佛法還要順應當下的因緣,因應時代的變遷,就要修大乘法門。「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佛法不離世間法,要成就一切功德,就不能離開社會、眾生,有眾生才有菩薩,所以要修六波羅蜜,乃至於菩薩向五明處學……這些就是小乘所不知道的。除此之外,社會上還有一些斷見、邪見,假使不知道明辨,受到外面的影響,心中就會違順相爭,無法安住,就會產生障礙。所以要融通道理,心中有定見,就能夠明辨,不論別人說什麼,自然不受影響。
佛法有漸修、也有頓悟,無法頓悟,就可以用漸修。漸修之後,最終要歸於這念心,歸於頓悟自心。心地法門、頓悟法門,是從當下這念心來講。經云:「念無念念,行無行行,言無言言,修無修修。」修了不執著能修、所修,就歸於原點,這就是頓悟。
度了眾生之後,沒有能度、所度,要歸於當下這念心,歸於至道、歸於源頭。所以,修行不能離開至道。弘揚佛法、普度眾生、漸次修行,要開方便道;開了方便道,又不執著方便道,就歸於至道。所以順逆皆方便,違順都是虛妄的,事和理都放下,就能悟到至道,這是頓法。要頓悟自心,就要把所有的違順境界,統統看破、放下,這就是頓;慢慢看破、放下就是漸。
例如抽煙的人,一知道抽煙不好,馬上就不抽,這就是頓。有些人則是抽煙成癮了,不抽便要死要活、很難過,於是慢慢減少抽煙來戒除,一天本來抽一包,現在一天抽半包;之後再減少為一天抽十根;再慢慢減少,變成一天抽五根;接著,變成一天抽一根,到最後不抽了,也是一樣把煙戒掉了,這就是漸。
又例如,有些人一聽到吃素是大慈悲心的道理,不忍心吃眾生肉,馬上下定決心吃素,這就是頓。但有些人卻放不下,吃了一天素,就覺得身體不舒服,心理也不舒服。這是因為吃葷已經成習慣、成結了;改成吃素,馬上身體就不舒服。於是佛就開方便,告訴大眾可以先受一天齋戒,吃素一天,大眾應該都可以做得到,進一步每逢初一、十五吃齋,慢慢進步到受六齋日,慢慢養成吃素的習慣,到最後每天都吃素,再也不吃葷食了,這就是漸。
我們心當中的煩惱、心病、心結、心垢也是如此。譬如眼睛貪看色塵已經成了習慣,就是要看,不看就很難過;要聽聲音,不聽就很難過。現在改過來,要看就看好的,看佛經、看佛像、看佛教文物、看道場,不要去看燈紅酒綠,慢慢地心轉過來,就不再看燈紅酒綠了。再進一步連佛經、佛像、道場也不看,最後能看的這念心銷歸自性,這就是「漸」。
〈信心銘〉所講的道理不是漸,因為如果是漸,就有違順相爭。這裡所講的是頓悟自心,一有順逆分別,不能通達,便會違順相爭,因此,什麼都要放下。如果通達此理,一切法都是佛法,沒有什麼違、順;一切都是實相,隨拈一法,都是佛法。這個地方就是告訴我們,要悟到自性,要先了解順逆境界,因為違順相爭是凡夫心中最大的毛病。若能放下一切,便能通達一切,悟到這念心性。
世間人有違順相爭,出家眾於理不能通達,對於修道也會違順相爭。佛法有禪、淨、密、律、唯識……假使對佛法不能融通理解,就會執一非他、互相排斥,這就是相爭。能夠明白這些法門都是方便,透過這些方便,幫助我們契悟自心,就不會相爭。所以,有爭就是心病,心中要達到無爭的境界,無爭就能除去這一個心病。
「不識玄旨,徒勞念靜」。如果我們「不識玄旨」,「玄」是玄妙莫測,「旨」就是宗旨,「玄旨」就是微妙的這念心、就是自己的本心本性,就是無上甚深微妙法、就是至道。只有能聽的這一念心,安住在這念絕對的心,這就是玄旨。
所謂「不識本心,學法無益」,「不識玄旨」,不認識、不悟、不了解當下聽法的這念心。「徒勞念靜」坐在這個地方打禪七也好、靜坐也好,心無念、口無說、身無行,心就住在靜的境界上,感覺很安靜、很舒服,覺得靜坐很好。這個境界,表面上看起來好像不錯,但靜也是一個塵勞的境界,所謂動靜二塵就是如此。執著這個靜境,就是念靜,對修行就是障礙。
凡夫就是喜歡動。一般人在城市裡面,花天酒地、吃喝玩樂,處處都在追求外境的刺激,這是一個動的境界。例如有些年輕人喜歡飆車,認為飆車是一種刺激,如果沒有這種刺激、沒有這個動的境界,他就受不了;有些人甚至去放火、去打架,乃至於去吸毒,認為這樣很刺激,覺得這樣做很新鮮、很愉快。這就是眾生的境界,不知道靜的好處,只知道動是一種刺激。起貪瞋癡、造殺盜淫,名利財色、花天酒地、吃喝玩樂……這都屬於動的境界。動久了以後,身心疲憊,乃至於造了種種惡業,最後的果報就是地獄、畜生、餓鬼,這是一定的道理。
有的人忽然明白這些道理,覺得一動不如一靜的好,所以捨動取靜。有些出家眾也是這種觀念,覺得出家是一個靜境,要安住在清淨的境界。靜境當然比動境要好,動境容易造惡業,現世可能還會觸犯國法,將來就會墮落;靜境,心也靜、身也靜、口也靜,最低限度不會造惡業、不會犯法、不會墮入三塗惡道,但是執著靜境與至道、大道,又隔一重關,所以說「徒勞念靜」。
「念」就是想念、心念。眾生的心,住在燈紅酒綠、財色名食睡,念頭始終在動當中,這是念動;我們捨掉動的境界,安住在清淨無為的生活上面,覺得這個境界很好、很寧靜、很舒服、很自在,這是念靜;執著靜境也是一種塵勞。
我們打坐,假使沒有明心見性、沒有契悟本心,只是得到一個靜的境界,也會有一種好的感受。靜的時候很舒適,但只要聽到一點點聲音,就會討厭、起煩惱。聽到監香在走動,就想:「打閒岔,討厭鬼!」監香看到我們打瞌睡,用香板來點一下,又想:「我現在要入定了,你來點我幹什麼?」為什麼會起煩惱?因為自己已經著靜了。證明動靜確實是二塵,著靜就會心生煩惱。
(六)
以前有一位禪和子,就是念靜,在禪堂裡打坐,靜境現前,就住在這個靜境。別人走路也討厭、講話也討厭,自己覺得「我已經有了功夫,你們這些人都不用功,專門來打我的閒岔!」起了我慢心,自己還不知道。我們打坐也是一樣,假使有了這一種感覺,就是念靜、執著靜境,就是一種塵勞境界。禪宗所說:「死水不藏龍。」靜也像是一個囚籠一樣,假使貪著靜境,這個心就囚在靜的境界當中;眾生喜歡動,這一念心就被燈紅酒綠囚禁起來,囚在這個牢籠當中。動靜二者都是牢籠。
這個禪和子因為執著靜境,便離開禪堂,去住茅篷。住茅篷也沒有那麼簡單,因為要吃東西,總是要去化緣。就算是買米,買了一個月、兩個月、乃至半年的米到山上,總是要吃菜。沒有菜,就得去種菜;但種了菜,蟲子也來吃、雀鳥也來吃,又覺得討厭。到了晚上,聽到雀子在叫、野獸也在叫,打擾自己的靜境,覺得到處都遇到討厭的境界。乾脆不住茅篷了,就去行腳。
他想要上求佛道,所以行腳行了很長一段時間。有一天遇到一位老太太,這個老太太是個開悟的人、大徹大悟的人。看到這位師父這麼用功行腳,就說:「師父,你這麼用功,我願意來護持、成就你閉關三年。」禪和子非常感謝,心想:「這真是菩薩感應!」禪和子閉了關,這個老太太就吩咐她十六歲的閨女,每天送飯。
三年很快就過去了,禪和子隔天就要出關了。老太太跟她的大閨女講:「明天師父出關,妳去考驗、考驗師父是不是開悟了?」怎麼考驗?「師父一出關、一個照面,妳馬上把他抱起來。」這就是男眾和女眾一接觸了,抱起來幹什麼?「妳就問:『師父你趕快說』。」意思是要禪和子回答現前這個境界的感受是什麼?
這個禪和子確確實實得到靜、得到定了,他講:「枯木倚寒巖,三冬無暖氣。」這是什麼意思?妳靠到我身上,妳不要認為妳是如花似玉的大閨女,其實我看到妳,就像看到一個枯木頭,心當中動都不動一下;我這念心,像寒巖一樣,冷冰冰的,一念不生。「枯木倚寒巖,三冬無暖氣」,我靜坐了三年,都是如此的,心都不動。相信大眾一定認為這個境界很高。儒家裡面有一位柳下惠,坐懷不亂,這確實也是功夫,但這只是定境,最重要還是要看他坐懷不亂這念心,安住在什麼地方?
大閨女就跟老太太講:「師父說:『枯木倚寒巖,三冬無暖氣。』」老太太一聽,就講:「這沒有用!我這三年,供養了一個死漢子,沒有開悟!」這是什麼道理?就是念靜,心住在靜境上面,一念不生,只是一個定。所以「徒勞念靜」,靜也是一種毛病,大家要了解。有很多人打坐,得了一個靜境,靜境也會有一些瑞相、感應,但是這個靜境與至道、開悟,還有一段距離。
禪和子知道自己確實沒有開悟,只是一個靜境而已,又去行腳。行了好多年,轉來轉去,又轉到老太太這裡來了。老太太一看:「過了這麼久,師父你還在行腳?」佩服得不得了。禪和子雖然沒有悟道,但他這種精神,又感動了這個老太太,她講:「師父,你這麼辛苦求道,如果你想再閉關,我願意再成就你閉關三年。」這位師父聽了也很歡喜,謝謝她的慈悲。老太太同樣要她的大閨女去護關。
時間過得很快,又三年過去,禪和子就要出關了,老太太依樣畫葫蘆,跟她的閨女講:「妳還是和以前一樣,師父明天出關,妳上前去把他抱起來,叫他趕快講!看看他在男女接觸這一剎那,這一念是個什麼心?」這次禪和子所講,就和以前不一樣了,他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給妳婆婆知!」這個就不是定境了,是知!
《楞嚴經》裡面講:「知見無見。」這一個知要存在;這是一個絕對的知,不是相對的知。所以祖師悟道,不離開見聞覺知,在見聞覺知上,不起分別,這就是菩提自性、這就是道。
知就是覺性,假使不明白、不認識玄旨,就不能了解剛才所說的「知」。這個覺性要時時存在,假使連覺性都沒有了,就成了木頭、石頭,就糊塗了!眾生是不覺,二乘是正覺,菩薩是分證覺,如來是無上正等正覺。這些都是覺,只是覺的淨化、提升、體悟有所不同。有的悟到覺的體、有的悟到覺的用、有的悟到體用一如,但無論如何,這個覺始終都存在。「不識玄旨」,假使不知道當下這一念玄妙莫測的心性。「徒勞念靜」,就算坐一千年、一萬年,也沒有用!因為只是住在一個靜境當中,死水裡面不藏龍。
歷史上傳說,玄奘大師到西天取經,遇到一位入定的法師,用引磬聲引導他出定,原來他是迦葉佛的弟子,想要等釋迦牟尼佛出世,來聽聞佛法。他在山裡面入定,因為念靜,心入到一個靜境。玄奘大師就說:「你入定很久了,釋迦牟尼佛早就出世,並且已入涅槃很久了。」這位法師說:「釋迦牟尼佛已經入涅槃了,那我趕快再入定,等彌勒佛出世再來聞法。」玄奘大師說:「你耽著靜境,即使彌勒佛出世,你還是不知道!」
玄奘大師就告訴這位法師,釋迦牟尼佛雖然已經入涅槃了,他的法還存在,還是可以聽聞佛的教法,要他趕快轉世。所以靜境不是至道。定、靜都只是至道當中的方便,並非至道。了解這個道理,就知道為什麼「徒勞念靜」。靜,並不是壞事,但是還隔一重關。我們從動到靜,靜也是一個方便,所以靜也不要執著;最後,要契悟菩提自性,契悟至道、最高的妙道,這才是真正的目的。
(七)
「圓同太虛,無欠無餘。良由取捨,所以不如。莫逐有緣,勿住空忍。一種平懷,泯然自盡。止動歸止,止更彌動。唯滯兩邊,寧知一種。一種不通,兩處失功。遣有沒有,從空背空。」
「圓同太虛,無欠無餘。良由取捨,所以不如。」「圓同太虛」,「太虛」就是虛空,這一念心性圓融無礙,跟虛空一樣廣大,沒有障礙、沒有邊際,無遠弗屆。真正悟了道、悟了這念心,就明白這個道理。
「圓」是圓滿無缺、圓融無礙,一切圓滿、無有障礙。「圓」又稱之為圓寂,圓寂就是涅槃,障無不盡、德無不備──一切煩惱、障礙統統漏盡,一切德行圓滿具足。就像釋迦牟尼佛夜睹明星悟道時所說:「奇哉!奇哉!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但以妄想、執著而不證得。」一切眾生本自具足如來智慧德相、圓融無礙,本來就是一個大圓滿。密宗悟到這念心,也稱之為大圓滿。
「千年暗室,一燈即破」,只要悟到菩提自性,無始以來的無明、癡暗就統統照破了。古德云:「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一即一切,悟到了這念心,自然一切統統都具足,這就是頓法。
這念心「圓同太虛」:第一,虛空沒有邊際,這念心無始無終,也沒有邊際。第二,虛空沒有障礙;不僅沒有障礙,而且虛空中包羅萬象,山河大地、日月星辰,統統都在虛空當中,因為空不礙有。
我們悟了這念心,也是如此,空不礙有。如果沒有悟道,卻執著空就是道,恐怕一起心動念,這個空就沒有了,一下墮入生滅的境界,因而什麼事都不想做,這些都是執著、妄想,都是錯誤的知見!這念心是本具的,圓同太虛,空不礙有;空也是本具的,不妨礙萬象的作用、萬象的來去、萬象的發揮。這念心就像虛空一樣廣大,不礙萬物。
佛在我們心中,我們也在佛的心中、在佛的法身當中。十方三世一切諸佛都是悟到、證到這個理;我們也有這念心,所以佛也在我們這念心當中,始終是圓融無礙、遠近無礙、事事無礙、理事無礙,沒有邊際,所以說「圓同太虛」。
「無欠無餘」。這念覺性、佛性,即使在凡夫位上,也不會減少一點點、欠缺一點點;聖人證到「圓同太虛」的境界,這念覺性、佛性,也不會增加一點點。所以「無欠無餘」,「在聖不增,在凡不減」,這念心凡夫也有、聖人也有,乃至於一切蠢動含靈都有。佛性是本具的,只因眾生在迷惑當中,覺性不起作用,所以起惑、造業,枉受六道輪迴的苦報。但並不會因為墮入地獄,佛性就沒有了;也不會因為成道了,佛性就增加了。
既然「無欠無餘」,為什麼眾生得不到佛性的功德?為什麼沒有辦法證到「圓同太虛」的境界,沒有辦法「頓悟自心,直了成佛」?「良由取捨,所以不如」。「良由取捨」,就是因為心當中產生了取捨。心當中有取、有捨,落入兩邊,所以沒有辦法悟到至道、悟到「圓同太虛」的境界。心中沒有取捨,自然「當體即是」,自心是佛、自心作佛,一切都是現成的!悟到這念心,也不增加一絲一毫;沒有悟到這念心,也不減少一絲一毫。
眾生契悟不了至道,就是因為有取、有捨。見到好的就想占有,見到不如意的就排斥、厭惡,落入兩邊,這念心產生了對立,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所以不如」,所以沒有辦法像「圓同太虛」這樣真實、像虛空一樣包羅萬象,沒有辦法達到空有無礙、如如不動、了了常知的境界,也沒有辦法契入真如法身、明心見性。
「所以不如」。從事上來講,「如」,就是如同、好像;「不如」,就是不像如來佛所證,如如不動的境界。從理上來講,「如」就是如如不動、就是「圓同太虛」;「不如」,就是不像圓同太虛、不像至道那種境界。「所以不如」,無論是從事上、理上,都可以講得通。因為心中有取有捨,所以沒有辦法成就如如不動,沒有辦法達到「圓同太虛,無欠無餘」的境界。假使當下「狂心頓歇,歇即菩提」,這念心清楚明白,如如不動,做到了,馬上就契入這念心,這就是一個證的境界。
我們研讀〈信心銘〉,必須要相信這些道理,因為這些境界,都是三祖僧璨大師契悟後的自性流露,而不是像一般人用推理所得的答案,也不是佛教學者透過研究、比較、歸納出來的道理。研究、歸納出來的道理,屬於佛學;有些甚至加入自己的想法、見解,就變成文學、哲學了。佛是無上正等正覺,覺,就是覺事、覺理。悟到自性,見事說事、見理說理;與研究、歸納出來的道理是不一樣的。「良由取捨,所以不如」就是告訴我們,之所以不能契入至道,不能像如來佛、或已契悟的祖師一樣,得到佛性的受用,就是由於心中有取有捨。
佛性本具,假使能夠把順逆、取捨、違順……這些境界看破、放下,一切都是現成的。例如,禪七當中,有些人聽到這些道理,真正生起信心,一聽到「狂心頓歇」,念頭馬上就歇下來;一歇下來,馬上就契入。
這個信心從何而來?一種是從事上薰修而成,一種是從理上契悟而來。如果從理上契入,並且經過事上的磨鍊保任,這個根就扎得很穩,無論遇到多麼惡劣的環境,都不會退轉;如果只是從事上入,只知事,不知理,心當中有了煩惱、無明,就容易後悔、退轉。無論事和理,我們都應該去薰修、去磨鍊,才能達到「圓同太虛,無欠無餘」的境界。
(八)
「莫逐有緣,勿住空忍。一種平懷,泯然自盡。」真正悟了道,就明白這個道理。佛法當中有上根、中根、下根,悟了這個道理,就稱為上上根,就是利根、頓根,能夠頓悟自心、直了成佛。
「莫逐有緣」,「緣」就是外緣、因緣。佛法告訴我們,一切法都是因緣和合,因緣總是會散掉、壞掉;假使心住在因緣上面,這個心就屬於生滅,所以要「莫逐有緣」。什麼是「逐」?「逐」就是追逐、攀緣。這念心住在某個境界上面,就稱之為「逐」。六根對到外面的塵境就攀緣,眼睛看到色塵,眼就逐色;耳朵聽到聲音,耳就逐聲;依著這個聲塵,一直去聽、去追逐,就是追逐前境、追逐前塵。
所謂的「緣」,包含:人、事、物。「莫逐有緣」,心不要追逐、攀緣外面的境界。《金剛經》云:「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就時間來說,是虛妄不實的,所以,不但人、事、物不要去攀緣,連時間也不要去攀緣。不想過去、不想現在、不想未來,這念心才會定下來;如果始終在境界中思惟、攀緣、緣慮,就是心猿意馬。
禪宗祖師說:「起心即錯,動念即乖。」一起心動念就是逐,對於外境一逐,心就動了。所謂「離道別覓道」、「刻舟求劍」,不管是善、是惡,是美、是醜,是正、是邪,只要起了一個念頭,就有所緣慮,緣到外面的境界,向外逐求,就離道愈遠。所以「有佛處,不得住;無佛處,急走過。」這念心始終要保持如如不動、一念不生,始終一如,如同孤月獨明。
「莫逐有緣」,就是《金剛經》所說的「無住心」。這念心本來就是絕對的,一念不生;當六根對六塵,心一動,就是逐緣。眼睛見色,就是逐色;耳聽聲,就是逐聲;鼻子聞到香、臭,就是逐香、臭的緣;舌根嚐酸甜苦辣,是逐酸甜苦辣的緣;意根想過去、現在、未來,就是逐法塵的緣。無論是善緣、惡緣,只要一追逐,就是起心動念,就是生滅,所以都不要逐。《六祖壇經》中,六祖大師告訴惠明上座:「不思善,不思惡。」思善,就是住在善緣;思惡,就是住在惡緣。「莫逐有緣」,這念心是絕對的,無念、無住、無為,孤月獨明,就是這個道理。
「勿住空忍」。依次第漸次修證,就是在修一個「忍」字。為什麼這裡連忍都不住?就是要更上一層樓。因為忍,有能忍、所忍,還是一個相對的境界;有能忍的心、所忍的境,把外面的境界當作實有,就是法執。
所以,住在忍,只是漸次修行的一個方便。佛法告訴我們要「忍心不動」,就是告訴大家一個入處,這是屬於漸修。小乘住在真空、住在忍,歷經「八忍八智」而證道。所以「空」跟「忍」都是佛法、都是正確的。這裡告訴我們「勿住空忍」,就超越了小乘的境界。我們這念心不要只是住在真空當中,因為住在真空,就成了偏空。舉例來說,修析空觀,這念心就緣到析空;析空觀修成了,心就住在空當中。住在空當中,可以休息一下;住在忍當中,是住在法上,也很好,乃至於念佛、念法、念僧……這都是一種方便,將心安住在好的境界。
這裡所說的「勿住空忍」,是不假方便,什麼都不要住,忍也不住、空也不住。因為這念心本來就是不動,還忍什麼?這念心本來就是真空,再住一個空,就是空上加空,重床疊架。這念心本來就是不動,如果再住在一個境界上,靠在那裡不動,還是一個方便;假使這個境界散掉了,這念心就不知道要安住在什麼地方了。
所以,「勿住空忍」,就是直截了當,依心起修、依性起修。悟到這個心、悟到這個性,就是一法不立。空也是法、忍也是法,所以不要住在空、忍上面。這念心安住在實相,就是真空;假使又去住在一個真空、或是到外面找一個空的境界,就迷失了本空。忍的目的是要達到不動;實相就是不動;這念心本來不生,不生就是不動。假使再去住在一個忍的境界,這個能住的心也是在動,還是一個方便。所以說「勿住空忍」。
「一種平懷,泯然自盡」,這就是明心見性的境界。「懷」就是心懷;「一種平懷」,只有這一念,安然自在,不假絲毫造作;有了絲毫造作,就不是「平懷」、就不是「泯然自盡」。
「泯然」,就是泯滅。「泯」,就是滅,不是從有還滅的滅,而是這念心自然而然達到寂然不動的境界、達到心的盡頭了,就是「泯然自盡」。也就是見到自己的本心本性──見到這念心無量無邊、寂然不動,盡其自在,不假絲毫造作。
這念心本來就是無量無邊,假使再觀一個無量無邊,有能觀之心,又是一個造作。例如,照見五蘊皆空,無論看到什麼,都是照見五蘊皆空,什麼都照,最後照得乾乾淨淨;但這還不是「泯然自盡」,因為還有能照之心、所照之境。這裡所說的是不假絲毫造作,「一種平懷」一念不生,什麼念頭都沒有,這是一個絕對的境界,泯然、寂然;達到這個境界,這念心自然而然不動不搖、不去不來,就見到自己的本心本性。
(九)
「止動歸止,止更彌動。唯滯兩邊,寧知一種」,前面說「一種平懷」,是指我們這念心安然自在,不假絲毫造作。現在所舉的是一個反例,假使妄想來了,心動得不得了、攀緣得不得了,想過去、想現在、想未來,沒有辦法達到「一種平懷,泯然自盡」的境界,怎麼辦呢?一般來說,就要修止、修觀,把能動的這個心「止動」,止在一個定點上面,不讓它動,把妄想止下來。譬如修數息觀就是如此,參話頭也是如此,把心念專注在數字或話頭那裡,這都是一種方便。
「止動歸止」,心在攀緣、顛倒,我們用一種方法,把心靠在一個定點上,心就不動了。例如修數息觀,就是把心止在數字上面,「一、二、三、四……」,心慢慢不動了,但是能止的這個心還是一個動相,為什麼?因為能止的心,就是一個念頭。我們用「止」來對治妄想,但是想要「止念」的這念心又是一個動相,動上加動,所以說「止更彌動」。就像拍皮球一樣,皮球跳起來了,就把它拍下去;看到妄念在活動,乾脆把念頭打死,所謂「打得念頭死,許汝法身活」,這是一種漸修的方法。
修行更進一步,皮球跳起來了,不理它,只要不繼續拍它,它自然而然就會靜止下來。妄想也是如此,妄想來了,不理它,它來讓它來、它去讓它去,保持這念心不動就好了。心不攀緣,妄念自然就止息下來。不要再去分別這個念頭從哪裡來?也不要分別這個念頭是善念、是惡念?因為一分別,又是起心動念。
「止」,只是把心念止在這裡;起了要把念頭止住的心,心念反而愈來愈動,所以「止更彌動」,始終沒完沒了。這樣就是「唯滯兩邊」。我們修止、修觀,表面上透過止觀法門把念頭止息下來了,但這當中還是一個動的境界。一個是止、一個是動,就落入兩邊,還是屬於心的作用,並沒有悟到本心。「滯」,就是停留,停留在兩邊,一個是能止的心、一個是所止的境界,還是有能、有所。有能、有所,暫時安住在這裡,只是一個定的境界,而沒有契悟菩提心。
假使不了解此理,無論持咒、念佛,愈念可能煩惱愈多。用念佛的法門來止這個心,是一個相對的境界。透過念佛雖然也可以得到定,但並不能明心見性,因為這個定是修出來的。〈信心銘〉所講的是「頓悟自心,直了成佛」的法門,而不談修止、修觀的漸修方便。如同六祖大師所說:「惟論見性,不論禪定解脫。」因為悟了心性,本來就是定慧一如,就是最大的禪定;所謂「但得本,莫愁末」,這就是無上禪。假使一下無法契入,就要修止、修觀,但這就是「唯滯兩邊」,這個心還是落到兩邊,還是一個相對的境界。
要悟到本心本性,確確實實要下一番功夫。假使實在是心煩意亂,也不妨礙用止觀法門,透過加行,逐漸把念頭停止下來。提念、照念;覺察、覺照,都是修行的一種方便。假使不用這種方便,就不容易找到入處。等到心愈來愈細了,能止的心、所止的境界也要放下,最後都要歸一。修數息也是一樣,有能數、有所數,綿綿密密,不夾雜、不間斷,最後要把能數、所數的心念統統放下,保持一念不生。
「寧知一種」,與其落入兩邊,還不如安住在絕對的知。「寧知」,寧可安住在這個絕對的知,只有當下這個知。如同《楞嚴經》所說「知見無見」,安住在這個本具的覺性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就是「寧知一種」,只有這個「一」,否則就是落入兩邊。所以佛法說「萬法歸一」、「方便有多門,歸元無二路」,只有這念心。「一種」,就是前面所說「一種平懷,泯然自盡」。只有「一種」,沒有第二種,正如禪宗祖師所說:「佛法無多子。」
修行,一個是動、一個是靜。〈觀世音菩薩耳根圓通章〉提到,要先離開動相;動,是指對外面塵境的追逐。離開動相以後,心慢慢靜下來。心靜下來,這是靜相;而靜相也是一種塵,所以也要離,假使不了解這個道理,就容易在靜相上面產生執著。這裡所說的離,是指對於靜境所帶來快樂、平靜的感受,心不貪愛、不執著。對這個境界不貪著,始終保持覺性存在,就離開了靜境。眾生是動得靜不得;假使修行對靜相產生執著,就是靜得動不得,這些都是法執、都是落入兩邊,沒有悟到這一念絕對的知。所以修行不但要離開動相,還要離開靜相,因為動和靜都是兩邊。
(十)
「一種不通,兩處失功。遣有沒有,從空背空。」只有時時刻刻安住在覺性上,才是「通」。「一種不通」,假使不通達、不了解無上菩提,不了解這念心才是最究竟的,沒有契悟、沒有安住在覺性上面,「一念不覺生三細」,始終在外面東求西找,始終是心外求道、求法;不知道這念心本來就具足一切法,不假外求;一念不生,就是無上法。
「一種不通,兩處失功」,心如果落入兩邊,一個是有、一個是無;一個是內、一個是外;一個是靜、一個是動……始終在相對中,落入兩邊,就是「兩處」,「兩處失功」,落入兩邊,就失去這念心真實的功德。這個心本來就是一如,沒有內外,假使執著修止、修觀;執著一個心、一個境,就迷失了本心的真實功德。就佛法來看,修行能夠有止、有觀,工夫已經不錯;但不能得少為足,還要提升,由相對、能所的兩邊,提升為絕對的心境,否則就是「兩處失功」。
「遣有沒有,從空背空」。「遣有」,看到有境界來了,就把它遣除掉。什麼是「遣」?看到好的境界,把它滅掉;看到壞的境界,也把它滅掉。如同禪宗所說:「佛來佛斬,魔來魔斬。」「斬」就是遣除,這是形容用功的過程。站在究竟的立場來看,「佛來佛斬,魔來魔斬」也不對,因為「遣有沒有」,若想遣除「有」的執著,即迷於「有」,而不知無「有」可遣。佛性是真空,真空中具足妙有。所以「佛」也是有、「魔」也是有;釋迦牟尼佛說:「天上天下,唯我獨尊。」這也是有。如果把所有境界統統滅得乾乾淨淨,心當中本具的「妙有」、能聽能聞的自性功德妙用,又在哪裡?
有些人誤以為,佛法講空,就是什麼都不要!既然一切皆空,為什麼還要建設道場、廣收徒眾?認為這些都不是出家眾應該做的。出了家,如果不了解真空妙有的道理,聽到別人講這些似是而非的言論,可能也會心生疑惑:「修行只要自己住一間茅篷就好了!為什麼要建這麼大的道場?」這就是「遣有沒有」,這念心能生萬法,如果執著空,想遣除有;就失去自己佛性當中本具的「妙有」,失去空中能生妙有的功德。
「從空背空」。假使另外再住到一個空的境界,心靠到這個空靈的境界上;卻不知道我們的自性本空,而去執著外面一個空的境界,心住在這個空的境界上,無論這個空是頑空、或是滅色歸空,一旦執著這個空,就背離了本空。這就是「從空背空」。三界當中的無色界,就是從空背空,認為色身的存在是一個障礙,要把身體滅掉,從有還歸於空,心意識住在空當中,才能得到解脫。不了解色即是空,能滅的這個心本來就是空性,原本就是真空!
「從空」,違背自己的本空,在外面取一個空。古德告訴大眾:「寧可著有如須彌山,不可著空如芥子許。」著有,是凡夫的境界,還是在三界當中,無論是到哪一道,佛菩薩還可以度。一旦「從空」、著空,住到空裡面不出來;乃至未得謂得、未證謂證,誤以為已經證到空性,事實上只是一個空定而已,並沒有成道、證果,沒有證到菩提心。更有甚者,認為一切皆空,產生撥無因果「惡取空」的邪見,十方諸佛都沒辦法度。所以「從空背空」,一著空,就違背了本空。
禪宗祖師有一個譬喻:「韓盧逐塊。」意思是指還有法執存在,並不是直截了當歸於自性。「韓盧逐塊」,「韓盧」是狗、是獵犬;「塊」就是土塊、石頭、瓦片。譬如,路上遇到一隻狗在後面緊追不捨,怎麼辦呢?有個權宜之計,就是撿個石頭往旁邊扔,這時狗的目標就不再是人,反而跑去追土塊、石頭了,這就是「韓盧逐塊」,意指掌握不到要點,白費工夫。
修行必須了解,法門是用來淨心、定心的。假使不明白這個道理,念佛、持咒就執著感應、執著功德,認為今天念三萬、五萬聲佛號,有很大的功德,乃至誤認為大聲念佛就能見大佛、小聲念佛只能見小佛……始終執著這一句佛號,而不知道念佛的目的是淨心、定心,所以念了以後,還是一身的煩惱,這就是法執,就是「韓盧逐塊」。念佛,一個是能念之心、一個是所念之佛,能念之心要清清楚楚,所念之佛要歷歷明明,「念念從心起,念念不離心,念念歸自心」,念而無念,這才是真正的念佛,而不是「韓盧逐塊」。
(十一)
「多言多慮,轉不相應。絕言絕慮,無處不通。歸根得旨,隨照失宗。須臾返照,勝卻前空。」
「多言多慮」。「言」是語言文字。「慮」是思考、思慮。佛有身教、言教。運用言語說法的目的,是要讓眾生明白這一念心。如同《圓覺經》所說:「修多羅教如標月指。」經教文字如同標月之指,令眾生明瞭自性。所以禪宗祖師告訴我們,以手指月,不要執指為月。「言」要歸於無言,「慮」要歸於無慮,這樣就沒有過失。
很多人不知道這個道理,所以「多言多慮」,一個是言說、一個是思慮就在根、塵、識上打轉,「轉不相應」,離道就愈來愈遠。「多言」,譬如寫一篇文章,在文字上爭辯,或開一個辯論會,由一句話辯到千言萬語,想論一個勝負、高低。「多慮」,思慮太多,這些都與菩提心、本心本性不相應;不但不相應,而且愈轉愈遠、愈執愈甚。
佛法講「禪」有靜慮之意。但這個地方卻說「慮」也不對,為什麼?因為〈信心銘〉所說的是頓悟自心、直了成佛的法門。修行,一個是漸修,一個是頓悟。就漸修來講,要思惟、思慮,重慮緣真;就頓悟來講,只有這念絕對的菩提妙明真心才是真實,起心即錯,動念乖真,一有思慮,反而離道愈遠。
我們的本心本性是「絕言絕慮」,言語道斷,心行處滅。「多言多慮,轉不相應」,多言多慮,就轉到根、塵、識去了,人我是非一大堆,所以無法與道相應、不能契合我們的本心本性。淨土宗也說:「少說一句話,多念一聲佛。」因為說話的時候,在言語上容易產生分別、執著,產生種種過失。雖然念佛也是言語,但如果念佛時,把心靠在佛號上,最後達到一心不亂,也可以證到三昧。所謂「三昧」,一個是「理」一心不亂;一個是「事」一心不亂。專注地念這句佛號,從事到理,由事相的念佛歸於自心,修止成就,證到三昧、得到禪定了,就有很大的利益,總比多言多慮好。
「多言」,言多必失,容易犯口過;「多慮」,想多了,就容易生憂愁、生過失、生煩惱,患得患失,甚至連睡覺都睡不著。譬如人家看你一眼,你心裡就想:「這個人為什麼看我?一定是嫌棄我……」這就是「多慮」。回頭想想,假使你沒有看他,怎麼會知道他在看你?所以你自己也是不對。又如別人正在講話,看到你經過,就不講了。於是自己就心生疑慮:「奇怪!我走過去就不講,一定是在說我的壞話……」這種「慮」都是多餘的。事實上人家沒有講你,他只是不好意思,或是他正在講其他的事不方便被他人聽到,而你卻懷疑人家在講你,這就是「多慮」。所以多言多慮,是很耗費精神的作為。
過去,雲南悉檀寺的開山祖師,在沒有開悟以前,曾經到外面參方。有一天晚上,住在旅館裡面,心裡還在想:道究竟在那裡?怎麼樣去契悟?什麼是無上菩提?……想前想後,始終是不了解,所以心一直定不下來。忽然聽到外面有一位賣豆腐的女孩子在唱歌:「張豆腐,李豆腐,枕上思量千條路,明朝依舊打豆腐。」他一聽,一下就開悟了。
悟到什麼?「張豆腐,李豆腐,枕上思量千條路。」這個賣豆腐的,晚上睡覺,頭枕在枕頭上,心中還在想:賣豆腐一定會發大財──想一想,現在雖然本錢很少,只有一升的豆子;但明天把這一升的豆子磨成豆腐去賣,賣了以後,就可以買兩升豆子;後天再把兩升豆子磨成豆腐去賣,賣了以後,就可以買一斗豆子,再磨成豆腐去賣……愈想愈賺錢,真正是小本生意賺大錢!一斗豆子磨成豆腐,賣完了,再買兩斗;兩斗賣完,買一石;一石賣完,買十石……這樣一來,不就發大財了嗎!賺了錢,再去買幾十甲的土地,一下子就成了大紳士、大地主!這些都是依著自己的想法去胡思亂想,完全沒有想到,不過是一個小市鎮,做這麼多的豆腐,誰來買?因此再怎麼樣也不可能一下致富、一下就變成大地主。
這個悉檀寺的祖師一聽,就悟到:原來這些都是妄想、都是「多慮」。晚上睡在枕頭上想來想去、想東想西,想到最後大富大貴,但明天還是要面對現實去賣豆腐。所以這些妄想都是多餘的,無言無慮才是最究竟。
(十二)
「多言多慮」,心始終在攀緣,所以要「絕言絕慮」;絕言絕慮,佛法稱之為絕學。〈永嘉大師證道歌〉云:「絕學無為閒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想要「除妄想」,這又是一個心念在活動;所謂「打得念頭死」,打念頭的這個心,還是屬於妄。「求真」,這念心本來就是真,為什麼還要去求?求真的心一起,又成了妄。所以「絕言絕慮,無處不通」,真正達到一念不生,六根就歸一了。一念不生,心靜下來,這念心就沒有邊際、沒有障礙,無處不通達。所以〈信心銘〉完全是在講心地法門,實在值得我們來研究、了解。
「多言多慮,轉不相應。絕言絕慮,無處不通」,所謂「無言勝有言」,如同釋迦牟尼佛說法四十九年,最後卻說自己沒有說一句佛法。要從有言歸於無言,一切言說最後都要回歸到原點,原點就是無言無說。無言無說當中,這念覺性還要存在;假使無言無說,覺性卻不存在,那就糊塗了!所以無言無說,不是一個形容詞,而是歸於心之體。
這念心有體、有用。心之用是有言、有慮,心之體是無言、無慮。在日常生活上,我們不可能無言、無慮,所以要言而無言、慮而無慮。說話的時候,只講好話,不講壞話;講好話是福德,講壞話就是罪過。言而無言,說完了以後,要歸於無言這念心。
生活中還是需要思慮;思慮如何建道場、度眾生?慮而無慮,思慮以後,要歸於無念、無想這念心。所謂「宴坐水月道場,大作夢中佛事」,外面的道場是水月道場;要歸於無念、無想這念心才是真道場。
「絕言絕慮,無處不通」。知道絕言絕慮這個心,就悟道了;繼續保持、保任這個心,就屬於修道位。悟,一個是悟到心之體,一個是悟到心之用。什麼是心之用?釋迦牟尼佛拈花,這是心的作用;迦葉微笑,也是心的作用;這就是心!這就是無上道!不用另外去找。什麼是無上道?過去祖師大德教示學人,把眼睛眨一眨,這就是!豎起一個拳頭,這就是!把拂塵舉起來,這就是!這都是心之用。作用之後,又由這念心的作用,歸於不起作用的心之體。
這念心有體、有用。有些人認為自己開悟了,但他只是悟到心之用,並沒有悟到心之體。
心的作用中有好的作用,也有壞的作用,假使誤以為只要是心的作用就是佛,那麼殺盜淫、淫怒癡也是心的作用,所以認為殺盜淫、淫怒癡也是佛,這就成了邪見!他就是不了解,知道了淫怒癡是心的作用,還要不起淫怒癡,歸於這念清淨心。只有這念清淨心才是佛。
所以,有言、有說、有慮是方便;無言、無說、無慮是究竟。一切法都是如此。禪宗祖師所說「不可思、不可議」,就是這個道理。可思,是我們自己想出來的境界,既然是想出來的,有得就有失;可議,是我們說出來的境界,說完了,這個境界就沒有了。所以要歸於實相,實相就是中道實相,不可思、不可議。
不可思就是無言,不可議就是無慮,這並不是在賣關子。禪宗祖師傳的是心法、是如來的心印,不可思、不可議,就是如來佛的境界。這是萬法歸宗、內外一如的境界,這就是實相。實相無相、無不相,裡面具足一切功德、智慧、神通、妙用。這個心,一念萬年,萬年一念,十方三世都在這一念心當中,所以稱之為「法王」。禪宗祖師以「不可思、不可議」來形容這個最高的境界,這就是我們的真生命。
「多言多慮,轉不相應。絕言絕慮,無處不通」。絕言絕慮,還要不打瞌睡、不落昏沉、作得了主。假使認為睡覺也是絕言絕慮,就糊塗了!或是心中懵懵懂懂,或感到無聊……這些也都不是絕言絕慮的境界。〈中庸〉裡面講:「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有喜怒哀樂,屬於有言有慮;在喜怒哀樂未生之前,屬於無言無慮,儒家就稱此境界為中道。但就佛法來看,這並不是真正的中道;倘若心中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不清楚、不明白,雖然喜怒哀樂未發,還是在五蘊境界當中,那就不是中道。雖然儒家所說的「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不是真正的中道,卻也不妨礙從這個地方找到入處,來契入真正的中道。所以佛法才是最真實的,假使不懂佛法,看到世間的言論模稜兩可,就會產生誤解;懂得佛法,就能判斷、融通。
每個人都是有言有慮,只要歸於絕言絕慮這一念心,當下就無處不通。了解〈信心銘〉的道理,就能產生信心,因為一切都是現成的!這個法門,真正是佛的大慈悲心,真正是條條大路通心地。每個人都有這念心,每一條路都應該歸於心地,這就是「明明白白一條路」;眾生雖然知道這是明明白白一條路,卻「千千萬萬不肯修」。例如淨土宗就講,念佛就是明明白白一條路,既然大家都會念佛,為什麼不肯念、不肯修?淨土宗的說法,其實只講到一部分。更進一步來說,「明明白白一條路」就是大眾聽法這一念心。每個人都有這念心,為什麼不敢直下承擔?為什麼還要多言多慮?「絕言絕慮,無處不通」,假使現在就把這念心歇下來,絕言絕慮,明明白白一條菩提路,當下就現前。
(十三)
「歸根得旨」。「根」就是根本,就像樹的根一樣,樹根枯了,樹就死掉了。我們人也要有根,這一念心性就是根。這一念心有體、有用。作用時,在眼就稱為見、在耳就稱為聞,在六根上,就產生六根的作用。這念心性不動、不搖,不去、不來,這是心之體。修行,就是要悟到這念本自清淨、不動、不去不來、不生不滅的心。不生就不滅,不去就不來,這念心絕言絕慮,無思無慮、無言無說,這就是「根」,不是另外還有一個根。明白這個道理,就是「歸根」。「歸根」就是「得旨」,「旨」就是宗旨、玄旨。說「得旨」也是方便說,因為這念心性了不可得,一切現成,本自具足,這才是真正的「歸根得旨」。
所謂落葉歸根,一般人要尋根,是用考證的方法來尋根。譬如說佛教發源於印度,所以要尋找佛教的根源,就要到印度、尼泊爾去考證。這是從歷史上、從事相上去尋根,因為有些人沒有歷史的見證,就產生不了信心。
有一些學者,甚至認為大乘不是佛講的,也不相信禪宗、淨土宗、密宗等八大宗派,只相信小乘《阿含經》。但是《阿含經》裡面有講到須彌山,問他相不相信須彌山?居然也不相信。既然不相信須彌山,為什麼還相信《阿含經》?還有人做研究,認為大乘經典、小乘經典、乃至《阿含經》,都不是佛講的;甚至懷疑釋迦牟尼佛的真實性,因為釋迦牟尼佛的相都不一樣,所以去追究是不是真的有這麼一個釋迦牟尼佛?像這些對佛法的懷疑,總是要有所依據,是根據佛法的道理也好,或根據歷史上的記載也好,總要加以證實,不能單憑學者的論述就信以為真。
後來考古學家在尼泊爾發現了釋迦牟尼佛的遺跡,證明歷史上確實有釋迦牟尼佛。有了這個證明,對釋迦牟尼佛就再也不會懷疑了,這就是在佛教歷史上歸根。所以這個根也很重要,能使人產生信心,知道佛教在歷史上有根有據,不是假的、不是憑空生出來的。釋迦牟尼佛有父母、有出生地、有歷史的記載,這就是根。相對而言,有些人只是憑著沙盤、夢境的推測,或是幾個人討論,就要組織一個宗教,這樣的宗教就沒有根。任何事情都要有一個根底,研究佛法、解釋佛法也是如此,而不是毫無根據,憑空臆測。
〈信心銘〉所講的「歸根」,不是歸到事上、歸到歷史的根;而是以心為根本,歸到菩提涅槃,歸到本具的佛性,這念心才是真正的根。釋迦牟尼佛是化身,出現在我們這個世界弘揚心法。《法華經》講:「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大事,是生死大事、是本來面目、是中道實相,這就是根。如同前面所講「絕言絕慮」,當下這念心清清楚楚、了了分明、寂照一如,這就是根,這個根是現成的。
這念心如果打了妄想、迷失了,根就不存在了;所以只要把妄想止息,這個根馬上就現前,這是本具的,法爾如是。所以要「歸根」,歸還原點。凡夫就是不知道原點,眼耳鼻舌身意六根,住到外面色聲香味觸法六塵,「根」就迷失了。
這一念心性是本具的,只能契悟,無法言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大眾聽法這念心,只有自己知道,這就是「根」。時時刻刻保持這念心存在,站得住、站得長,就是「歸根得旨」。
「歸根得旨」,根就是旨,旨就是根。如果在這念心之外,另外還有一個根、還有一個口訣,就不是真正的歸根,也不是真正的得旨。譬如一貫道講,道在兩眉之間,「老師一『點道』,閻王老子嚇一跳,地獄除名,天堂掛號」,認為這樣就得道了;再教一個五字口訣「無太佛彌勒」;雙手再結一個「合同印」,一貫道稱之為三寶。一貫道的歸根,是歸於老母,用一盞燈來表示,稱之為母燈。認為這樣就證位了、就歸根了,這是不對的。
佛法所說的燈,是心燈,悟到聽法這一念心,才是真正的燈。釋迦拈花,是一盞燈;迦葉微笑,也是一盞燈。所謂燈燈相傳、光光相照,釋迦拈花、迦葉微笑,這是一種悟境,悟到這念心,就把這盞燈傳過去了。這念心每一個人都有,這就是燈、就是根。「歸根」,一切萬法,統統都要歸到這念心,其他都是方便。
「歸根得旨」,其實也是方便說法。「歸」,有來必有去;「得」,有得必有失。假使以為真的有「旨」可得,那就不是真正的旨,因為有得必有失。現代有些人講傳法,只是在形式上傳得一個法脈,認為自己就是臨濟宗幾世、曹洞宗幾世……但是,如果沒有契悟本心,還是沒有得到真正的法,只是得到一張紙,那裡有得什麼法?如果只是在事上去歸根、得旨,有得就必有失、有來就必有去,還是屬於方便。要契悟這念心是本具的,法爾如是,無來亦無去、無得亦無失,這才是真正的「歸根得旨」,無得而得。
(十四)
「隨照失宗」。心性不可見、不可得、不可說,不容易了解,要契入心性,總是要有一個方便,這個方便就是「照」。「照」是覺照,有覺有照。「隨照」,隨著這一念心性來起照,所謂回光返照。佛法有文字般若、觀照般若、實相般若。由文字般若起觀照般若,最後達到實相般若。觀照就是覺察、覺照,檢討反省,照破自己的煩惱。這還是一個方便,還是一個相對的境界,還不是根,還不是旨。這只是一個入處,屬於漸修;但也不妨礙透過這個方便,契悟自心達到頓悟。
《圓覺經》裡面講:「有照有覺,俱名障礙。是故菩薩常覺不住,照與照者,同時寂滅。」有照,這念心還是在動,還是沒有歸一。所以菩薩常覺不住,隨順我們這一念覺性,任本心自照,照而無照。「隨照失宗」,佛法是以心為宗、以菩提心為宗,「宗」就是這念心。「隨照」,無論是照外在的五塵境界,或是返照色、受、想、行、識五陰境界,只要還有「照」,就「失宗」,失去了如如不動的本心本性。所以「隨照」還只是走在半路上,並沒有到家。〈信心銘〉講的是頓悟自心,不假方便,所以不用照,我們的佛性是本具的,本來清淨,只是因為在迷,所以沒辦法現前;只要不迷,一切都是現成的。
這念心最高的境界,就是「宗」;只有絕對的這念心,沒有能所相對的境界。這個絕對的心,是定慧一如、定慧不二。不像漸修有先後次第,先要持戒清淨,然後再修定;定修成功了,才能發慧;智慧成就了,才能漏盡煩惱。
這個地方直接了當,沒有次第,告訴我們每一個人都有本心本性,當下即是,動念乖真。「隨照失宗」,一「隨照」就是動念,就「失宗」,失去了這一念如如不動的心性。所以要任心自在,堅住正念,隨順覺性,其餘一切都是方便法門。
「須臾返照,勝卻前空」平時我們的心向外攀緣,心隨境轉,六根接觸外面的六塵境界,心就跟著外面的塵境跑掉了。現在明白了,不要隨著外面的境界轉,「須臾返照」,要返照自心,把六根內照,兩眼內視、兩耳內聽。
「須臾返照」一般人認為透過返照,把這念心收回來,在心上用功,就是無量的福報、無量的功德,就「勝卻前空」。「前空」前文所提的空,是從本空當中再去住一個空,是重床疊架、頭上安頭。無論是析空、或是滅色歸空,安住在這種空上面,只是一種空定。現在「須臾返照」,返照自心,在心上用功,就認為這裡所講的空,好像「勝卻前空」;比前文所講的空還要殊勝。但是「返照」還只是個入處,並沒有契悟本心本性,如果認為這樣就是勝卻前空,還是不對。「須臾返照」,透過覺察、覺照,把這念心收回來。收回來之後,如果不知道安住實相,這念心有能照、所照,還是不究竟;假使不照,心當中又是昏沉、妄想,也不對。所以收回來以後,要安住實相,這樣就沒有問題。「一念不生,萬法無咎」就是實相。因為返照還是有功可用、有作用,還是起心動念、還是生滅;而本心本性本自寂靜、無為,是無功可用;一念不生,不需再返照,這念心始終是寂然不動,就是實相。
(十五)
「前空轉變,皆由妄見。不用求真,唯須息見。二見不住,慎勿追尋。纔有是非,紛然失心。二由一有,一亦莫守。一心不生,萬法無咎。」
「前空轉變,皆由妄見」。佛經裡面很多地方都講空。例如「緣起性空」,用析空觀,透過思惟、分析,分析到最後,滅色歸空,得到一個空的境界;或是觀察這個世界,一切都是無常,最後統統都會變壞、都是空,這都是一種轉變,從「有」轉變為「空」。「前空轉變」,不管是轉到哪一種空,只要想到一個空,就跟這念心本性本空有所不同,這樣的「轉變」,已經離開了本空。而這一些轉變,「皆由妄見」,無論是見有也好、見空也好,都是妄見。看到外面的境界是有,也是妄見;看到所有境界都是空,也是妄見。所以禪宗祖師告訴我們,不著空、有兩邊,才是真正的正知正見。
很多人對佛法所講的空產生了誤解,認為:「佛法稱為空門,修行學佛,世間上任何事情,應該統統都不要才對。」把空解釋成什麼都不要,身體也不要,性命也不要;卻不了解,假使沒有契悟本心本性,就算統統都不要,也還不是佛法。不論布施錢財、甚至布施性命,都必須做到三輪體空,最後空也不執著,這樣才能契悟本心。所以「前空轉變」,不管是轉變到哪一種空,都是妄見。
「不用求真,唯須息見」。一般人都想要「求真」。斷惑證真,是求真;上求佛道,修種種法門,乃至於懺悔……都是在求真。但「求真」還是自心當中的一個水泡,還是以佛覓佛。不知道自己本具這念心就是佛,反而還要去東西南北求一個佛。
「不用求真」,一切都是現成的,不假外求。現在已經坐在如來佛的家中了,還求什麼?所以著有、著無,落入兩邊,統統不對。那應該怎麼辦呢?「唯須息見」,必須要停止自己分別取捨的知見。如同禪宗祖師所說「知見無知」,要達到無知。所謂無知,不是糊里糊塗,而是沒有能知、所知,只有這個絕對的知!這個知就是覺性,就是清清楚楚、了了分明、如如不動這念心。這念心是絕對的,竟像一盞燈、竟像一輪明月,孤月獨明。
這就是永嘉大師四料簡所說,「惺惺寂寂、寂寂惺惺」。寂寂就是定,惺惺就是慧。慧,不是指知道很多東西,而是指超然物外的這一念心;雖然是超然物外,但如果又在想東想西也不對。假使不知道這個道理,問東問西、求東求西,都是「見」。有了這個「見」,這念心就是攀緣顛倒,始終是沒完沒了。所以還要寂然不動,將這個「見」止息,這樣就是「息見」。
(十六)
「二見不住」,不住兩邊。一個是斷見、一個是常見,這是斷常兩邊;一個是真、一個是妄,一定要去求真、一定要去息妄,這是真妄兩邊;有無、斷常都是「二見」。所謂斷常兩邊,外道執著斷見,凡夫執著常見。外道認為,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統統空掉了,這就屬於斷見;一般人認為身心為實有,這一生際遇不好,下一生一定要投生到富貴人家,這就屬於常見。下輩子要去哪裡受生,你能夠作主嗎?作不了主。
有一些囚犯,到死的時候還是不知道覺悟,心存「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這也是常見。有了常見、斷見,都是在兩邊;無論是追逐斷、追逐常,或是追逐真,乃至於想要息妄求真,都與這念菩提心、本心本性不相應。所以要「二見不住」,不落兩邊,不住斷常兩邊,不住真妄兩邊。
除了斷常、真妄以外,一切相對的境界也都可以稱為「二見」。譬如明暗二見,一般人執著白天就是明,晚上就是暗;或者以為白天真正是白天,晚上真正是晚上,這些都不對!像台灣現在是白天,在美國就是晚上;在台灣是晚上,在美國就是白天。我們看到是白天,有很多眾生,白天卻看不見;我們晚上看不見,有很多眾生,卻是晚上才看得見。所以,明、暗都是虛妄的。既然如此,明、暗兩邊都不住,明見、暗見都不執著。了解以後,要自己去體悟。「二見不住」,除了斷見、常見;真見、妄見以外,所有相對的境界我們也不住。「不住」就是不去想念、不去執著、不生憎愛,也就是前文所說的「但莫憎愛」。
見到光明,不要去追逐;見到黑暗,不要起煩惱,不生憎愛,假使執著了,就落入明暗二見。例如美醜也是二見,一個是美、一個是醜。看到一個人相貌很莊嚴、很美麗,心生貪愛,執著這個莊嚴、美麗;看到一個人長得很醜陋,心生討厭,心就動了,心一動,落入美醜二見,就與本心本性不相應。
明白了這個道理,自己要去契悟。真正有所契悟,就能明白二見確確實實是不可住,「住」就是執著、認取、攀緣、想念,我們的心肯定這一件事情,這個就是住,而不是一般人所說的居住。無論是住在茅蓬、住在平房、住在高樓大廈、住在七寶宮殿……這些地方都是虛妄不實的,更不可以住!
譬如現在住在七寶宮殿,不要以為它真的是七寶宮殿。如果心當中有煩惱,起了貪瞋癡,七寶宮殿就變成火坑地獄、龍潭虎穴,真正是如此!所以很多有錢人,買了別墅,修得富麗堂皇,但他住在別墅裡並不安定,因為他的心充滿了欲愛、色愛,充滿了顛倒,這棟別墅就變成油鍋、變成火山地獄。
所謂「心安茅屋穩,性定菜根香」,雖然是住在茅蓬、住在一個很簡單的地方,但心清淨、心安住在實相的境界,這個地方就勝過七寶宮殿。所以「住」,是指這念心,不是指這個身。眾生都是執著身的安住;菩薩是在這念心上來安住,不但是心安住,而且修一切善法、不執著一切善法,福慧雙修。佛陀契悟了這念清淨心,成就了佛道;因此有圓滿的法、報、化三身,報身住在七寶宮殿莊嚴的淨土,心清淨,外境也清淨,依、正二報都很莊嚴。
佛法講的是心法。我們修善,將來可以感得好的果報;如果我們一邊修善,一邊心中又生是非、起煩惱,就是善惡業夾雜;如果起了邪見,就會墮落。就算修了很大的福報,因為心不清淨,平時所修的福報雖然存在,將來還是會墮入畜生道去了。像畜生道當中,龍的福報就很大,龍王住的是七寶宮殿;可是龍還是畜生,還是有種種苦難。又例如現在有很多當寵物的狗,住得好、吃得好,晚上跟主人一起住,還有專人為牠洗澡、噴香水,這是牠的福報;但就算享有再大的福報,牠心中還是有煩惱,還是一個畜生。
修行學佛不但要有事,還要有理。要想契悟無上菩提之理,就必須「二見不住」,絕對不住在相對的境界上面。「住」就是想念、執著。譬如晚上作了一個夢,不管這個夢是好、是壞,既然已經過去了,就再也不要去想它了。想到昨天作了一個好夢,代表今天一定有好的消息,就心生歡喜,等待一個好的境界,這就是「住」。一想到晚上作的夢,心就住在夢境上了。假使晚上作一個惡夢,心裡就想:「糟糕了,今天可能要發生大災難了……」於是就惶恐不安,這也是「住」;心一住,就會產生這種效應,影響我們的心無法安定。如果是「不住」,管它是好夢、壞夢,既然是夢,過去了就算了,再也不去回憶,連想都不想。看看我們有沒有這種功夫?假使晚上作了夢,醒來以後還在想、還在留戀、還在津津樂道,這就是「住」,心就住在夢境上面。晚上的夢境本來就是一個夢,醒了以後再去回憶,回憶的這念心又是一個夢境,夢上加夢,沒完沒了,始終是一個作夢的人,這都是因為心有所「住」,所造成的結果。
「二見不住,慎勿追尋」。「慎」是謹慎,「勿」是切莫。要謹慎不要去追尋兩邊的境界,不要去追尋一個夢境。如果不了解這些道理,就會在生滅的境界上拚命去追尋。例如有些人對朝山、朝聖產生了執著,認為一定要去印度朝聖、要追求聖跡,希望能夠得到佛祖的加被,甚至寧死也要去朝聖,認為發了大心,一定會有感應……這就是「追尋」。所以,不管是好的境界、壞的境界,這些生滅的夢境、兩邊的妄境,都不要去追尋。因為「纔有是非」,就會「紛然失心」!
「纔有是非,紛然失心」,正是總結為什麼「二見不住,慎勿追尋」的原因。因為我們這念心,只要一起心動念、一分別,不是「是」、就是「非」,這樣就落入兩邊的妄想境界,所以一起心動念、一有是非、一落境界,就「紛然失心」。「紛然」,就是雜亂無章;「失心」,迷失了這念心、迷失了方寸,就迷失了本心本性。
(十七)
「二由一有,一亦莫守。一心不生,萬法無咎。」這是闡明前面所說的道理,總結上文。為什麼一起心動念、一生是非,就「紛然失心」?因為「二由一有」。
以方便法門來講,要念佛、念法、念僧、念戒、念死……念佛,相對地,有佛就有魔;念善,是一種功德,有功德就有黑暗……兩個對待的境界,是由「一」而有,這念心一動,有了第一念,就跟著有第二念,心住到一邊去了,相對的就有另外一邊。所以有一必有二,有此則有彼,有生則有死,有去則有來。從究竟來講,只有當下這一念心,所謂萬法歸一;但「一」也不可得,「一」也不能著,因為有一一定有二,二是從一生出來的,三是從二生,四是從三生……。
儒家也是這麼講,像《周易‧繫辭傳》所說:「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以佛法來看,「太極」就是指不生不滅、無念無為、不去不來的這念心。因為這念心糊塗了、迷失了,所以「太極生兩儀」,有一必有二,相對的兩邊就生出來了。兩儀再變,就變成四象;四象再變,就變成八卦;八卦相重,就成六十四卦。所以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四……始終沒完沒了。
六根對六塵也是如此。因為六根在攀緣,相對就有六塵,六根對六塵就產生六識,於是十八界、宇宙萬法就統統產生出來了。相反地,一念不生,外面的世界就統統銷歸自性。十二因緣當中,一個是流轉門,一個是還滅門,也是在講這個道理。所謂「一有」,就是一念不覺,這念心不覺妄動,就是無明。無明緣行,這念心一動,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如此就沒完沒了。
「一亦莫守」,就回歸到本具的自性了。這念心性是本具的,沒有生、沒有滅,沒有去、沒有來,所以依性起修、全修在性。然而雖是本具,還是要廣修一切善法;修一切善法的目的,就是要依性起修、要銷歸自性,達到能所一如。「一」也不可得、「一」也不要守,這就是最徹底的修行,不用拐彎抹角;做到了,這一生就了了,一了百了。
把前面的道理做一個總結,就是「一心不生,萬法無咎」。「一心不生」,就是一念不生。一念不生,內外一如,內外統統變成一個,統統銷歸自性,統統是實相,山河大地、日月星辰,過去、現在、未來……就是一個大總相、大總體,也就是《金剛經》所講的「一合相」。六祖大師就是悟到這念心、保養這念心,最後保養成功了,始終安住在「一心不生」這個境界上。「一心不生」,就是空性、就是覺性、就是我們自己的本來面目,是本具的,法爾如是,這就是心之體。心之體是空性,一法不立,什麼都沒有;但這念心能夠產生種種作用,作用起來又什麼都有;實相能生萬法,萬法又歸實相。
「萬法」,包括宇宙之間森羅萬象、萬事萬物,一切有為法、無為法。「無咎」,就是沒有過失。一般人看到好的就起貪心,這就是過失;聽到好的聲音,就沉醉其中,這也是過失。看到名山、風光……種種好的境界,心當中就起貪愛,起了貪愛,這念心就落入境界,就會招罪過。無論是善、惡、明、暗、取、捨,都是兩邊,落入兩邊就會招罪過,就墮到黑山鬼窟裡面去了,這就是「咎」。現在一心不生,萬法寂然,統統銷歸自性,哪裡還有什麼罪過?
六祖大師悟到這一念心,便講:「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他就是悟到這念心是無念、無住、無為,悟到「一心不生」這個絕對的心境,這才是我們的真心。
譬如看到這個撫尺、文鎮,就知道這是撫尺、這是文鎮。外面的撫尺、文鎮,是一個境;看到這個境,心當中就生出一個念頭:「這是撫尺。」這就是一個心念。假使沒有看到這個境界,八識田中就絕對不會有撫尺這個影像現行。所以見境生心,看到了這個撫尺,知道這是撫尺,就是一個心念。再看這個撫尺,分別它的材質是木頭、是石頭、是玉、是金、是銅……這是第二念,落入分別境界,這是緣慮心。然後再看,這個撫尺實在是很名貴,買也買不到,乾脆來個順手牽羊,就揣到口袋裡去了,這就是我執、我所,造的業愈來愈重,最後就犯盜戒了!這都是由於心住在外境,所以產生出這些過失,乃至於罪過。
假使心不住境,如同《金剛經》所說「無住生心」,只有這一念覺性,照天照地、蓋天蓋地,寂然不動,撫尺是撫尺,與我又沒有關係!撫尺的體性是空性,佛性的體性也是空性,撫尺的性空和佛性的性空,本來就是同一個。如果達到「一心不生」,當下這念心的佛性空,和外面境界的法性空,就是一個境界,這就是內外一如。所謂心、佛、眾生三無差別,正是如此,這個時候就真正達到沒有差別的境界了。
相對來說,心生則法生,法生則心生。看到外面的境界,心當中就有一個念頭;心當中起了一個念頭,外面又產生一個境界,始終是沒完沒了。所以禪宗祖師說,我們的六根和六塵一接觸,就像是「交蘆」,蘆就是蘆葦、蘆竹,蘆竹不能自立,要兩莖相依、交接起來,它才能生長。就像搭棚架,支架和支架之間是互相依存。六根和六塵也是如此,互相依存,沒有辦法獨立存在。現在一念不生,就不是互相依存,只有單單獨獨、這一念絕對的心。所以「一心不生」,並不是依生滅心起修;假使依生滅心起修,最後就是生滅的果報。
我們要依心起修、依性起修,悟到這一念心性,始終安住在這念心上,寂然不動,就是「一心不生」,一念萬年,萬年一念,十方世界、三千大千世界、十世古今,都在實相當中。這一段就是綜合前面的道理,告訴大眾,為什麼要不生分別、不落兩邊?因為「二由一有」,二從一生,都是相對的境界。
就像空依有而存在,我們看到「有」,才知道有「空」,因為「有」的存在,所以才顯出一個「空」來。假使我們所住的世界,從來沒有山河大地,我們也不會知道有「空」。所以空因有存,假使「有」沒有了,「空」也不能成立,「空」跟「有」是相對存在的,這也是「二由一有」。
相對的世界是從「一」當中產生出來的;既然如此,那「一」也不要執著,相對的境界自然就銷歸自性,從相對達到絕對的境界。
我們的本心本性、菩提自性就是絕對的境界。當下這念心,要清楚、明白、作主,要動就動、要靜就靜、要止就止、要出就出、要入就入。這念心作得了主,一切統統放下,寂然不動,就是「一心不生」,只有這念心,只有這個實相。如同禪宗祖師所說「十方世界一口吞盡」整個十方世界統統是一個實相,實相是無相、無不相。悟到這個道理,就知道這些都是非常真實的。
我們一般人從早上到晚上,不管怎麼用功,如果沒有銷歸自性,到最後都會精疲力竭。相反地,如果從早到晚,始終都保持中道實相,不但不會精疲力竭,而且這念心愈來愈寧靜、愈來愈自在,超越了時空,因為這念心是無始無終,也是無量,稱為無量光、無量壽,這就是佛法的根本。
所以禪宗的「禪」,是諸佛的心印,不是修止、修觀得來的。佛法裡面有很多三昧,所謂百千三昧;但百千三昧,還是從真如三昧、無相三昧,從實相當中產生出來的。禪宗祖師說:「但得本,何愁末?」實相就是根本,一切智慧、神通、妙用,都是實相所產生出來的作用。契悟了心之體,自然就有種種神通妙用。
好比我們有一塊純金,有了這一塊純金,就可以打造成金盒子、金耳環、金佛像……只要有了這一塊純金,就可以隨心所欲變化出各種形相,就是這個道理。這些形形色色的器物都是相,有相一定有用。這念心具足體相用三大,一切萬法,都是這念心的體性所產生出來的相與用。既然如此,我們就應該要歸於本心本性、歸於心之體,這才是我們修行的根本。
(十八)
「無咎無法,不生不心。能隨境滅,境逐能沉。境由能境,能由境能。欲知兩段,元是一空。一空同兩,齊含萬象。不見精麤,寧有偏黨。大道體寬,無易無難。小見狐疑,轉急轉遲。」
「無咎無法,不生不心」,這裡是就前面所講的「萬法無咎」,進一步來做加強、肯定的說明。
「無咎無法」,「咎」就是過失。站在第一義諦來講,我們起心動念,無論是善念、惡念,所有的執著、分別都是「咎」。古德說:「實際理地,一法不立。」這念心是絕對的,不是相對的。站在最高的立場來看,心中如果有一法,就是有咎。這念心要竟像一片鏡子一樣,當中不能有一點渣滓;假使有了一點渣滓,不管它是好、是壞,都會障蔽鏡子的光明;不管是善念、惡念,心中只要有念,就是一個波浪。如果我們這念心達到無念的境界,不思善、不思惡,善惡兩亡,真正達到一念不生,這樣就是「無咎」。
「無咎」就是「無法」,「法」是指萬法、生滅法。佛法講,心生萬法,萬法唯心;心因境有,境由心生。心和境這兩者如同交蘆。蘆就是蘆葦、蘆竹。交蘆,就像我們把三束蘆葦交叉搭起來,就可以做成架子;但只要少掉一束,無法立起來,馬上都會跌下去,架子就倒了。
心和境也是一樣的道理,有心就有境,有境就有心;由塵境發知,因根有識,就像交蘆一樣,是相對待的。我們的心念也是如此,有第一念就有第二念,這也是交蘆,這樣就是有咎,就有了過失。「無咎無法」,如果我們達到一心不生,這念心如如不動、了了常知,哪裡還有一個什麼法?這念心不落兩邊,所有一切法,統統銷歸自性,這就是頓悟自心的法門。
平時我們的妄想很多,想過去、想現在、想未來,始終是沒完沒了、牽腸掛肚,因為有這麼多的念頭,所以要修種種法門;但不管修什麼法門,有能修的這個心,還是一個執著。因此,佛就告訴我們,連修法也要放下,不要走遠路,佛就是這一念光明寂照、無為的心,直接了當,頓悟自心,直了成佛。禪宗祖師常講:「千年暗室,一燈即破。」這念心了了分明,一念不生,萬法寂然,統統銷歸自性。達到一念不生,這個絕對的法、中道實相法、無為法,就會現前。
「不生不心」,這念心「不生」,不起心、不動念,就沒有攀緣的心、顛倒的心、是非的心。所以「不生」就是「不心」,只要安住在這個「不生」的境界,就不會起心動念,什麼念頭都沒有了,無始以來攀緣的心、打妄想的心,就統統歸於寂滅。
「能隨境滅,境逐能沉。」這個地方所說的,一個是「能」、一個是「境」,就是所謂能觀之智、所觀之境。「能隨境滅」,我們起了能觀的這一念心,隨著所觀的境界滅了,能觀的心念也會滅掉。譬如說:六根對六塵,我們執著外面的境界為實有,心就起貪愛,一旦外面的境界滅掉了,這個心就沒有了依靠。所以佛法告訴我們,這念心不要隨著境界而轉。修任何法門都是如此,「能隨境滅」,不管觀什麼境,隨著外面所觀的境界滅了,能觀的這個心也滅掉了,那麼心要安住在何處?沒有起觀,豈不是又沒有依靠了嗎?這樣一來,我們的心還是迷惑、妄想。既然如此,乾脆就不要起能觀的這念心就好了。「無咎無法,不生不心」,只要起了能觀的這個心念,就是有生,有生就有心;「不生不心」,不起能觀的這個心念,一心宴然不動,就是一個絕對的境界。
「境逐能沉」,心逐境、境逐心。修行,就是一個心、一個境。心和境是相對的,沒有心,就沒有境;無心無境是絕對的、心之體,有心有境是心之用。明白了以後,就要將心安住在無心無境的心之體。
禪宗裡面經常提到人、境、賓、主,所謂「奪人不奪境、奪境不奪人、人境俱奪、人境俱不奪」。「人境俱不奪」,有心、又有境,這就是淨土世界,七寶莊嚴。「人境俱奪」,沒有心、也沒有境,這就是清淨法身毗盧遮那佛的境界,一心宴然。
佛法當中,有的是從當下這念心來解釋,有的是從境上來解釋,這些道理我們都要了解。譬如說生淨土,現在什麼都放下,一心念佛,最後生到西方極樂世界,西方極樂世界就是境,這是有心有境。又譬如說菩提、涅槃,要達到菩提、涅槃,就要先契悟這個絕對的心。若無法一下契入,就要透過返照。返照,就有能觀之智、所觀之境,這還是有心有境;明白這個道理,就了解有心有境是方便,最後還要達到心境一如,契入這個絕對的心,才是到家的功夫。
為什麼要契入絕對的心?因為有時間、有空間,就是相對;這念心一旦達到絕對,所有的時間、空間都不存在,只有這一念心,這就是我們的法身。因為法身無始無終,不生不滅,所以是無量壽、無量光。安住在自己的清淨法身,我們的壽命就是無量,就和虛空同壽。如果心無法安住,「境逐能沉」,無論是心逐境生也好、境逐心生也好,這念心都會隨著境界打妄想;起了妄想就是生滅,心就沉沒下去了。
以前有位祖師大德開悟了,講了兩句話:「迷時人逐法,解時法逐人。」過去在迷,是人逐法,有心有境;現在覺悟了,是法逐人,有心無境,只有這念心存在,外面什麼境界都沒有了,統統銷歸自性。「十牛圖」也是講這個道理,我們打坐的時候,有心有境,還是相對的境界;有心無境,心境俱泯,就是絕對的境界。
這念心是絕對的,時時刻刻常寂常照、常照常寂,寂照一如,就是無量壽佛、無量光佛、清淨法身佛。這一段是告訴我們,修行就是要達到清淨法身佛、不生不滅的境界。
(十九)
「境由能境,能由境能」,這也是重複前面所講的道理,進一步來做說明。「境由能境」,因為有「能」,所以才有「境」。境從哪裡來?從能觀之智、能觀的這個心產生出來;假使沒有能觀的這念心,哪裡找一個境?所以心和境是一個。能觀的這個心,就是佛法所講的能觀之智,《圓覺經》裡面講,智是幻智,是幻化不實的,假使執著這個幻智,還是不究竟。所以在小乘來講,道成就了,還要灰身泯智;這裡所講是最高的境界,「境由能境」由能產生境,因為有能觀這個心,所以外面才有境;假使這個能觀的心沒有了,銷歸自性,境也沒有了。
「能由境能」,相反地,因為有外面的境界,所以這個心才會起心動念。從過去一直到現在,我們對外面的境界始終牽腸掛肚,心當中種了很多種子,所以就一定會起種種妄想,想名利財色、情愛、欲愛……想入非非;假使沒有外面的境界,這些心念怎麼會產生出來?「境由能境,能由境能」,心和境這兩個,好像交蘆一樣,互相依存,所以是生滅的。
「欲知兩段,元是一空」。「兩段」,一個是能、一個是境,要知道這兩個原來還是一個,都是空性。能觀的這個心也是空,所觀的這個境也是空,確確實實是一個空性。
以前虎溪大師修觀行,作了一個偈頌,講得非常好:「境為妙假觀為空,境觀雙亡即是中,亡照何曾有前後,一心融絕了無蹤。」這就是一個口訣,就像一個公式一樣,我們修行必須要懂得這個道理。
「境為妙假觀為空」,不管是觀什麼,六根觀外面的境界也好、修六波羅蜜也好……都是一個心、一個境。初初修行的人,往往需要有心、有境,假使沒有心、也沒有境,就好像沒有依靠。我們的心依靠到五戒,五戒是一個境;依靠到十二因緣,十二因緣是一個境;依靠到六波羅蜜,六波羅蜜是一個境;依靠到菩提,菩提也是一個境;依靠到涅槃,涅槃還是一個境。「境為妙假」,所觀之境是假;「觀為空」,能觀之智是空。能觀的這個心,本來沒有,是我們自己產生出來的,既然有生,一定有滅;所以能觀之智是空,所觀之境也是空。
「境觀雙亡即是中」,為什麼要境觀雙亡?無論修密法、修止觀,能觀這個心、所觀這個境,能夠起種種作用,這就是神通妙用;假使不懂得這個道理,對能觀之智、所觀之境產生了執著,就稱為法執,就得不到解脫。「境觀雙亡」,沒有所觀之境、沒有能觀之心,「即是中」,這就是中道實相。「亡照何曾有前後,一心融絕了無蹤」,一念不生,什麼人都找不到自己,沒有蹤跡。
「欲知兩段,元是一空」。有能、有所就是「兩段」,能觀之智、所觀之境,都是由真空中所顯現出來的,本來就是一個,都是空性。為什麼要境觀雙亡、無心無境?因為境、觀、能、所都是修行的方便,用來返照、運用我們這念心;最後要用而無用,照而無照,歸於這個絕對的心。
「一空同兩」。「一空」,本來是一個真空;「兩」就是有心有境,心和境這兩者都是從真空當中產生出來的。「一空同兩」,我們當下這念心、這個真如自性,本來就是了了分明、寂照一如;起覺照、修三昧,都是修行的方便,最後覺察、覺照的這個心,還是要歸一。
「齊含萬象」。這念心竟像虛空這樣廣大,沒有邊際;山河大地、日月星辰……統統都在虛空當中。明白「一空同兩」的道理,心和境統統歸一了,無始以來所有一切功德智慧,都在這念心當中,所以「齊含萬象」。
這念心屬於無為法,無為而無所不為,無所不為,就是「齊含萬象」。佛能夠知道無量無邊的事情,而羅漢只知道八萬大劫以內的事情,八萬大劫以外的事情就不知道了,這是什麼道理?聲聞只是取一個偏空;而如來佛是證到沒有取捨的這個心,因為沒有取捨,十方世界,過去、現在、未來,都在這念心當中。所以如來佛的心境無邊:時間無邊、空間無邊、「齊含萬象」,一切萬法都包含在這念心當中,無始以來的事情統統知道。
「不見精麤,寧有偏黨」。「精」是精細,「麤」是粗大,精、麤就是兩邊。廣義來講,精是指精緻、好的,麤是指粗糙的、壞的,「精麤」就把所有兩邊境界統統包括在內。眾生就是有精麤,見到好的就歡喜,見到壞的就討厭,容易心生取捨。以吃飯為例,假使看到一桌的菜餚辦得很精緻,心中就歡喜得不得了,大吃一餐;相反地,假使看到桌上的飯菜,沒有色、沒有香、又沒有味,真正是粗茶淡飯,因為對好壞取捨的觀念已經是根深蒂固了,馬上就心生討厭,吃也吃不下,這就是有取有捨,一下就落入兩邊。
所以「不見精麤」,假使我們這念心沒有取捨,時時刻刻都安住在中道、安住在實相上面,內外統統成了一個境界,「寧有偏黨」,哪裡還有偏黨?哪裡還會偏到一邊去?「黨」就是朋、就是類;「偏黨」,偏到這一類、偏到那一類。有類、無類、美類、醜類、是類、非類……如果這念心沒有取捨,哪裡還有這些偏頗?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情!達到這個境界,就是「一空同兩」;「一空同兩」,才能「齊含萬象」。
(二十)
「大道體寬,無易無難。小見狐疑,轉急轉遲。」這念心體原本就沒有邊際,一旦起了分別、起了執著,就有內、外之分;假使我們這念心統統歸一了,沒有分別,沒有過去、現在、未來,沒有內、外,不見精麤,真正達到一空同兩的境界,就是內外一如,就是實相,這就是「大道」、無上菩提大道。
「大道體寬」。我們這念心就是道,這個道有體、有相、有用。什麼是「體」?「體」就是寂然無為、真空妙有這念心,就是菩提、涅槃。體當中具足無量的智慧、功德,像淨土裡面有七寶宮殿,一切都莊嚴具足,這就是「相」。大眾聽法這個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如不動,了了常知,你說是有?是無?若說是有,這念心又摸不著、看不見;若說是無,這念心又含藏了無量的智慧、功德,要用隨時都可以拿出來用,而用也不離這念覺性,這就是「用」。所以用不妨礙體,體也不礙用;體不離用,用也不能離開體。如果不了解這個道理,就會產生排斥。
清淨法身佛是「體」;圓滿報身佛具足種種相好莊嚴,有始無終,就是「相」;成就千百億化身佛,就是「用」。觀世音菩薩有三十二應身,每一尊佛都有千百億化身,這就是心之用。
從「體」來講,心之體無有邊際,所謂「須彌納芥子」,這一念心這麼微小、微妙,就像芥子只有這麼小一點點,裡面卻含藏無量無邊的世界,因為這念心的體性,沒有障礙、沒有邊際,所以稱之為「體寬」。
每一個人的心都有體、相、用。我們自己這念心的體,也是無量寬廣。「大道體寬」,只要把心靜下來,什麼念頭都不起,保持寂照一如,就能夠體會這個心體,確確實實是無量無邊的廣大、無有邊際。
「無易無難」。這些道理在一般俗諦來講,就是有易有難。例如,龐蘊居士講:「難難難,十石油麻樹上攤。」龐婆接著講:「易易易,百草頭上祖師意。」這兩句話講得很有道理。說難也是難,說易也是易,因為都在這念心當中。契悟到這念心,信手拈來都是無上菩提、都是神通智慧,如禪宗祖師所說:「挑柴運米,都是神通妙用。」這是不是易?一般人沒有契悟到這念心,不能明白為什麼挑柴運米都是神通妙用?這就是難。修行就是要契悟到這念心;挑柴是用這念心,運米是用這念心,吃飯、掃地也是用這念心……能夠時時刻刻保持這念心、保持正念,沒有分別、沒有取捨,處處作主、了了常知,無處不是神通自在,這就是易。
以斷煩惱來講,要斷見惑、思惑、塵沙惑、無明惑,是很難的一件事情;相較之下,煩惱即菩提,實在是很容易的事!所以,有難、有易,這是就一般俗諦來講;假使我們悟到這一念絕對的心體,安住在這念心上,那就沒有易、也沒有難。因為難與易,都是從我們的思念、分別中產生出來;而這念絕對的心是不可思、不可議,所以「無易無難」。
我們可以舉一反三,慢慢去觀察。在日常生活上,我們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易;不喜歡做的事情,就是難。以早晚課誦為例,如果我們喜歡做早晚課,認為早晚課誦實在是一件功德,因為有這麼多人來參加早晚課,其中一定有羅漢應世、乃至於菩薩應世,我們來參加早晚課,無形當中就得到他們的加持!這麼一想,早晚課誦實在很有意義。
其次,平時我們想要懺悔,要找到十個、二十個、三十個人給我們證明,實在是不容易。一般人聽到別人的罪過,就覺得自己耳根不清淨,遑論給對方證明?而早晚課誦有這麼多人來參加,我們在早晚課誦當中來懺罪,向大眾慚愧懺悔,什麼罪都懺得乾乾淨淨。再其次,早晚課誦是共修,你也念佛、我也念佛,你也懺悔、我也懺悔,這就是一個共同的心聲,大眾就能從中達成共識。有了共識,彼此之間的隔閡,無形當中就消除了。
如果了解早晚課誦有這麼多好處,就一定會來參加。假使不知道這個道理,覺得早上正好睡,卻要上早課,晚上正想休息,卻要上晚課,就會認為早課、晚課,好像是多餘的,是很困難的事情。所以一切難與易,都在我們這念心。
又譬如掃地、打掃廁所,在一般人看來,這是下賤的工作,做了這個工作,好像有失面子,誰也不願意做,有了這種觀念,這件事情就變得很難。佛經裡面講,掃地有五種功德:「一者自除心垢,二者亦除他垢,三者除去憍慢,四者調伏其心,五者增長功德,得生善處。」假使我們知道掃地、打掃廁所有五種功德,就一定會願意去做,這件事情就變得很容易了。
所以難當中有易,易當中有難,難、易都是虛妄的,是相對的境界,而不是絕對的境界。既然如此,我們就應該要安住在實相上面,這念心安住在實相,隨拈一法,皆是智慧、皆是神通妙用,所以無易亦無難。
「小見狐疑,轉急轉遲」。不知道「大道」的道理,以自己主觀的意識、看法,分別妄執,就屬於「小見」,是小人之見,而不是大人之見,與大道不相通。佛經裡面有一部《佛說八大人覺經》,悟了無上菩提,就是大人之見,有了大人之見,就能夠契悟大道;相反地,普通眾生、一般凡夫,乃至於小乘之人,都是「小見」,依著小人之見,就不容易契悟大道、證到這個絕對的境界。
小乘是有取、有捨,取一個偏空,偏空不是大道,所以也是小見;凡夫、外道更是小知小見,甚至是邪知邪見。所以一聽到「大道」這個法門,就承擔不了,心中就「狐疑」。
聽到「我們當下這念心,即是無上菩提妙明真心,不起凡夫染污心,即是無上菩提道」這個法門,一下沒有辦法接受,心當中產生疑惑:「修行要修三大阿僧祇劫,才能圓成佛智,怎麼可能這麼快就能圓成佛道?佛經上記載,修行要修三十二相、八十種好,最後才能成佛,怎麼可能現在就能成佛?……」始終不願相信這個道理,這就是「小見」。
有了「小見」,馬上就產生「狐疑」。「狐」就是狐狸,狐狸的疑心很重,所以稱之為「狐疑」,狐疑不決。有了小知小見,一定會對「大道」產生懷疑、疑惑不通,認為不可能有這麼簡單的事情:「修行就是要修六波羅蜜;怎麼現在卻講凡夫心就是佛心,不假修證?不修六波羅蜜,怎麼可能具足一切智慧功德?實在是想不通……」這就是「狐疑」。
有了這種見解,就會產生疑惑、產生不信任。告訴你人人都有佛性,但你卻不相信自己也有佛性,也不相信頓悟自心,只相信外面的境界,執著修行只有修戒、修定、修慧,而且一定要做種種事上的懺悔,否則罪業就沒辦法消滅。要知道,懺悔有取相懺、作法懺,最後還有無生懺,契悟到不生不滅這念心,什麼罪都沒有了。但假使沒有這種知見,聽到無生懺的道理,還是不願相信,心生疑惑,認為:「罪要經過種種慚愧懺悔才能消除;只要悟到這念心,所有一切罪業就統統消除了,哪有這麼簡單的事?」
以前有一位居士打電話來問師父,他說:「我犯了戒,該怎麼辦?」師父就告訴他:「以小乘來講是不通懺悔;大乘就通懺悔。像佛經上講,至心誦持〈大悲咒〉,一切惡業重罪悉皆消滅,這是屬於大乘境界。更進一步,假使你悟了這念心,安住在實相,什麼罪都能滅。」師父告訴他這些道理,但他還是不相信,這就是「狐疑」。
大乘的法門,不容易相信,但這個法門是佛的慈悲。能夠聽到大乘法門、乃至無上乘的法門,都是很大的福報!所以不要狐疑,不要一聽到別人講什麼,就糊里糊塗地跟著疑惑顛倒。
「大道體寬,無易無難」,大道不是在心外;大眾聽法這個心,沒有取捨,不想過去、不想現在、不想未來,念念分明,處處作主,這就是大道,就是這麼簡單!如果我們明白這個道理,沒有絲毫懷疑,這念心馬上就超越次第。「小見狐疑,轉急轉遲」,一旦起了狐疑,這念心偏到一邊去了,就沒辦法契悟本心本性,那就「轉遲」,恐怕以後很難再信受這個無上心法了。
《六祖壇經》也講:「人有兩種,法無兩般;迷悟有殊,見有遲疾。」一個是漸修、一個是頓悟,一個是遲、一個是疾,有快有慢。如果覺悟了,馬上就由小見頓悟自心,一下就契悟本心本性;如果起了狐疑,那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契悟本心本性?就「轉遲」了,可能就落入漸修,轉成三大阿僧祇劫,要經過三祇修福慧、百劫修相好,才能成道、才能了生死。
(二十一)
「執之失度,必入邪路。放之自然,體無去住。任性合道,逍遙絕惱。繫念乖真,昏沉不好。不好勞神,何用疏親。欲趣一乘,勿惡六塵。六塵不惡,還同正覺。智者無為,愚人自縛。」
「執之失度,必入邪路」。「執」就是執著,執一切為實有。講空,就執著空;講有,就執著有;講神通,就執著神通,這就是執。講到白的,馬上想到一個白的東西;講到黑的,馬上想到一個黑的東西,這也是執。晚上作了一個好夢,第二天醒來就感到很高興:「今天一定有好事、喜事要發生了!」於是就在這裡等待,心中充滿了喜悅;等了一天、兩天、三天、四天……「怎麼搞的?好事還沒來?」心中很失望,心情一下就變成悲哀、煩惱。如果是晚上作了惡夢,心裡就想:「糟了!明天可能會大禍臨頭!」便開始憂愁煩惱……這些都是執。
「執之失度」。「度」就是一個原則、標準;這個地方是以不生不滅為標準、以菩提自性為標準。「失度」,就是失去了分寸、標準。只要有一念執著,不論執內執外、執大執小、執是執非,乃至於執著無上菩提……就與這個標準有差別。例如:一執著無為法,無為法馬上就變成有為法了,這就是「失度」。「執之失度,必入邪路」,有了這些執著的心念,就會有所偏差,使自己走入邪路;邪路,就不是大路、不是正路。所以什麼都不要執。
佛法就是告訴我們要破執。一個是我執、一個是法執、一個是空執。凡夫有我執;二乘有法執。所謂空執,是指一般人聽到佛法講空,誤以為達到空靈的境界,就已經到家了;殊不知執著一個空靈的境界,不見本空,就是空執。禪宗祖師說:「虛空粉碎。」連虛空都要粉碎,空也不可執著,要把這個「執」放下,放下就是破執;否則,「執之失度,必入邪路」,就會偏到一邊、落入邪道去了,如此一來就與無上菩提不相應。
以佛法來講,所謂的「邪」,也有層次上的差別。譬如說:就凡位來看,持五戒是好的,但一般眾生容易起執著;以不生不滅心這個最高境界來講,執著五戒為實有,便與菩提大路不相應,就已經墮入邪路了。菩提大路是一念不生,《楞嚴經》云:「攝心為戒。」這念心安住在如如不動、了了常知,才是真正的戒體,其他都是相;要由相回歸到心之體,才是正。
依此類推,就能明白佛法所講的正、邪,是依我們站在什麼觀點來看。站在人道來看,五戒是正,五逆是邪;站在天道來看,十善才是正,五戒則是邪;站在聲聞、緣覺來看,四諦、十二因緣才是正,五戒、十善都是邪;站在菩薩的境界來看,六波羅蜜才是正,其餘的都是邪;站在菩提自性來看,一念不生才是正,六波羅蜜還是邪。〈信心銘〉所講,是指當下這念不去不來、不生不滅的心;這個菩提自性、清淨法身才是正,這是最高境界,離開這個境界,都稱之為邪。
「放之自然」。「放」,一切都要放下,不要執著,就是這麼一個觀念!要看破才能放下,看不破就放不下。「放之」,是指心當中不執。就像晚上作夢,夢醒以後,就不要再執著夢境,連回憶都不要回憶,要養成這種習慣。眾生因為沒辦法養成這種習慣,看到一點點東西在八識田中現行,就把它當作真實的境界,始終牽腸掛肚。「放之自然」,只要心當中不執著,就能見到本心本性,契悟本心就得自在,平常心就是道,確實是如此。
所以「自然」,不是指山河大地、日月星辰等物質現象的自然,也不是道家所說的自然。因為山河大地是每個人的執著、善惡業報所生的依報,並不是道。這裡所說的「自然」,是指大眾聽法這念心,本就是自自然然、無掛無礙;相對地,如果起了執著,就有掛礙。「放之自然」,放下執著,沒有內、沒有外、沒有中間,一絲不掛,心就得解脫、就得自在,就能見到我們的本心本性。
「體無去住」。「住」就是執著、想念,想到什麼地方,心就住在什麼地方。執著過去,心就住在過去;執著未來,心就住在未來。譬如有的人讀書,心想:「我現在先看一看,把它記錄下來,等到以後再來複習。」想把一切都寄託在未來也不對。為什麼不現在就去了解?去契悟?如果只想等到未來,心就住在未來,還是一個夢境。
無論是住在什麼地方,只要心有所住,心就停留在那裡;一旦自己所住、所執著的境界忽然產生變化、破壞,心馬上就無法安定。凡夫都是有所住,執著名利財色、夫妻兒女、男女情感……始終沒有完、沒有了。世間人之所以會婆婆媽媽、兒女情長,就是因為心住在情感上面;所以只要情感一發生問題、破裂了,馬上就哭得死去活來,乃至活不下去。
《金剛經》云:「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心有所住,就有去、有來;「體無去住」,這念心之體,本來就沒有去、沒有來,不住在任何一個境界上面。只要看破、放下,安住在實相,清清楚楚、了了分明、寂然不動,這念心就是沒有去、沒有住,法爾如是,哪裡還要住在什麼地方?
這念心法爾如是,為什麼始終安住不下來?眾生不了解這念心本來如是、法爾如是,從過去到現在,心始終是向外攀緣,心中都是貪瞋癡,沒有安住在實相,所以這念心一寂靜,馬上就耐不住寂寞。正是因為我們心念攀緣已經成了習慣,所以念頭才剛停下來,馬上又想到其他地方去,好像不想就很難過,這就是我們的結、垢。雖然寂然不動這念心、這個實相,才是實實在在的自己,但是要馬上把這念心直接回歸實相,反而不自在、耐不住寂寞。古德云:「寂寞清真之境,愈久轉增趣味。」修行沒有別的,就是要耐得住寂寞。把執著放下,把善念、惡念、一切相對的境界都放下,安住在寂寞清真之境,久了就成自然,契悟到心之體是「自然而然」,「放之」就和「自然」相應。
念佛也是如此,古德云:「一念相應一念佛,念念相應念念佛。」相應,是指跟不去不來、不生不滅的心相應;跟無住心、自然心相應;跟本具的清淨心相應。眾生無始以來迷失自然、迷失本心,始終住在名利財色、住在見聞覺知,放任這念心,執著要有見、有聞;要有覺、有知,才不覺得無聊,因此這個心靜都靜不下來,如果靜下來幾分鐘,馬上又感覺無聊。知道了這些道理,就要把它反轉過來,生處轉熟,熟處轉生。修行只有這條老老實實的路!這是最實在的話!
「放之自然,體無去住」,我們真正達到心之體現前的境界,就能明白,這念心原本就不需住在任何一個地方。心有所住就是生,有生一定有滅;心不住在任何境界,就是不生;因為不生,所以就不滅。這個心體是自然而然,所以「體無去住」。
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道理,而不是一種理論而已。如來佛證到這個境界,把這些方法、道理告訴我們,只要依著去薰修、了解,這一生一定能得解脫。
以究竟來講,說「解脫」也只是個方便,因為並沒有人綑綁我們;眾生都是被煩惱、執著所綑綁,現在只要把執著破掉、放下,「放之自然」,心安住在自然上,「體無去住」,就能得解脫。
(二十二)
「任性合道,逍遙絕惱」。「性」就是我們的本心本性。本心本性中,一個是覺性、一個是空性,兩者是分不開的。覺性離不開空性,空性也不離這個覺性。覺性,就是靈知靈覺,稱為「菩提自性」;空性稱為「涅槃自性」。能知空性的這念心,就是覺性;假使空性離開了覺性,所得到、所證到的,也只是一種空定。
「任性合道」。「任」就是隨順;「任性」就是《圓覺經‧清淨慧菩薩章》所說的「隨順覺性」,動靜閒忙、二六時中,我們這念心都要站得住、站得長。任性的功夫也有深淺,看看自己能保持任性多久?順境能任性,逆境也能任性;靜中能任性,動中也能任性;白天能任性,到最後晚上也能任性,這就不簡單了!時間拉長了,就是功夫。
這念心就是「道」,這念心就是佛;能夠知道「任性」,任其本心自在,隨順覺性、堅住正念、堅住正印,這樣就稱為「合道」,與道相當,就能契入無上道,契入我們的本心本性。
真正達到「任性合道」的境界,就「逍遙絕惱」。「逍遙」就是自在,這念心真正住在大禪定當中,享受太平、享受清淨、享受寧靜,這個禪定是本具的。「絕」就是斷絕,所謂絕緣絕慮;「絕惱」,永遠離開煩惱,也就是不起煩惱、沒有煩惱。契悟這個心性是絕對的,煩惱即菩提,安住在這念心當中,自然就能「絕惱」。達到這個境界了,心生愉快,感到人的生命是無窮盡的,真正是禪悅為食,逍遙自在。逍遙自在的功夫雖然有深、有淺,最低限度都能讓我們體悟到這念清淨心、這念絕對的心。
「繫念乖真,昏沉不好」。「繫」,就像將牛、馬套上繩子,拴在一個地方,牛、馬就沒辦法亂動、亂跑。眾生的心散亂攀緣,心猿意馬,就像水牯牛一樣,所以初初開始要「繫念」,如果不繫念,心就跑掉了。用種種方便,把心靠在一個境界上,令心不妄動,這就屬於漸修法門。例如:淨土宗念佛,就是專門講繫念,有所謂三時繫念,把心靠在一句佛號上面,讓心安住下來。
〈信心銘〉這裡所講的是頓悟法門,頓悟講無念。無念,就是當下這念心,一念不生,不想過去、不想現在、不想未來,清明在躬,竟像一面明鏡、一潭止水,沒有波浪,這就是我們的本心本性。
「昏沉不好」。一般人心中沒有念頭的時候,就容易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修行,要知道心當中有四種毛病,一個是昏沉、一個是妄想、一個是無聊、一個是無記,這些都與道不相當。所以打坐的時候,不可以昏沉,有了昏沉,馬上就要對治。
為什麼容易昏沉、打瞌睡?或是因為身體不好、精神不好,或是睡眠不夠,或是吃得太飽,或是念頭沉到五陰境界中,都容易昏沉。
如何對治昏沉?如果是屬於生理上的因素,可以用兩隻手蒙住左耳和右耳,然後把中指放在食指上,輕輕滑下,震動一下後腦;或是起來動一動,看一看天空,呼吸新鮮空氣,用冷水洗個臉,乃至於拜佛、經行,這些都是對治的方法。等到沒有昏沉了,再繼續靜坐。
如果念頭沉下去了,就要趕快提念,把念頭提一下。念佛也是提念、參「誰」也是提念、誦經也是提念、持咒也是提念;或者是提起念頭去想一個境界,例如:想到佛龕上的香爐:「這個香爐是瑪瑙色、是圓形的,很光潔、很剔透……」或者是想到空中有一尊佛像,把念頭想遠一點,心念提起來了,就不會沉下去,這些都是對治的方法。等到沒有昏沉了,還要把能想的心收回來,因為這個心無論想到什麼境界,都只是繫念,無論是修密法、修止觀,乃至於觀佛像、觀日輪、觀月輪……有繫念都還是一個方便。假使執著方便,就稱為法執;對法門產生愛著,就稱為法愛。如果修習法門有了感應,卻錯認消息執著感應,那就捨本求末,因小失大,得不償失。
所以這裡講「繫念乖真」,是指究竟的這念心,當下即是,動念乖真,什麼念頭都不要提;「昏沉不好」,如果有了昏沉就要對治。
(二十三)
「不好勞神,何用疏親」。「神」就是我們的精神、心念;「勞」就是勞慮困頓。一起心、一動念,就是心在作用,就會「勞神」,產生一種困頓的現象。人思慮久了一定會疲倦,就是因為勞神。眼睛看也是勞神,耳朵聽也是勞神,心意識作用也是勞神,乃至於繫念也是勞神。
佛經上講:「自心取自心,非幻成幻法。」繫念,觀想一尊佛像、觀想一個香爐,也是「自心取自心」。知道繫念是一個方便,不要有絲毫執著。佛像觀出來了,當體即空,還要把能觀的這個心收回來;大眾聽法這念心也是如此,要清清楚楚、了了分明,不想過去、不想現在、不想未來。如果想過去,就是把心繫念到過去,這一繫念,就產生勞慮的作用。所以「不好勞神」,既不能昏沉,也不要繫念。
「何用疏親」。「疏」就是遠,「親」就是近,有疏有親就有分別,就會勞神。佛法講冤親平等,我們修行要離開親疏兩邊,這念心才會達到平等。出家眾辭親割愛,假使一想到俗家的事就流淚,心裡面有很多事情放不下,這樣就是有疏有親;度眾生,假使看到親人,就多跟他講幾句話;看到不認識的人,就少跟他講幾句話,這樣也是有疏有親。有親、疏的分別,這念心就落入兩邊,沒有達到冤親平等的境界。「何用疏親」,就是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看到其他的宗教,我們也不討厭;看到佛教,也不特別歡喜。能「知」的這念心是絕對的知,既知道是佛教,也知道是外道,但是當中沒有親、沒有疏的分別。
以前有一位龐蘊居士,開悟了以後,四處去隨緣度化。有一次走入一個講堂,聽到一位法師在講《金剛經》。過去,講經說法、講大座的法師稱為座主;發心修善、布施供養的人就稱為功德主。當時這位座主正好講到「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講得頭頭是道。龐居士就起來發問:「請問座主,剛才座主講『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這四相都沒有了,那是誰在說法?誰在聽法?」
這個問法,就像我們禪七當中問大眾「誰在吃茶?」又像大眾參話頭,參「誰在念佛?」如果把念佛的這個找到了,就開悟了,見到自己的主人翁。
這位講經的座主被龐居士一問,就迷惑了,不知道是誰在講經?誰在聽經?一時啞口無言,心想:「奇怪!我講了這麼多年的《金剛經》,卻從來沒有想到這個問題。不知道該怎麼答覆……」這位座主就跟龐居士說:「大德,請您為我下一個轉語!」意思是請龐居士幫自己回答一下。龐居士就講:「無我復無人,作麼有疏親?」既然沒有我相、沒有人相,哪裡有親、有疏?「勸君休歷座,不似直求真。金剛般若性,外絕一纖塵。我聞并信受,總是假名陳。」當下能聞的這念心就是!不要離開這念心,另外去求一個真;假使離開這念心去求一個真,始終是求不到的。
這位座主聽到龐蘊居士所說的偈子,馬上就有所領悟,十分欣歎。所以,經教是理,如果只是在文字上研究,始終是在理上繞圈子,有理無事,還是沒有辦法契悟這念心;必須要藉「教」悟「宗」,這才是最真實的。
「欲趣一乘,勿惡六塵」。「趣」是趣向;「一乘」就是菩提心,就是覺性、靈知靈覺,就是這一念絕對的心。「欲趣一乘」,要想趣向菩提自性,有一個原則──「勿惡六塵」,不要厭惡六塵境界。「惡」就是憎;「六塵」,就是色、聲、香、味、觸、法六塵。就小乘來講,六塵有毒,是罪魁禍首,所以看到六塵就討厭、就要遠離,要把六塵隔絕掉、捨掉,這是屬於小乘的境界。就漸修來講,也是要先遠離六塵境界,如《佛說八大人覺經》云:「心是惡源,形為罪藪。如是觀察,漸離生死。」這是屬於漸修,屬於方便。
漸修和頓悟,雖然最後都能契悟這念心,但二者的修證方法是不一樣的。漸修是有次第的修證,頓悟就不落次第;因為不落次第,所以沒有取捨、沒有憎愛。〈信心銘〉講的是頓悟法門。就頓悟來講,「勿惡六塵」,不要討厭六塵,六塵沒有罪過,貪愛六塵的這個心才是罪過。要想契悟這一念絕對的心,就要不落兩邊、不落憎愛,當下這念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心,自然就會現前。
「六塵不惡,還同正覺」。為什麼「勿惡六塵」?因為「六塵不惡」,心當中不厭惡六塵、沒有取捨,就是一個絕對的境界;「還同正覺」,這念心在聖不增、在凡不減,沒有取捨、絕對的這念心,就是無上正等正覺。
雖然如此,但現在還不是正覺,而只是「同正覺」。因為就算是「六塵不惡」,也只是找到一個入處而已,心中還有昏沉、無聊……種種煩惱,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保任,生處轉熟、熟處轉生,所以說是同等覺、同正覺;最後這念心保任成功,完全轉熟了,才是真正的「正覺」。
「還同正覺」,雖然現在尚未達到無上正等正覺的境界,但菩提自性本來清淨,當下這念心,與如來成就正覺這念心,是相同的,並沒有減少一絲一毫。
「智者無為」。「智者」、有智慧的修行人,就是悟到這個道理。「無為」,這念心達到絕對的境界,沒有取捨、沒有憎愛,這念心就是無為法。所謂「君子坦蕩蕩」,這念心始終都是坦坦蕩蕩,不住兩邊。《金剛經》云:「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所以「智者無為」,智者始終安住在無為,對六塵境界沒有取捨,這念心處處作主,站得住,站得長。
「愚人自縛」。「愚人」就是愚鈍的人、根機不好的人。修行假使未能了達「心即是佛」、「六塵不惡,還同正覺」的道理,心當中妄生取捨,執著要修種種的法門,就是「愚」。到這裡去求法、到那裡去求法,東求西求,卻不知道心即是佛、心即是法、心即是僧,不知道「任心自在,堅住正印」,不知道平常心即是道,就稱之為「愚人」。
「愚人自縛」,愚人始終在法上取捨、分別,自己給自己綁手綁腳,不得自在。所以站在最高的境界來看,「愚人」不只是外道,也包括聲聞、緣覺在內。至於世間的凡夫,流轉生死,連愚人都談不上,那就更不可說了。
(二十四)
「法無異法,妄自愛著。將心用心,豈非大錯。迷生寂亂,悟無好惡。一切二邊,良由斟酌。夢幻空花,何勞把捉。得失是非,一時放卻。眼若不睡,諸夢自除。心若不異,萬法一如。」
「法無異法」。法是平等的,哪裡有異?《法華經》云:「唯有一乘法,無二亦無三。」因為眾生的根性有異,所以如來應機施設種種方便法門。究竟來講,「法無異法」,沒有小乘、沒有中乘、也沒有大乘,始終是一乘大法,法法平等。所以禪宗祖師說:「佛法無多子。」
「妄自愛著」。諸法平等,沒有差異,是我們自己在這個平等法中,妄生取捨,產生貪愛、執著。例如世間人愛著名利財色。對夫妻、兒女、男女,人與人之間所產生的愛著,這是屬於情愛、欲愛、色愛;對土地、房屋、黃金等一切事物,產生愛著,這是屬於物質上的貪愛……這些都是世間人的愛著。
出家修行了,就不能貪愛世間的名利財色,假使還貪愛俗人所愛,就墮落了!然而離開了世間的欲愛、色愛,對佛法又產生法愛,還是一種愛著。譬如誦經時,看到佛經的文字很優美,當中又有文學、又有禪學,心中感到很愉快,對文字產生了愛著,這也是愛。不論學什麼法門,如果愈學愈鑽牛角尖,乃至執一非他,總說自己對、其他法門都不對,產生了法愛,妄生取捨,反而會被所修的法門所拘束。
譬如修四禪八定,是用六行觀:「下厭苦粗障,上欣淨妙離。」欣厭就是一種取捨;假使貪著目前的禪定境界,就成了法愛,沒辦法向上提升。修淨土法門也是一種取捨,認為我們這個世界屬於欲界,是粗的,希望捨掉這個世界,生到極樂淨土;如果因此執著淨土法門,也是一種法愛。
四禪八定修六行觀,所謂「下厭苦粗障,上欣淨妙離」,認為這個世界是苦、是粗、是障,而初禪的境界是清淨、微妙、可出離煩惱,所以要捨掉這個世界,希望達到初禪。要想達到初禪,就要離開惡法及不善法,因為這些與初禪都不相應,惡法是五逆十惡,不善法包含昏沉、妄想、無聊等。離開了惡法、不善法,依據六行觀來修習禪定,證到初禪,往生以後就生到初禪三天。所謂禪悅為食,證到初禪,得到禪定,就像脫胎換骨一樣,感到很愉快、很平靜、很舒服,所以初禪又稱為「離生喜樂地」;假使不知道進步,對初禪的境界產生貪著,就會出毛病,因為初禪會有火災。大三災中的火災,會把欲界到色界初禪三天全部燒毀。了解這個道理,馬上就知道不要貪著初禪的境界,並且希望進一步達到二禪。
二禪是「定生喜樂地」,比初禪更舒服、更自在、更愉快;但住在二禪,將來還是會招感水災,所以二禪也不要愛著。對二禪不愛著,繼續攝心諦觀,喜心斷除,馬上就證到三禪。三禪是「離喜妙樂地」,比二禪更快樂、更微細、更寧靜;但三禪還是會招感風災,所以也不能愛著三禪。初禪有火災、二禪有水災、三禪有風災,什麼地方才能遠離大三災?那就要證到四禪,四禪是「捨念清淨地」,把念頭捨得乾乾淨淨,連一個念頭都沒有,哪裡還有愛著?
修四禪八定,要一層一層地提升,都必須捨去愛著;何況是要修證無上正等正覺?《金剛經》云:「法尚應捨,何況非法?」不但世間法不要愛著,連出世法也不要愛著。有了愛著,不管是粗是細,都會出毛病;乃至於對禪定境界產生貪著,也會出毛病。所以佛法告訴我們,一切法門都是方便,都不能愛著。保持這念心寧靜、平靜,心能作主,就是清淨心、無上菩提妙明真心,這樣才沒有過失。
對一般眾生來講,修行就要先建立一個法門,讓心有依靠。所謂念佛、念法、念僧、念戒、念施、念天,先把心依靠到這些地方;等到世間的貪愛沒有了,心念可以完全安住在出世法了,最後連出世法也不要愛著。
例如持念珠念佛,是一種方便,幫助我們把心依靠到阿彌陀佛聖號、觀世音菩薩聖號;用沉香、瑪瑙來做念珠,也是一種方便,因為有些人念了一陣子就不想念了,這時看到沉香很香、瑪瑙很名貴,一看到這個念珠就愛不釋手,於是又開始念起佛號了。
又如「常念三衣、瓦缽」,我們把心依靠到三衣、瓦缽上,想到出世法、想要精進修行,這也是一個法門、一種方便。最後三衣、瓦缽也要放下,否則還是一種愛著;不過這種愛著,比起世間上的愛著就好得太多了。
「妄自愛著」,為什麼會愛著?就是因為「妄」。「妄」就是妄想、顛倒,把外面的境界當作實實在在的,把假的當成真的、把美的當成醜的、把醜的當成美的……眾生不了解這個身體本來就是無常、苦、空,是不清淨的,反而把不淨的當作淨、淨的當作不淨,天天洗頭髮、燙頭髮、擦口紅、抹胭脂……不知道要從這念心上去安住,而對外在的身體、形象產生愛著,這就是顛倒、就是「妄」。因為顛倒妄想,才會貪愛這些境界。男女之愛也是如此,現在雖然年輕貌美,但不久之後也會變老、會生病,身體很快就爛掉、壞掉了,本來就沒有什麼好貪愛的。四念處觀講觀身不淨,就是這個道理。
眾生因為心中有妄想顛倒,所以把假的當作真的,把不淨的當作淨,淨的當作不淨,不知道涅槃的境界、菩提心的境界,具足真常、真樂、真我、真淨四德;反而去愛著地水火風四大假合的色身、愛著這個臭皮囊,這就是「妄自愛著」。假使了解諸行無常,是生滅法,一切境界都是生滅的,最後都要歸於空,哪裡還有什麼好愛的?
「將心用心,豈非大錯」。我們這念心,一個是心之體,一個是心之用,用了以後要歸於無念的心之體。這個本心本性是絕對的,契悟了這一念絕對的心,才知道如何去運用它。「將心用心」,本來是一個絕對的心,再去起個心、動個念,就是頭上安頭。「豈非大錯」,這難道不是一種最大的錯誤嗎?
佛法講:「自心取自心,非幻成幻法。」修行就是要安住在這念絕對的心,才能得到自性真實的受用。眾生不知道這個道理,從早到晚、時時刻刻,都在攀緣外面的境界,這就是「將心用心」。這個心用久了以後,就是塵勞,就會瞌睡、昏沉,得不到寧靜、得不到安定,始終是徒自疲勞,自己折磨自己。
(二十五)
「迷生寂亂」,「寂」就是靜,「亂」就是動。這念心一迷惑,不論是內心,還是外境,都會落入動、靜兩邊。眾生在迷,有時候執著靜,有時候執著動。就像住在都市的人,來到郊外的山林,覺得清淨的境界很好,喜歡這個靜境,想要在山林裡蓋一棟別墅來休息,認為這是最理想的人生;但是待久了,又覺得無聊,於是又想回到都市中。
一般眾生都是如此,動久了就心生厭煩,想要離開動的境界,找一個靜的境界來安心;然而靜境還是一重塵、還是一個煩惱,在靜的境界久了,又覺得無聊,耐不住寂寞,就想動。
這念心性本靜,當下這念心,只要不起分別,就是寂靜;修行假使不了解這個道理,對靜境產生了執著,就迷失了本具的寂靜。
「悟無好惡」。好壞取捨都是從分別心產生出來,心當中有好、惡的分別,面對外境就有取、有捨。契悟了當下這念心,清清楚楚、了了分明、一念不生,哪裡還會有好、壞之別?既然不生分別,便沒有兩邊。一念不生,萬法無咎,只有當下這念心,這就是絕對的、實實在在的心境。悟到這念絕對的心,外面的好壞、善惡、美醜、分別、執著,所有一切相對的境界,統統銷歸自性。
「一切二邊,良由斟酌」。「二邊」,就包含明暗、動靜、內外、美醜、善惡、上下、遠近、高低……世間上所有一切相對的境界。「斟酌」就是分別、計度,所謂斟酌斟酌、考慮考慮,看看哪個好?哪個壞?要取?要捨?「一切二邊」,這些相對的境界為什麼會產生?「良由斟酌」,實在是我們這個心產生了分別、執著。假使這念心達到一念不生,清清楚楚、了了分明,只有這一念寂然不動、絕對的本心本性,一切落入兩邊的境界,統統都去得乾乾淨淨。
「夢幻空花,何勞把捉。得失是非,一時放卻。」這一句是總結,為什麼不要分別、取捨?因為外面所有一切塵勞境界,都是「夢幻空花」,是虛妄不實的。就像晚上作夢,夢境中有苦、有樂,夢沒有醒以前,以為一切都是實實在在的;等到夢醒了,夢裡的苦、樂、冤、親種種境界都不存在了,為什麼?因為夢境本來就是假的、是幻化不實的!
「空花」,好像空中的花一樣,並不是空中真的有花,而是翳眼生花。這裡的眼指的是我們的心、我們的智慧眼。因為我們的眼睛有翳、有毛病,才看到空花亂墜;假使眼睛沒有毛病,空中哪裡有花?
一切境界本來是虛妄不實的、是「夢幻空花」,因為眾生心中沒有智慧,執著一切境界為實有,所以產生種種煩惱。
以喝水為例,我們天天都在喝水,但一般人喝水的時候,沒辦法觸物起照。口渴了,看到這一杯水就想喝;忽然有人把你的水拿走了,你喝不成,心中馬上就起煩惱,甚至還跟對方打架,就是因為當下這念心迷失了。假使明白水也是「夢幻空花」、是虛妄不實的,哪裡還會去爭奪?
「何勞把捉」。「把捉」,就是一定要得到。世間上的人,無論是名也好、利也好,總是拚命要去得到、占有,這就是「把捉」。無論世間法、出世法,都是「夢幻空花」,如夢如幻、如泡如影;既然如此,「何勞把捉」?何必斤斤計較?何必勞苦我們的精神、體力,拚命去追求?假使不了解這個道理,拚命往外追求,就迷失了本心本性。起惑、造業,始終在三界六道當中輪迴,沒有完、沒有了,怎麼能得到解脫、契入無上道?
所以,時時刻刻都要養成觀照的般若智慧。經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我們所看到的境界,都是幻化不實的;打坐的時候,要重慮緣真,思惟這些道理。以水為例,所謂「水者非水,是名為水」,水是由氫、氧兩種元素所組成,一旦分開了,水也不存在了;如果將水加熱,水受到高溫,馬上就變成蒸氣,所以水也是幻化。蒸氣也不是真實的,假使蒸氣遇到冷,就會變成雲、變成雨,如果溫度再低,就會變成雪、乃至於變成冰雹;這個冰雹也不是真實的,遇到熱一點的溫度,冰雹馬上就不存在,又變成水了。由此可知,一切現象確實都是幻化。
雖然知道是幻化,如果在生活中沒有起觀照,還是會去計較、爭奪。所以平時就要思惟這些道理;如果沒有思惟,即使知道佛經上說「如夢如幻」,對我們而言,也只是一種形容詞而已!《楞嚴經》裡面講:「如幻三摩提,彈指超無學。」這些都要靠我們自己去修證,如幻三昧修成功了,入了菩薩的境界,就知道世間一切境界都是幻化不實的,如夢如幻、如泡如影,都是空花水月。
既然一切境界都是幻化,為什麼還要誦經、還要聽法、還要修行?世間一切雖然都是假有,但也不妨礙藉假修真,修一切善,不執著一切善,始終安住在不生不滅的真實自性。大做夢中佛事,建設空花水月的道場、做空花水月的佛事、普度一切空花水月的眾生,這就是菩薩的境界。
「得失是非,一時放卻」。「得失」,成功了就是「得」,失敗了就是「失」。「是非」,一般世間人講大是大非,這是俗諦。佛法裡面的大是大非,就是生死大事!無論如何都要了解,人人都有佛性,都能明心見性,這就是大是大非。除此之外,其他的是非,都是小是小非,都要通身放下。
想要得解脫、想要契悟本心,就要把「得失是非」這四個境界,「一時放卻」,統統都要放下。得到了,不要高興;失去了,也不要煩惱。被別人肯定,不要認為自己很有成就;被別人否定,也不要起煩惱。世間一切成敗得失,不要看得太重;不但不要看得太重,而且還要把得失的心、得失的事,通身放下,放得乾乾淨淨。如果放不下,那就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得。
舉例來講:假使得到了很多黃金、美鈔,心裡就會開始想:「這麼多黃金、美鈔,要怎麼用?放在銀行裡雖然很安全,但沒什麼利息;如果物價上漲,它就貶值了……」又怕別人來借,又怕小偷來偷,又怕被綁票……東想西想,想到連覺都睡不著。
名也是如此。現在當了官員,將來還想再往上爬,乃至於當到總統、副總統,得到最高的權位、富貴。名也好、利也好、財也好,無論得到什麼,假使心中放不下,就始終不滿足;有了十萬想百萬,有了百萬想千萬,乃至於想得到全台灣;全台灣得到了,還要征服世界;世界征服了,還要征服太空……始終沒有完、沒有了。
民間有一個譬喻,說一般人貪得無厭,就像猴子在田裡偷玉蜀黍一樣。猴子看到滿地都是玉蜀黍,黃澄澄的、又香又大,歡喜得不得了,就跑到田裡去偷,扳下一個,就夾在腋下,再伸手去扳另一個,前一個就掉了;就這樣扳一個、掉一個,扳一個、掉一個,最後所有的玉蜀黍統統扳光了,還是只拿得走一個。
很多富貴人家,家裡什麼都有,但他卻不滿足,因為這麼多的錢財,如果自己一口氣不來,這些錢財給誰用?於是就想盡辦法去運用、享受,有了一個太太,還要金屋藏嬌,一個、兩個、三個……。
這樣來觀察世間上的人,無論追求什麼,縱使得到了,還是會煩惱;如果失去了所愛,就生悲哀,甚至可能就活不下去了。所以佛法告訴我們,「得失是非」要「一時放卻」。無論是名、是利,都要放下,否則起惑、造業,就會受苦,始終沒有完、沒有了。修行學佛,假使不了解這些道理,始終分別這個法好、那個法好,在法上生得失、生取捨,對法門產生執著,就成了法執,還是得不到解脫。
修行就是一個「捨」字,放下就是捨。「捨」有大捨、中捨、小捨,所謂「大捨如火燭在前,中捨如火燭在旁,小捨如火燭在後」。把所有是非得失統統放下,通身放下,就是大捨,此時馬上就能洞然明白,契悟大眾聽法這念心是本具的,不但自己有,一切眾生都有。
佛法有頓悟、有漸修;以頓悟來講,什麼都要放下,放得乾乾淨淨,如《金剛經》所說:「法尚應捨,何況非法?」「非法」指的是世間上的一切惡法、罪過之法,名利財色、是非恩怨……這些都是非法。「法尚應捨」,釋迦牟尼佛所說的八萬四千法門、一切善法都不能執著、都要放下,「何況非法」,何況是世間上的惡法?所以「得失是非」,要「一時放卻」,如此才能契悟本心本性。
(二十六)
「眼若不睡,諸夢自除」。凡夫睡眠的時候,就是夢想顛倒;就算沒有作夢,呼呼大睡、睡著了以後,就不知道自己到哪裡去了;所以佛法把這個睡眠的障礙稱為「睡魔」。
「眼若不睡,諸夢自除」,這當中有事有理。從事上來講,夢是由睡眠產生出來,我們晚上睡覺,睡到不省人事,心中打妄想,就會作夢、乃至於作惡夢。可是眾生長久以來,已經養成睡眠的習慣,不睡就頭昏腦脹,一個禮拜不睡,可能就會生大病。像阿那律尊者,剛出家的時候,一聽經聞法就打瞌睡,被佛責備了幾句,他啼泣自責,七天都不睡覺,眼睛就失明了。
知道睡眠不好,想要除去睡眠,就要多修習善法、修習禪定。修習禪定,有很多方面要努力,總而言之,都要在這念心上去修,要細水長流。假使不知道這個道理,出家才沒多久,就想去閉關;雖然是閉關,這念心卻定不下來,心裡面打妄想、生煩惱、想入非非,那就退失菩提心。所以初初出家,要先薰修善法,什麼善法都要修;善法修多了,業障消除了,昏沉、睡眠慢慢就減少了,再透過靜坐用功,這念心與實相相應,就真正不需要睡眠了。
從理上來講,我們一起心動念,就是一個夢境。晚上作夢,是由於白天起心動念所產生,從我們的妄想、昏沉、愚癡產生出來。「眼」就是智慧眼,一個人假使沒有智慧,什麼事情都看不清楚,就像在睡覺一樣,稱為睜眼瞎子。「眼若不睡」,假使懂得運用智慧,洞燭機先,什麼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諸夢自除」,心中清清楚楚、了了分明,就不會打妄想、不會作白日夢,到了晚上也不會作夢。
古德說「聖人無夢」,聖人是不作夢的,因為聖人的心時時刻刻都能作主,智慧心、菩提心時時現前,所以不會為外境所轉,不會作白日夢、升官夢、發財夢,乃至於更不會作男女、情愛之夢,欲愛、色愛之夢。
所以,要使這念智慧心常存,以般若來觀照一切境界,「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時時刻刻安住本心本性,不昏沉、不愚癡,這念心竟像一潭止水,竟像一面鏡子,這就是「眼若不睡」。這念心時時刻刻安住在定慧上面,自然而然就不需要睡眠,反而還覺得睡眠是多餘的;時間久了,自然就知道這念心不打妄想才是自己,打了妄想就不是自己,實在是如此的。因為一旦打了妄想,心當中就是一個水泡、一個波浪,哪裡是自己?這念心安住在實相,才是真正的自受用,才是真正的自己。如此「諸夢自除」,所有一切顛倒妄想,自然而然就除得乾乾淨淨。
「心若不異,萬法一如」。「不異」就是不動;這念心始終安住實相、安住在定慧不二這念心上,如如不動,一念萬年、萬年一念,過去如是、現在如是、未來如是,就是「不異」。「心若不異」,這念心真正達到不異的境界了,「萬法一如」,過去、現在、未來、十方世界、十世古今,統統歸於如如不動、了了常知這念心。所謂心包太虛,十方虛空都在這念心當中;內即是外,外即是內,內外統統都在自心當中,這就是「萬法一如」。沒有達到這個境界以前,這念心雖然也能產生感應,但只是小的感應;真正達到這個境界,這念心就超越古今,能夠產生種種功德、智慧,隨便起一個心、動一個念,都有大智慧、大神通。
古德云:「寂然不動,感而遂通。」這念心首先要專注,最後達到寂然不動,心就有感應。要想達到這個境界,先要練習「八風吹不動」的功夫,心中不要患得患失。剛剛開始練習,一定是很辛苦,為什麼?因為過去這個心時時刻刻都在攀緣,現在不攀緣就很難過,心裡面就發悶、覺得無聊,想去找人講閒話、聊天,也不覺得自己這麼做有什麼不對。始終不知道,安住實相、不起心、不動念,才是真正的快樂、真正的自己。
開悟的人就明白,要時時刻刻保持這念平常心、不動心、寧靜心,安住實相,能夠做得到,當下就是淨土,人間淨土馬上就現前。淨土宗稱之為常寂光淨土,常是不變、不異,寂是不動;常寂光,就是本心本性、菩提涅槃、清淨法身佛。如果我們這念心達到不變、不動,當下就在常寂光淨土當中。
禪宗法門就是告訴我們要頓悟自心、契悟自心。這念心具足無量的功德、智慧,悟了這念心,就是大丈夫。森羅萬象、所有一切事物、世間法、出世法、有為法、無為法、十方三世、穢土、淨土、天堂、地獄……統統都在我們當下這念心當中。所謂「萬法一如」,這個境界不是求來的,要想達到「萬法一如」,就要從「心若不異」這個地方去契入,時時刻刻觸物起照,安住不動、不變、不異的這念本心本性。
僧璨大師的〈信心銘〉,確確實實是從自性當中流露出來,是他修行的一種體驗,而不是假相。他已經契悟本心、達到最高峰,同時起了一個大慈悲心,自己知道有這個最究竟的境界,也希望每一個人,都能契悟如來的境界。
所以大眾要把〈信心銘〉讀熟,以名昭德,雖然現在還沒有辦法達到這個境界,把它熟讀百遍,忽然一念相應,也能達到這個境界。人人都有佛性,沒有達不到的!就看自己有沒有這個信心!這念心沒有男相、沒有女相、沒有在家相、沒有出家相,有這個信心,一定可以達到。這是最殊勝的法門。假使不依照這個方法修,那就落入漸修,就要修六波羅蜜,三祇修福慧,百劫修相好,依次第下功夫去努力。
(二十七)
「一如體玄,兀爾忘緣。萬法齊觀,歸復自然。泯其所以,不可方比。止動無動,動止無止。兩既不成,一何有爾。究竟窮極,不存軌則。」
「一如體玄,兀爾忘緣。萬法齊觀,歸復自然。」這是講當下這念心、最究竟的心境。每一個宗派達到最高境界,都應該是如此。
「一如體玄」。所謂「一如」,是形容當下這念心如如不動。「一」,不是數一、數二、相對的那個一,這個地方的「一」是絕對的。「如」就是如來,是指這念心。這念心有體、有用,如來者,「無所從來,無所從去」,乘如實道而來,乘如實道而去,這是如來之「體」。如來者,成就千百億化身,這是如來之「用」。
一如之體,就是佛的法身。在教下來講,就是法身佛,就是菩提、涅槃;在淨土宗來講,就是阿彌陀佛、無量壽佛、無量光佛,就是常寂光淨土;在密宗來講,就是大日如來、大圓滿、大威德……這些名相,都是指我們這念心,我們應該要會通。
這個地方講「一如體玄」,就是指當下這念心,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古德云:「歸元無二路,方便有多門。」所謂「無二路」,就是統統都歸到「一如體玄」這念心。無論是哪一個宗派,最後都要歸到一如體玄,這是最究竟的境界。禪七當中經常提示大眾,這念心要站得住、站得長;如同永嘉大師〈四料簡〉所說:「惺惺寂寂是,惺惺妄想非;寂寂惺惺是,寂寂無記非。」要從這個地方去契入。假使誤以為離開當下這念心,另外還有一個「玄」、還有一個「一如」,那就錯誤了!
我們當下這念心,有體、有相、有用;每個人都有。「一如體玄」,這是專指心之「體」來講;當下這念心如如不動之體,是個什麼境界?「玄」,玄妙莫測。但如果用我們的意識心去想這個境界,就落入思惟,也沒辦法與心之體相應;又或者不知道這些道理,觀念模模糊糊,以為「體」有個什麼形相,那也是錯誤。
雖然如此,為了引導學人契入,還是可以用言語為方便來形容這念心。所以佛經裡面講「玄妙」,就是指我們當下這念心,真空妙有、妙有真空,玄之又玄。大眾聽法這念心,是空性,因為是空性,才能產生種種玄妙的作用;假使完全是空空洞洞,成了頑空,又或者像虛空,那就不玄了。我們當下這念心是空性,空性當中還能產生作用,作用就是妙有;又是真空、又是妙有,神乎其神,所以稱之為「玄妙」。
什麼是妙有?大眾聽法這念心,能夠看得見、摸得著嗎?看不見!這念心沒有東西南北,也沒有出家相、在家相,所以這念心是無相;雖然是無相,卻不是空空洞洞,而是能生出妙有。舉例來講,我們從小到現在,所看、所聽、所做的一切,是誰在看?誰在聽?誰在做?過去學會的,到現在還記得,是誰在記憶?例如會開車的人,一到了駕駛座,馬上就能發動汽車、就能掌控方向盤;假使進一步去問,是誰在掌控方向盤?誰在開車?能找得出在開車的這個心嗎?又找不出來。這就是我們心的作用,玄之又玄。
又譬如說,我們在寫一篇論文、或做一個計劃的時候,這個心可以思惟出種種道理;思惟了以後,這念心又了不可得;雖然是了不可得,但是在做計劃的時候,這念心又能夠作用,並不是空空洞洞、什麼都沒有。
如果我們打坐,達到一念不生的境界了,這個心就能產生感應。感應從什麼地方來?這念心是真空,沒有邊際,無遠弗屆,不受山河大地的阻礙;雖然是真空,當中又具足妙有,十分玄妙,所以能產生種種感應。真空和虛空不一樣,虛空雖然是廣大沒有邊際,但是虛空當中沒有佛性,所以它沒辦法產生感應。我們這念心是空性,當中還有佛性,這念靈知靈覺的心就是佛性,佛性才能產生作用。譬如我們在這個地方想念與自己有緣的人,彼此之間雖然是隔山隔海,但我們想念久了以後,對方馬上就會有所感受,甚至晚上作夢也會夢到對方,這就是這念心、「一如體玄」的作用,玄之又玄,這是本具的。所以這念心真空當中具足妙有,妙有當中又是真空,大眾要從這個地方去契悟。
禪宗祖師告訴我們:「但得本,何愁末?」不要去追求神通妙用;要知道神通妙用是從「體」產生出來,這才是最重要的。我們修行,經常要保持如如不動、了了常知、清清楚楚、寂照一如的這念心;要從這個因當中去保任,站得住,站得長,動靜閒忙,始終不離當念,保任成功了,就是真正的自己,馬上就契入「一如體玄」的心境。
到了這個境界,「兀爾忘緣」。「兀爾」,寂靜的樣子,是指我們這念心寂然不動。「緣」就是攀緣。我們這念心達到寂然不動,沒有緣慮心,所有一切善惡境界現前,這念心始終是不動,這就是「忘緣」。陶淵明寫過一首詩,也是一樣的道理:「……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忘言」就是絕言絕慮;「真意」就是佛法所說的真心,契悟到這念絕對的心,正如古德所說:「口欲言而詞喪,心欲緣而慮亡。」真正達到這個境界,就能了解,確確實實有這麼一個心境。古德講的就是描述自己心境的話;假使沒有達到這個境界,這些文字對自己而言,只是一種形容詞而已。
以前有一位禪師,靜坐的時候,這念心達到「忘緣」的境界,寫了一首詩描述這樣的境界:「南臺靜坐一爐香,終日凝然萬慮忘,不是息心除妄想,都緣無事可思量。」眾生就是喜歡攀緣,坐在這個地方,心始終停不下來;如果能了解這個道理,這念心達到「一如體玄,兀爾忘緣」的境界,一念不生,這個時候,什麼人都找不到你,不但閻王小鬼找不到你,就是如來佛也找不到你,這就是了生死的法門!
我們這念心一動,相貌、神識就現出來了;相貌、神識一現,就落入閻王小鬼的手裡、落入無常生死的境界,逃也逃不了。要想了生死,就要在當下這念心去了,如同《金剛經》所說:「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不想過去、不想現在、不想未來,不起心、不動念,這就是「忘緣」。假使不起心、不動念,不想過去、不想現在、不想未來,卻昏昏沉沉、迷迷糊糊,這樣也不對。所以,這個地方要注意,雖然是「忘緣」,這念心還要清楚明白,假使連這念覺性都不存在,就和草木、石頭一樣了。
「萬法齊觀,歸復自然」。「萬法齊觀」,莊子有〈齊物論〉,這個地方講「萬法齊觀」,就是要達到平等。所謂「萬法一如」,內外一如、物我一如、美醜一如、動靜一如、時空一如、明暗一如、凡聖一如、淨穢一如……萬法統統歸於實相,就是「齊觀」。《金剛經》云:「是法平等,無有高下。」達到這個境界了,貪瞋癡、殺盜淫就是戒定慧,地獄就是淨土,沒有差別,統統歸於這念心,這就是「萬法齊觀」。
「歸復自然」。「復」就是回復;「歸復自然」,六根歸一,統統回歸到我們當下這一念本心本性。眾生從無始以來,六根都是往外攀緣,追逐色聲香味觸法六塵。修行沒有別的,就是要作「歸復」的工作;修行不是把道修出來,而是知道就路歸家,「歸復自然」,回歸到本具的這一念心性,法爾如是。
佛經上講「反聞聞自性」,以前都是往外攀緣,現在把心收回來往內聽、往內看,這就是就路歸家;參話頭、返照自心,也是就路歸家;十二因緣當中有還滅門,也是就路歸家。所以每一個法門都是方便,目的是就路歸家,不過歸家是歸到什麼程度?這當中還有層次上的差別。達到最高的境界,就是「一如體玄,兀爾忘緣,萬法齊觀,歸復自然」,歸復這一念本心本性,萬法歸宗。
假使不了解這個道理,誤以為「歸復自然」是道家所說的回歸自然,那就糊塗了。以佛法來看,道家的老子、莊子,並沒有悟到當下這念心,也不了解菩提和涅槃,於是他們就把這個自然,歸到山河大地、宇宙之間去了。
〈信心銘〉所說的「歸復自然」,不是回歸外在的自然;大眾聽法這念心,不假絲毫造作,法爾如是,這才是真正的自然!我們修行,就是要悟到這念心。在密宗來講,就稱之為本尊。有些人把本尊弄錯了,誤以為要觀想一個觀音菩薩,或是觀想一個地藏菩薩,來作自己的本尊;既然是觀想出來,心想所生,就是心的作用,心有所造作,就已經離開本心本性、離開自然了。所謂佛佛道同,無論修什麼法門,最後都要「歸復自然」,歸復本心本性,本心本性才是真正的自然。
(二十八)
「泯其所以,不可方比。止動無動,動止無止。」這是我們修行知見上的一個大原則。
「泯其所以」。「泯」就是滅掉。「所以」,就一般人來講,做什麼事情都想要找一個來由、找一個所以,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現在的哲學、科學,都想要研究第一因,但研究的時候,這個心始終是在思惟,沒有完、沒有了,哪裡能夠找到第一因?以科學來講,把物質拿來分析,分析到最後,就是一個能、一個量,所以科學家認為,能、量就是物質的第一因,物質研究到達最高的層次,就是能量的境界。
就佛法來講,能、量是什麼?量就是光,能就是熱。我們打坐,達到定境了,一坐下來,身上就會發熱,產生一個「能」的境界;乃至於身上會發光,產生一個「量」的境界。有些人打坐,產生這些境界,就誤以為自己打坐有了功夫、能量現前,這些都是錯誤的觀念。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因為能量也是從真如當中產生出來,不離地水火風四大、色受想行識五蘊。這念心達到寂然不動,身上自然就有能、就有量。
我們打坐的目的,並不是追求能量。因為能量是屬於物質的層次,物質沒有了,能量也沒有了,與這一念心性還是不相應,所以我們還要繼續突破,要契悟這念心。心性無形無相,過去、現在、未來,統統都在這念心當中,這才是最究竟的。所以,「泯其所以」,這念心不動,不要去追求,不要去分別,也不要去思惟,無論是內、外;能、所,當下統統放下,統統都要銷歸自性。
「不可方比」,這念心沒辦法用言詞來比方、比喻,因為無論用什麼來比喻都不是。佛法告訴我們,語言文字有如標月之指,以手指月,不可執指為月。我們這念心是這樣玄妙莫測,其實說出來的都不是;有所言說,只是一種方便,為了讓大眾知道這念心。所謂「言語道斷,心行處滅」,說任何一個譬喻出來,都落入心緣相、落入文字相、落入分別思惟的境界,與這念心都不相應。
如果對這個道理不了解,拚命在文字上去琢磨,講出來的仍只是「文字禪」,自己還是得不到好處,甚至起了煩惱,對佛法心生懷疑,認為佛法說來說去,都是一種理論,沒辦法實證。只是一直在文字上分別,而沒有去契入,證不到這個究竟的境界,就會心生退悔。
這念心「不可方比」,沒有一個方便、方所可以比喻出來,必須要去契悟,如禪宗祖師所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雖然如此,為了使每個人了解、契悟這念心,還是要在不可能當中,建立一個方便法門。《佛說四十二章經》云:「念無念念,行無行行,言無言言,修無修修。」我們修行,如果沒辦法當下契悟無念,還是要透過有念法門,還是要思惟;念了以後,歸於無念;思惟了以後,要歸於無思這念心之體,這樣就歸於原點。
「止動無動,動止無止」。「止」就是靜相,「動」就是動相,一個是靜、一個是動。《楞嚴經》上講「動靜二塵」,我們在修行的過程當中,應該要了解,動、靜都是兩邊;執著動、靜,這念心就落入兩邊,沒辦法契入本心本性。
心住在動,就屬於眾生境界;所以就要修止,運用止觀法門除去動相,把動相止下來,稱之為「止動」,這是一個方便。
佛法所有的法門,都是止觀法門,念佛是止觀,持咒是止觀,持戒、誦經也是止觀;乃至於修善,把我們的心止在善法上面,這也是一個止觀法門。動相止下來以後,還要看看我們的心止在什麼地方?如果又住在靜,執著這個靜的境界,心還是住在兩邊,還是不究竟。所以「止動無動」,我們修了止觀以後,不要執著止觀這個法門,如同《佛說四十二章經》所講:「念無念念。」念了以後,不執著能念所念,要歸於菩提自性。
舉個例來講:現在自己這個心,實在動得不得了,沒有依靠,於是就觀想一個香爐,把動的心止在香爐這個靜的境界上面。這念心止在靜境久了以後,可能香爐就現前了,甚至還看到香爐在放光,這是由於我們這念心達到一個定點,所產生的作用,還是一種方便。假使看到香爐放光,就以為自己已經得到定了,乃至於對這個光起了貪愛,反而迷失了本心,這念心就暗昧了。所以觀想香爐以後,還要把香爐這個境界化掉,香爐當體即空,對這個空也不執著,又把這念心歸還原點,這就是練心。這念心可以想遠、想近、想前、想後、想大、想小,運用無礙,就是練心,練了以後還要歸於無練,達到無思量的境界,才是真正的自己,才能得到真實的受用。
以念佛為例,念佛的時候,把這個心靠在一句佛號上面,這就是止。眾生的心始終是想過去、想現在、想未來,沒有完、沒有了,要它不動,它偏偏要動,所以乾脆以動止動,透過念佛、念阿彌陀佛聖號,把心靠到一句佛號上面,把妄想止下來。有的人不知道這個道理,為了求消災、求免難、求佛菩薩加被……拚命念佛,也不一定能得到佛菩薩加被。要知道,求佛菩薩加被,這是方便法門。所謂「人有誠心,佛有感應」,其實加被,還是我們自己這念心的作用,由於信心、信念的關係,這念心達到絕對,馬上就能感通自己所嚮往的境界。無論是念佛、持咒、誦經,都是一種方便,最後還要回歸自性。所以念佛有一個自性佛,念而無念,無念而念,一個是能、一個是所,能念之心了不可得,所念之佛也了不可得,這樣來念佛,就是從方便達到究竟。
初初開始修行,為了要止動,在動中起一個止的念頭,止動了以後,最後能止的這念心,還是要歸還原點。〈信心銘〉就告訴大眾不假方便,直接了當,「止動無動,動止無止」,止無止相,動無動相,這就是大乘止觀。什麼是大乘止觀?這念心清清楚楚就是觀,如如不動就是止。達到清清楚楚,就是菩提心;達到如如不動,就是涅槃心。這念心不去攀緣動相,動相自然就沒有了,所以是不止而止,不必另外去修止、另外去止到一個境界上,這念心自然就能止下來。這念心不想過去、不想現在、不想未來,清清楚楚、了了分明;既能清楚明白,又能寂然不動,這就是真正的止。
(二十九)
「兩既不成,一何有爾」。「兩既不成」,兩邊都不執著,有無俱遣,有也不著、無也不著,內、外統統銷歸自性。有、無、內、外,都是一種方便;假使不了解這個道理,著內著外、著有著無,心就落入兩邊。
古德云:「有佛處,不得住;無佛處,急走過。」就是告訴我們空有不住,為什麼空有不住?我們這念心本空,假使又去住在一個空的境界,就迷失了本空,所以空也不可著。同樣地,有也不可著。眾生執著一切法為實有,有神通、有智慧、有感應、有佛、有魔、有善、有惡,乃至念佛、觀相、求生淨土……把這些境界當作實實在在的,這就是著有。但這些境界,有生必有滅,有成必有壞,到最後還是要歸於空;就算是得了六神通,最後這個身體還是要歸於無常。《佛說無常經》講得很清楚:「無上諸世尊,獨覺聲聞眾,尚捨無常身,何況於凡夫?」執著任何一個境界為實有,就是著有;不知道本性本空,執著一個空的境界,就是著空。無論是空、是有,這些境界最後都會變壞,都不是究竟。唯有這念心不落兩邊,才是究竟。
大眾聽法這念心離開兩邊、不住兩邊,就是「兩既不成」;既然如此,「一何有爾」,一也不可得。有一必有二;如果心住在一個定點、止在一個定點,最後這個定點還是要散掉。「兩既不成,一何有爾」,這念心要不住兩邊,才能真正達到寂然無為;既然兩邊都沒有,哪裡還有中間?
這念心是絕對的,既然是絕對,盡虛空、遍法界,都在這念心當中,這念心沒有邊際,哪裡還有一個中間?而「中道實相」也是一個方便的說法,因為眾生執著有兩邊,為了給大眾一個方便,使大眾能夠契入,所以才稱它叫中道;假使沒有這個方便,就不容易契悟。說一個「中」,不過是使大眾安心而已,其實「中」也不可得;雖然是不可得,但也不能說是什麼都沒有。等到完全契入了這個境界、契悟這念心,「兀爾忘緣」,自然就明白,「邊」是方便,所以「中」也不可得。
「究竟窮極,不存軌則」。「究竟窮極」,這念心不斷參究,到達最極致的一個定點;古德所說妙高峰頂,就是指我們這念心達到極致的境界。「不存軌則」,這念心是絕對的,一法不立,連兩邊都沒有,中也不可得,哪裡有什麼軌則?《金剛經》講得很清楚:「若以三十二相觀如來者,轉輪聖王即是如來。」這就說明這念心確確實實是不存軌則。
一切法、一切軌則,都是為凡夫所立,而不是為聖者所立。什麼是聖?聖是指當下清清楚楚、了了分明這念心;這念心達到「兀爾忘緣」,就是聖,就入聖位。悟到這個理,這念心與理相應了,就稱為「入理聖人」。不存軌則就是一念不生、一法不立,假使連這個道理都不知道,只是天天想著要成佛作祖,這樣恐怕還差很遠一段距離。
古德云:「實際理地,一法不立。」實際理地,就是指當下這念絕對的心,這念絕對的心當中,什麼都不能存在,不但惡法不能存在,連善法也不能存在。平時講斷惡修善,這是為了讓我們的心有一個依靠,還是一種方便;假使執著善法為實有,這念心就會因執著善法而迷失,如此一來,所修的善法就屬於福報,福報享盡了,就沒有了。這並不是說不要修福報,而是要修而無修,修了以後,不執著能修所修,歸於實相,這樣就是依正莊嚴。〈信心銘〉所說的是頓法,再配合《金剛經》般若的道理,就能圓融無礙,既是圓、又是頓,俗諦就是真諦,一切法統統具足實相,就是依正莊嚴。想要一下達到這個境界,可能並不容易;如果已經契悟這念心,那就是很簡單的事情。
「究竟窮極,不存軌則」,這念心達到最高的層次,當中沒有東西南北、沒有正邪、沒有善惡,是一個絕對的境界。如同六祖大師告訴惠明上座:要想求無上道,當下這念心就要「不思善、不思惡」。這念心一法不立,善、惡都不可得,哪裡還有什麼軌則?講到這裡,有些人就誤以為,既然善惡都沒有了,人就是昏昏沉沉、迷迷糊糊、渾渾沌沌,那修行還有什麼意思?這樣的知見就是小根小機。當下這念心是絕對的,而且非常微妙,一切善惡都是從這念心所產生出來;這念心要動就動,要靜就靜,到達這個境界,就可以成就千百億化身。
佛有法身、報身、化身。眾生無量,所以佛也是無量;眾生無邊,佛也是無邊。諸佛有千百億化身,但化身還是屬於生滅,既然是有生有滅,就是一種方便。真正的佛是什麼?佛不是在外面,佛不離開當下這一念覺性、靈明妙覺、菩提自性,就是這一念清淨心,這就是諸佛的法身。這念心達到最高境界,一念不生,就是「不存軌則」。但一念不生,並不是像木頭一樣無所覺知,也不是一個迷迷糊糊的境界,而是這念心要能作主,要動就動,要靜就靜。
如同前面所講禪和子閉關的公案。這一位禪師閉關三年,都安住在寂然不動的心境。出關的時候,護關的老太太派了她的閨女去測驗他;禪師一出關,這個閨女就把禪師抱起來,要他趕快說,禪師就講:「枯木倚寒巖,三冬無暖氣。」一個女孩子靠到自己身上,當下的感受,覺得女孩子就像一個枯木,自己的心好像寒巖一樣,心當中很平靜、很冰涼、很冷靜,動都不動一下。但這位老太太一聽,就講:「沒有開悟!」確確實實,這只是達到一個定境,並沒有開悟。
就像六祖大師第一次作的偈子:「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是屬於空的境界,還沒有真正開悟;有的人不了解,以為五祖故意說他沒有見性,其實,六祖當時只是悟到空性,的確還沒有徹悟本心本性。這一位禪師也是如此,只是達到一個定境,並沒有開悟,所以老太太不認可他,就跟他講:「你沒有開悟,趕快走!」
後來這位禪師又到老太太這裡閉關三年,到了出關的時候,老太太又是如法炮製。但這一次,禪師的回答就不一樣了,當下一個大閨女靠到他身上,他也不講「枯木倚寒巖,三冬無暖氣」,他講:「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給你婆婆知!」當下這個境界雖然是不可說,但是這個絕對的「知」始終存在。
以前,有個人自稱是開悟了,也教導別人打禪七,告訴打七的人,打坐的時候要達到無思無念的境界。於是這個人就站在學員旁邊測試,問他:「你有沒有看到我在這個地方啊?你看到我,當下是個什麼境界?」或者是問:「你看我像個什麼?」就是要追問打禪七的學員,當下這念心是什麼境界?這個學員被他追問,急得不得了,要說他到底像個什麼?又想不出來,只好隨口一答:「雞蛋!」這個人就講:「嗯!開悟了。」大家想一想,當下這念心開悟的境界是不是雞蛋?就知道他們所講的這些話,其實都是胡言亂語!
所謂差之毫釐,失之千里,有很多人把這個不可說、不可說的境界,認為是像石頭一樣,或誤以為是無記,自己沒有契悟這念心,就隨便亂講,這樣就害人不淺。
佛法講,如來的心是細中之細,既然是細中之細,當中一定是絕對的智慧、絕對的理體。佛法當中達到最高的境界,就是一個智、一個理;既然是一個智、一個理,如果還認為這個境界是迷糊的,乃至胡言亂語,說對方像個雞蛋,就是證到不思議的境界,這樣的知見就百分之百是錯誤的!因為他這念心根本作不了主。
所謂「實際理地,一法不立」,這念心是絕對的,雖然是「不存軌則」,一法不立,但這念心還要存在,要清楚明白。悟到這念心,還要作得了主才是,要動就動,要靜就靜。一般的三昧,是有出有入的定;契入了這個絕對的境界,時時刻刻都有定慧,時時刻刻都在定中,因為這個定是本具的,法爾如是。
既然這念心是法爾如是、是本具的,為什麼我們還要修行?所謂法爾如是,就好比渾水裡面也有清涼的水,雖然有清涼的水,如果不經過一番沉澱,渾水還是不會變成清水;但如果渾水裡面完全沒有清水,無論再怎麼沉澱,也沒辦法得到一個清涼的境界。眾生的心就好像渾水一樣,裡面有渣滓、有泥沙;雖然是法爾如是,如果我們不修,這一念真心、這一念微妙的心,就不會現前。
佛經裡面譬喻這念心「如金在礦」,礦當中有金,金當中有礦,眾生的佛性當中有無明,無明當中也有佛性。金雖然是法爾如是,必須要經過一番陶冶,披沙揀金,把沙統統除掉,最後金才會現前。同樣地,眾生的佛性是本具的,法爾如是。然而,如果沒有經過一番薰修,始終還是眾生境界。但因為人人都有佛性,只要經過一番返照、經過一番契悟、經過一番薰修,法爾如是這一念菩提自性,就會現前。
(三十)
「契心平等,所作俱息。狐疑盡淨,正信調直。一切不留,無可記憶。虛明自照,不勞心力。非思量處,識情難測。真如法界,無他無自。」
「契心平等,所作俱息。狐疑盡淨,正信調直。」「契心平等」。「契」就是契悟、契合。與哪一個心契合?與平等心、無為心、不動心契合。古德講,念佛有一個自性佛,所謂「一念相應一念佛,念念相應念念佛」,相應就是契入,與我們當下這個平等心相應,契入了平等心,平等心就現前了。
什麼是「平等」?《金剛經》云:「是法平等,無有高下。」這一念菩提自性、這一念覺性、這一念空性,每個人都有,男女老幼、蜎飛蠕動……一切眾生都有,契入了覺性,就超越了眾生境界,但也不離開眾生這念心。「在聖不增,在凡不減」,契入了這個境界,就契入平等法界。
在佛法來講,證悟有證悟的境界,例如證到阿羅漢果的聖者,會說四句偈:「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辦,不受後有。」這是阿羅漢聖者所證的境界。這個地方講「契心平等,所作俱息」,又是更進一步了。
「所作俱息」。一個是能作,一個是所作;「俱息」就是統統停止。契入了平等法界、平等心印,這是一個絕對的境界,當中沒有能、沒有所,無論是善業、惡業,一切能所、一切相對的境界,統統停止,統統歸於一如的境界。所謂「千年暗室,一燈即破」,契入了平等心,能所俱息,不動不搖、不去不來,一念長存,這個時候,身口意三業、所有一切作為,真正是達到寂然不動的境界了。
「狐疑盡淨」,「盡」,就是沒有疑惑,到達這個境界,心當中對佛法就沒有絲毫懷疑。六根本煩惱──貪、瞋、癡、慢、疑、邪見,當中就有「疑」。疑什麼?疑一切眾生都有佛性;乃至於現代人對佛法也有很多疑問:「我們經常在講佛、菩薩、羅漢,怎麼現在一個都看不見?到底有沒有?佛所說的教理是不是真的?……」對這些問題心生疑惑。
佛法講人人都有佛性,假使沒有契悟自己本具的佛性,對於一切眾生、人人都有佛性的道理,就還有懷疑;如果見到自己的佛性了,就知道確實人人都有佛性,對所有眾生的佛性統統都能肯定。所以佛法是真實的,明白自己有佛性,自然就能尊重一切眾生,為什麼?我有佛性,蜎飛蠕動、乃至一切眾生,也都有佛性,一定能夠成佛。契悟了人人都有佛性,這些「疑」就統統沒有了,所以說「狐疑盡淨」,心中沒有一點點懷疑,所有疑惑統統除得乾乾淨淨。這個時候才知道人的可貴、佛法的可貴,也知道過去的佛、菩薩,都是這樣修證的,佛講的這些道理,絲毫不假。
人人都有佛性,這不光只是一個道理。什麼是佛性?能看、能聽、能覺、能知道痛癢的這個心,每個人都有,一切蠢動含靈也都有,這就是佛性、覺性。就算是一隻蟲子在被弄死時,牠也會感到痛苦,感覺痛的這個心,就是佛性。一切眾生都有佛性、都有覺性,只不過眾生在痛的時候,始終認為這個感受是實在的,不斷分別、執著痛癢覺知,這念心就散亂掉了,散布到眼、耳、鼻、舌、身、意上面,不能歸一。
現在想要契悟這念心,能知痛癢的這個心要返照,當下即是,動念乖真,始終保持這個「知」,這樣就是「正信調直」,就真正達到正信的境界了。所謂「正信」,信自己有佛性,所有一切眾生也都有佛性,煩惱當中就有菩提,見聞覺知當中,就是自己本具的佛性,這就是正信;了達一切諸法畢竟空寂,一切現象界都是虛妄不實的,如夢如幻、如泡如影,這就是正信。《六祖壇經》裡面講得更清楚:「誰知火宅內,元是法中王。」火是指我們自己心中的欲火、瞋火、無明火,三界當中、眾生心中都有這三種火,所以每個人都是在火宅當中過日子。雖然三界是火宅,但三界也都在我們這念心當中,這念心原是「法中王」,悟了這念心,火宅就成了七寶宮殿、乃至於淨土,相信這個道理,就是正信。
雖然有了正信,可是心當中還有妄想、昏沉,所以要「調」,調身、調心,最後把所有的妄想、無明,統統調得乾乾淨淨了,才是真正契入平等法界,所以佛又稱為調御丈夫。假使只相信人人都有佛性,而不知道去調,始終還是眾生境界,那就糊塗了。
所謂「正信調直」,心也要直、口也要直、身也要直,直心就是道場,直心就是平等法界;要契入平等法界,就要「正信調直」。佛性是本具的,藉由「調」的功夫,調身、調心,使這念心不打妄想、不落昏沉,時時刻刻了了分明、清清楚楚。這念心調成功了,就稱為「調直定」,這個定不是修出來的,只要把我們的無明、昏沉調掉,菩提自性自然就會現前,這就是「正信調直」。
(三十一)
「一切不留,無可記憶。虛明自照,不勞心力。」「一切不留」,就是指我們這念心當中,什麼都要除得乾乾淨淨,不可以有絲毫保留。不但惡法不留,連善法也不留;不但世間法不留,連出世法也不留;不但魔不留,連佛也不留。就像我們的眼睛,不但不能讓灰塵掉進去,連最名貴的東西,即使是鑽戒、鑽石的渣滓,也不能讓它掉到眼睛裡去。「一切不留」,這念心是本具的,佛性也是本具的,一旦有了絲毫保留,就是寶鏡蒙塵,就不是最究竟的境界。
修行,不需到處找人為自己印可、印證,只要檢討反省,看看自己心當中還有沒有東西,就能明白修行功夫到哪裡?假使心當中有欲愛、有色愛、有瞋恚、有怨憎、有彼此、有是非、有人我……有這些就是有留;有留,就是生死,就絕對要受輪迴。古德講:「有一些些,還有一些些。」留一點點,就還有一點點,「有此則有彼,無此則無彼;此生則彼生,此滅則彼滅。」所以「一切不留」,心當中不能有絲毫保留,什麼都要去得乾乾淨淨,最後連乾乾淨淨的這個境界也不執著,這念心不住兩邊,這就是一個絕對的境界。
修行,一個是悟道,一個是修道。所謂悟,就是悟到我們這念心是本具的。大眾聽法這念心是本具的,任何人都有,悟就是悟到這個道理。所以悟,並沒有什麼稀奇;最後要達到「一切不留」,才是功夫。如果悟了以後,心當中還留了什麼東西,這一生還是不能了生死。所以悟道只是明白這念心,找到一條路;化除心當中的煩惱,達到「一切不留」,就屬於修道位,看自己心當中的東西去掉多少,就有層次上的差別,如果還有一絲絲、一些些的煩惱沒有漏盡,就屬於分證;最後統統去得乾乾淨淨了,就屬於證,就是究竟「一切不留」。
到達這個境界,就是「無可記憶」。眾生都要靠記憶,「記」,把一個東西記下來;「憶」就是回憶,想到過去、想到現在……這念心達到一切不留的境界,竟像一面鏡子一樣,漢來漢現,胡來胡現;相來則現,相去則無,自然而然一切都是現成的,所以是「無可記憶」,什麼都不需要去回憶。但也不妨礙回憶,這念心一想、一照,就知道無量無邊世界的事情;不回憶,始終是寂然不動,自己受用,這就是常寂光淨土。
在修行的過程中,還是要記憶,這是一種方便。例如背誦經典,知道這部經很好,就把它背起來;聽經聞法,聽到這些佛法的道理很好,就把它記到八識田中,這些都是金剛種子,這就是記憶。把好的種子種下去,把壞的種子排出來,最後八識田中統統都是金剛種子;更進一步,金剛種子也不執著,達到「無可記憶」,並不是落入無記,而是自己能夠作主,要記就記,不記就不記。
我們修行,就要有這種智慧。平時人我是非一大堆,千萬不要放到八識田中,一放進去,就變成垃圾,所以這些人我是非不要記憶,否則天天都在裝垃圾。好的法、清淨的法,就可以記憶,因為記憶這些善法、淨法,就是在薰習我們的真如,善法的種子互薰,就愈薰愈光明,這就屬於漸修法門。以漸修來講,要修種種方便法門,來對治我們的煩惱、習氣。記憶就是一種方便,如同佛法講的重慮緣真,藉由不斷去想、去思惟佛法真實的道理,幫助我們斷煩惱、轉識成智,這就是一種方便,是修行的一個過程。所以好的、真實的法可以記憶,例如念佛、念法、念僧、念戒、念施、念死……這些法就可以記憶。最後,將八識田中一切種子統統漏盡,念佛、念法、念僧、念施的這念心也要放下。
所以我們要明白,什麼是漸修?什麼是頓悟?假使對這些道理不了解,漸修和頓悟弄不清楚,就會心生懷疑:「奇怪,平時我們要誦經、背經,要記憶,要重慮緣真;但〈信心銘〉又講『無可記憶』,豈不是互相衝突?」其實一點衝突都沒有!記憶,只是一種方便,讓我們在法上薰修;記憶了以後不執著,又歸於不記憶,歸於這念心之體。〈信心銘〉這個地方講「無可記憶」,就是直接了當,頓悟自心,直了成佛。從這個地方下手,就找到一條菩提路、一條無生路,不是半路上的功夫,而是到家的功夫。
真正達到寂然無為的境界了,這個時候就是「虛明自照,不勞心力」。「虛明」,這念心又是虛、又是明。「虛」,這念心就像虛空這樣廣大,沒有障礙;「明」,這念心要了了分明,等於儒家所說:「清明在躬。」「虛」就是真空,「明」就是妙有;「虛」就是涅槃、空性,「明」就是菩提。「虛明自照」,虛明這念心是本具的,不假絲毫造作,所以是「不勞心力」。我們這念心,具足真空,又具足妙有;具足空性,又具足佛性。佛性是本具的,真空也是本具的,不要另外去想一個「虛明自照」的境界,這個境界不是作意出來的、不是修出來的;假使是修出來的,有成就必有壞,有得就必有失。
《圓覺經》裡面講,修行要除「作、止、任、滅」四病。「作」,就是作意,例如觀想一個境界出來就是「作」;「止」,就是把這念心止下來,止在這個境界上;「任」,就是繼續保養這個境界;「滅」,最後把觀想出來的境界滅掉。就小乘、就漸修來講,「作、止、任、滅」不是病,而是一種方便,是我們心的作用,運用這些方便,來清除自己心中的渣滓。就最高的境界來講,要想悟到這一念寂然不動的心之體,悟到這念心究竟的境界,「作、止、任、滅」就是四種病態。因為這念心不假絲毫造作,「作」意出來也不是,有一個「止」的心也不是,有一個「任」的心也不是,有一個「滅」的心也不是。要除去這四種病態,才能契悟本心,所以〈信心銘〉講「不勞心力」。
眾生天天起貪瞋癡、造殺盜淫,斤斤計較,可以說是從早到晚費盡心力。初初開始修行,東求西找,四處找道場,四處去參方,分別這個法門、那個法門,分別這個是、那個非……這也是費盡心力;藉由大善知識的引導,經過一段時間,契悟到這念心是本具的。既然是本具,怎麼用功呢?所謂不用功就是大用功,不精進就是大精進,只要時時刻刻保持「虛明自照」、清楚明白的這念心存在就好了,站得住、站得長,就是「不勞心力」。
所謂佛佛道同,契悟了這念心,每個人所悟到的道理都是一樣的。如果聽到這些道理,覺得就像是在對自己講一樣,明白自己這念心確確實實是如此,達到百分之百的信心,這就是開悟的人,已經坐在如來家中了。假使對這個道理還有絲毫的懷疑,還有絲毫的不信任,就還沒有契悟本心。就像登山一樣,前面是最高的一座山,如果你也到達山峰,我也到達山峰,彼此所見的境界就是完全一樣的;如果還沒有到達最高的境界,每個人所看到的,當然就不一樣。
(三十二)
「非思量處,識情難測。真如法界,無他無自。」這裡是重複前面所說的心境,恐怕前面講了,大家還不了解,沒有信心,所以重新再來說明、強調。
這念心「非思量處」。「思」,就是想出來的;「量」就是用尺來丈量,看看有多大?大眾當下聽法的這念心,清楚明白、寂然不動的這念心,非「思」,不是我們用第六意識可以想出來的境界;非「量」,不是比量可以量出來的境界。我們這念心無始無終,沒有大小、沒有遠近、沒有邊際,盡虛空、遍法界都在這念心當中,是沒辦法用尺來量的。
大乘佛經裡面講:如來佛的境界,就算是恆河沙的聲聞、緣覺,也沒辦法思量得出來。所謂「起心即錯,動念乖真」,一落思量,就是起心動念,哪裡是如來的境界?「非思量處」,如來的境界,不是思量能見、能得的;當下這念心,不起心、不動念,就是如來的境界!就是這麼簡單。
「識情難測」。「識」就是我們的意識、分別;「情」,就是一般所謂的情感、情愛。眾生都有情識、有思慮、有情感,所以稱之為「有情」;菩薩是覺悟的有情,稱之為「覺有情」。有情世間是屬於眾生的世間。「識情難測」,眾生心當中起了分別,用自己的識情、意識去分別、想像,很難測量不思議的境界。古德說,初果不知二果事,二果不知三果事,三果聖人也不知道四果聖人的事情;初地菩薩不能知道二地菩薩的事情,二地菩薩也不知道三地菩薩的事情……從初果到四果,乃至菩薩十地、等覺,都是分證的果位,還沒有到達圓滿之前,不可能知道如來不可思、不可議這個究竟的境界;既然如此,凡夫又怎麼能夠知道聖人的境界?所以「識情難測」。
不要說是凡聖,就是在同一個住處,小孩子也不知道大人的事情。舉例來講,小孩子吃飯,就專門依著自己的喜好,分別這個好吃、那個不好吃,好吃就吃它一大肚子,歡歡喜喜;沒有得吃、吃得不好,馬上就哭哭啼啼,這是小孩子的心境。大人吃飯,就不是這樣了,知道一粒米、一碗飯、一盤菜,乃至於一瓢羹,都是許多人的心血,實在是來之不易,所以吃這一餐飯要惜福,不要糟蹋食物……大人吃飯,想到的是這些問題,和小孩子吃飯的心境,完全不一樣。依此類推,既然小孩子都不知道大人的事情,凡夫就更不可能知道聖人的事情了。
又譬如說,大眾坐在這個講堂當中,都在聽師父說法,但每個人所領悟的程度都不一樣,每個人的心境、感受也都不一樣。 所以「識情難測」,要用眾生的意識、情識,去了解賢人、聖人的境界,乃至於如來不思議的境界,實在是難之又難,因為這個境界,是不可以揣測、不可以想像,也沒辦法測量出來的。
一般人也會用不可思議來形容一件事情;佛法所說的不可思、不可議,是一個最高的境界。在佛法來講,聖人的境界,就是菩提、涅槃;涅槃又有四種──有餘涅槃、無餘涅槃、無住涅槃、性淨涅槃,這些都是不同的修證層次。而無思無慮的境界又不一樣了,契入無思無慮這念心之體,就是頓悟自心、直了成佛。這裡的佛是指覺性,這個覺性人人都有,是本具的,時時刻刻都存在,沒有任何時候不存在,就看自己覺悟到什麼程度?
修行如果沒有依著覺性起修,最多就是思惟修,透過思惟,證到一個空的境界。〈信心銘〉講「真如法界,無他無自」,這就是實相境界,是一個平等、絕對待的境界。
「真如」,這個世界上所有一切現象,無論是世間法、出世間法、有為法、無為法,統統都是真如起用;假使沒有這個真如,整個世界就成了一片死寂。我們現在修行,就是要歸於真如、契入真如,不生不滅、不去不來,這才是最究竟的境界。
「真如法界」。我們每個人的心當中都具足十法界,現在我們要把十法界歸一,所謂歸一,就是歸到真如自性法界當中。契入這念心,真實不二、如如不動、不可思不可議的這個心境,就是一真法界。
這念心具足十法界,確確實實是如此,每個人要從自己心當中去體悟。佛法講:「剎那率爾心,墮境第一念。」這念心實在是非常微妙,十法界都是由這念心所產生出來,心當中起一個念頭,就是一個法界。看看自己的起心動念是屬於哪一個法界?假使我們起了一個貪吃的念頭,就墮入餓鬼法界;不要認為這只是形容詞,我們心中起了一個貪吃的念頭,確實心理就會馬上影響生理,口水立刻就流出來,我們的形象就統統變了,立刻就現出餓鬼相。
現在明白這個道理,知道貪吃不好,念頭一起,馬上就覺照:「我現在是修行人,怎麼可以貪吃?」發了一個大慚愧心,一下就不貪吃了。慚愧心就是功德、善法,將來能感得人天的果報;到最後慚愧心也了不可得,安住在無思無慮這念心當中,這樣就能入到平等法界、真如法界。
所以開悟、修行的人,就是在這念心上來返照、來注意、來安住。以貪色來講,男女之間起了欲愛、色愛,這一念欲愛、色愛的心就屬於火。自己可以檢驗、檢驗,欲火一動,身上就會發燒、發熱,就不自在。心當中起了欲火,就迷失了清淨心,迷失了菩提自性,迷失了覺性。這時假使還不知道返照,這念心愈來愈衝動,欲火就愈來愈大;欲火一燒,把我們的智慧心燒掉,心就迷迷糊糊,失去了理智。所謂欲火燒身,如果不知道熄滅這把火,這個火就會燒到我們身上去,乃至於色膽包天,最後就喪身失命。假使這個欲火再繼續燒,就會墮入畜生道,成了鴛鴦、雞或龍;如果欲火再熾盛,就會墮入火坑地獄。現在忽然一下明白這些道理:「糟糕!再這樣下去,就要墮入畜生道、地獄道,實在是很危險!」發了一個慚愧懺悔的心,知慚知愧,這念心馬上就知道返照,把欲愛、色愛的心反轉過來,這樣就離開了地獄道、畜生道,心就寧靜了。起初是藉由慚愧,使心安住在善法上;進一步還要安住在無思無慮這念心,這樣就入了平等法界、真如法界。
修行就要在這念心上來修。假使沒辦法一下契入真如法界,可以先透過思惟,思惟是一種方便、是一種修行的法門;最後修而無修、念而無念,歸於無思這念心之體。這念心寂然不動、清清楚楚、了了分明,這就是「真如法界」。
「真如法界,無他無自」,契入「真如法界」,當中沒有美醜、沒有善惡、沒有明暗、沒有內外、沒有中間,能所俱泯,所以「無他無自」,這就是一個絕對的境界。假使聽到能所俱泯,以為是什麼都沒有,那就錯誤了。能所俱泯,要歸於實相,歸於不可思、不可議這念心,清清楚楚,了了分明,寂然不動,一念萬年,萬年一念,這就是如來的境界。
所以佛真正是大慈大悲,明白了這些道理,我們這一生,一定能夠找到一條光明的道路,這就是心路歷程。契悟這念心,這一生就能入到真如平等法界,究竟解脫。
(三十三)
「要急相應,唯言不二。不二皆同,無不包容。十方智者,皆入此宗。宗非促延,一念萬年。無在不在,十方目前。極小同大,妄絕境界。極大同小,不見邊表。有即是無,無即是有。若不如此,必不須守。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但能如是,何慮不畢。信心不二,不二信心。言語道斷,非去來今。」
「要急相應」。「急」就是快。做事情不要拖延,修行也是如此。一個是漸修,一個是頓悟。漸修,就是漸次修證、慢慢來;但人命無常,沒辦法等待漸修,想要趕快契悟,就要頓悟。禪宗這個法門,就是頓教法門,例如《六祖壇經》所講就是頓教法門。「相應」,就是與我們這一念本心本性相應;本心本性就是實相,就是無為法,也就是一真法界、一合相,內外一如。
「要急相應」,要很快與這念無上菩提妙明真心相應,「唯言不二」,唯有這個方法、這個道理──「不二」,就是當下這念心不落兩邊,所以禪宗法門又稱之為「不二法門」。要想很快契入這個不二法門,就要直下承擔,只有當下這一念心,沒有二心。所以「唯言不二」,從過去到現在都是這樣子說,只有「不二」這個法門。釋迦牟尼佛拈花,迦葉微笑,就是不二法門;歷代祖師,心心相傳,只有你知、我知,也是傳這個不二法門。
「不二皆同,無不包容」。眾生心當中有分別,所以在眾生看來,法法都不相同;而這個不二法門是「同」。就像大海裡面有很多波浪,每個波浪都不一樣,不但波浪和波浪不一樣,波浪和水也不一樣;假使明白一切波浪的本質都是水、都是溼性,這樣來看就是「同」。就像宇宙萬法統統都不一樣,可是萬法的體性都是空性,也都不離開這念心;即使是妄想也不離開這念心、不離開實相,所以是皆「同」。
悟到這念心性,悟到了實相,隨拈一法都是佛法、都是實相,說空、說有都可以。沒有契悟這念心,說空也不對,說有也不對,因為說空,就執著、想像一個空;說有,就執著、想像一個有,無論是東西南北、上下四方、穢土、淨土……執著這些境界為實有,就是著有。悟了這念心,不執著空、不執著有,這念心本自具足真空、妙有。所以「不二皆同」,契悟到「不二」、不生不滅這念心,是絕對的、相同的,你也如是、我也如是,過去也是如此、現在也是如此。所謂佛佛道同,十方諸佛同一道,過去佛、現在佛、未來佛都是如此,佛佛平等,這樣就稱之為「不二皆同」。
「無不包容」。悟到「不二」這念心,隨緣不變,不變隨緣,森羅萬象都在這念心當中;畜生、餓鬼、天堂、地獄、有為法、無為法、染法、淨法、世間法、出世間法……都不離開這念心,都在實相當中,所以「無不包容」。
「十方智者,皆入此宗」。「十方」就是十方世界。東、西、南、北、東南、西南、東北、西北,再加上、下,稱之為十方。「宗」就是這念心。禪宗以心為宗,稱之為心宗。大眾當下聽法這念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念心不能有昏沉、不能有妄想,這個就是「宗」,就是菩提妙明真心,所以「宗」也離不開這一念心性。
「智者」,有智慧的人,一定會選擇一條大路、一條直路。當下這念心,就是無上菩提大路,起心即錯,動念乖真,不轉彎抹角,就是這樣簡單、明瞭。聽到這個道理,有智慧的人一定會承擔,從這個地方來契入。
佛法講因果,一個是生滅的因果,一個是不生不滅的因果。這個地方所說的「宗」,就是不生不滅的因;依心起修,依性起修,將來一定能契入不生不滅的果。所謂將來,也是一種方便的說法,大眾聽法這念心就是,直下承擔就好了!這個心性是本具的,從過去到現在,從現在到未來,始終是不生不滅。可是一般人不了解,迷失了這念心,所以沒辦法入這個「宗」。現在了解了,平常心就是道;經常保持平常心,不打妄想、不落昏沉,就是不二法門,就入了此宗,就是這麼簡單!
凡是我們這個世界、乃至於十方世界,所有修行人,只要契悟到這念心,「皆入此宗」,統統都歸於不二法門、歸於「宗」。佛經上講「如來心中心」,為什麼稱為「心中心」?因為其他的法門都是如來為眾生所施設的方便,只有究竟這念心,是如來自受用。「十方智者,皆入此宗」,有智慧的人,一定會選擇頓悟自心、直了成佛這個法門。每一個人,都應該從這個地方來契入。
(三十四)
「宗非促延,一念萬年。無在不在,十方目前。」「促延」,就是時時刻刻督促自己,把清楚明白這念心延長,站得住、站得長,就是「促延」;然而,即使是如此,也只是個方便說法,因為「宗非促延」這念心是本具的,不是延長出來的,也不是修出來的。
所謂修戒、修定、修慧,這就是由事到理的修證。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念心,本來就是現成的,法爾如是,本自具足,只是眾生心裡面打妄想、打瞌睡成了習慣。妄想來了,不打妄想就難過;瞌睡來了,不打瞌睡就難過。所以要「促延」,透過這個方便的方法,生處轉熟,熟處轉生。延長,並不是延長這念心,而是減少煩惱、減少妄想、減少昏沉,這是一種方便;慢慢地,妄想心、昏沉心減少了,達到完全沒有妄想、沒有昏沉,這念心自然就現前,而不是「促延」出來的。
一般人常說要「養道」,養成這念心清楚明白的境界;其實這個境界是本具的,不是因為「養」了這個道,道才現前。就像一杯水渾濁掉了,只要把泥沙沉下去,淨水就會現前;淨水是本具的,不是因為泥沙「沉」下去了才有這個淨水。我們這念心也是如此,這念心是本具的,不是因為「修」了道才有這念心;只是我們妄想、無明太多,所以這念心沒辦法現前。
又如同太陽本來就在,之所以看不見陽光,是因為太陽被天上的雲所遮蓋;其實太陽時時刻刻都是光明的,只要沒有雲了,太陽的光明自然就會顯現。我們心當中也是如此,一個是黑雲、一個是白雲,黑雲就是殺盜淫、貪瞋癡這些煩惱,這念心被黑雲遮住了,自性光明就沒有了,所以要修善斷惡。然而修善斷惡屬於福報、屬於功德,假使執著福報、功德,就像白雲一樣,白雲也會遮蓋日光,我們執著善法也會障礙我們的心眼。古德云:「一片白雲橫谷口,幾多歸鳥盡迷巢。」這是什麼道理?假使執著善法、執著功德,這念清淨心也不能現前。
這念心人人都有;如果不向本具的這念心去契入,心就迷失掉了。所謂迷失,並不是因迷而失去了,而是因迷而不見、不現前。只要不迷,這一念清淨心、無為心、不動心、真空心,自然就會現前。
「一念萬年」,只要契悟到這念心,安住在這念心當中,這念心現前了,就超越時間、超越空間,一萬年,一剎那就過去了。像我們坐在這個地方聽法也是如此。有的人聽得很有興趣,聚精會神,被蚊蟲咬了一下,自己根本也沒有什麼感受;忽然聽到要下課了,心想:「怎麼這麼快就下課了!」雖然還沒有完全達到實相的境界,這念心專注了,就有這種好處。
所謂「一念萬年」,萬年也不離開這念心。這念心是根本。例如在禪七當中,這念心站得住、站得長;與這一念無為心、清淨心相應了,一個鐘頭一剎那就過去了,聽到引磬一敲,還覺得時間怎麼過得這麼快!如果契悟了實相,完全沒有昏沉、沒有妄想,就真正是一念萬年、萬年一念!
有很多祖師大德入了定,在定當中沒有時間、空間,就是契悟了這個實相的境界。一般人心當中有煩惱、有相對的境界,所以覺得時間很長,乃至於度日如年、度時如年,坐在這個地方,不要說是一個鐘頭,就算是幾分鐘都很難過。之所以有這些差別,原因都在於當下這念心,沒有安住在實相境界;假使契入實相的境界,安住在實相,就超越了時空,一個鐘頭、兩個鐘頭,一剎那就過去了。所以每個人都必須契悟這念心,契悟了,就能圓成實相。
「無在不在,十方目前」。你說這念心在不在?不執著,這念心就在,所以說「無在」,不要執著有這個心存在;起了執著,就成了我執、法執,有了我執、我所,又變成一個相對的世界、相對的心境了。這念心非常微細,儒家講:「瞻之在前,忽焉在後。」你以為這個心在前面,忽然它又跑到後面去了;如果真正契悟了這念心,就明白這念心是沒有前後,時時刻刻都存在。
所以「無在不在」,這念心不要執著,執著了,這念心就不在;不執著,這個心就是恆常都存在。這念心就在六根、六塵、六識當中,是無所不在;雖然是無所不在,一旦執著了,這個清淨心、無為心就不在了。眾生執著六根、六塵、六識為實有,就把這個實相的心境變成虛妄的境界,把絕對的境界變成相對的境界。了解這個道理,這念心不執著,就是無在無不在,時時刻刻都存在,沒有任何一個地方不存在。
我們這念心究竟在哪裡?不出三界,不入三界;不入四大,不離四大;不入五蘊,也不離五蘊;也可以在根,也可以在塵;也可以不在根,也可以不在塵,無在無不在。所謂「放之則彌六合,卷之則退藏於密」,如同波羅提尊者所說:「遍現俱該沙界,收攝在一微塵。」把這念心放開,這念心就在六根、在六塵、在六識、在十八界,遍周沙界;把它收回來,就在一微塵。契悟了這念心,內外一如,內外平等,所以是無在無不在!這些都要靠自己去契悟。
「十方目前」,假使明白了這個道理,十方世界就在目前。不需要生東、生西、生南、生北,也不需要等到未來,無在無不在,不動毫毛,十方世界就在眼前;一動就不在了。
(三十五)
「極小同大,妄絕境界。極大同小,不見邊表。」這裡是進一步來說明這個境界。
「極小同大」。一個是小、一個是大;這念心到達最小、最微細,就與大相等。譬如修數息觀,數到綿綿密密,不夾雜、不間斷,只有非常微細的這念心,這念心是最小;「極小同大」,為什麼?把這念心收起來,就在一微塵;把這念心放開來,就有無量無邊的世界。
「妄絕境界」。要契悟到「極小同大」這個境界,就要「妄絕」。就是妄想沒有了、斷絕了;只要我們的妄想斷絕了,大、小就是相同的。這是一個實際修證的境界,不是一般想像的境界,也不是思議得出來的境界。
眾生看到遠就是遠,近就是近,大就是大,小就是小;都是在相對的境界中,即使是方便法門也是相對。〈信心銘〉講「極小同大」,這裡講的「小」,不是因大而說小,所謂的「大」,也不是因小而成大,這裡說的大、小,不是對比、對立的。證到實相的境界,就明白整個世界都是真空、都是實相,所以「小」到了極點,就是「大」,大、小是一如,不是兩個,這是修證所證到實際的境界。所以,離開了方便、相對,這念心就要歸到體上。所謂用不離體,相不離性,明白了這個道理,相、性是一個,體、用也是一個。
佛法講,芥子納須彌,須彌納芥子。「須彌」是須彌山,這是大;「芥子」就是小。大能容小,這個道理一般人都知道;小當中可以含大,可能就不容易理解了。如果把這念心收到話頭那裡,參話頭,就是單單提起一念,返照話頭不生不滅那個地方,這個念頭非常之微細,竟像一根毫毛一樣;可是那一毫毛當中,就有無量無邊的世界,這就是「極小同大」。
現在科技發達了,一般人也能接受小中有大的道理。例如一台電視,裡面就有無量無邊的世界;一個網站、乃至一個小小的光碟,裡面就包含無量無邊的東西,這也可以說是小中有大。把這個道理運用在日常生活、科學當中,似乎也講得通。於是有些人就誤認為,佛法所說的小中有大,講的就是科學,乃至誤以為在佛那個時候就已經發明這種科技了。
其實佛法所說並不是這個意思。佛法講的「芥子納須彌」、小中有大,是指我們當下這念心,收攝在一微塵,一微塵這個心是小,但這一微塵包含無量無邊的世界;而不是像電視、電腦裡面包羅萬象,像這種科學、科技是屬於智慧的運用,雖然也可以說是屬於神通妙用,但與「極小同大」所說是不同的。
就科學來講,把物質分析到最後,就是能與量;所以物質研究到最後,物質的世界沒有了,能量的世界現前。就佛法來講,能量還是虛妄的,真空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實相,實相才是第一因。
「極大同小,不見邊表」。「極大同小」,我們這念心是無量無邊的廣大,沒有邊際,從過去到現在、從現在到未來,都在我們這念心當中,實在是很大;像諸佛的法身,包含太虛,這就是「極大」。可是諸佛的法身也不離開我們當下這念心,這就是「極大同小」,大中又有小。
如果真正契悟了這念心,「不見邊表」,哪裡還有一個邊表?「表」就是外面。一個是內、一個是外,一個是邊、一個是中……契悟了實相,這些統統歸一,大、小是一個,內、外是一個,遠、近是一個,中、邊也是一個。總而言之,這個實相的境界是不可思議。契悟了實相,安住這個實相,就能夠有這種智慧,有這種作用。
「有即是無,無即是有。若不如此,必不須守。」「有」就是色法,「無」就是空。世間上一般人,都把有和無分開;佛法當中,到達最高的層次,「有即是無,無即是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有即是無」,一般世間人,要看到東西壞掉了,才認為是無;但以佛的智慧來看,不用等到壞掉,這個東西當體即是空、當體即是無。「無即是有」,真空當中能夠產生色,色就是妙有。《楞嚴經》也是這麼講:「性色真空,性空真色。」真性當中也是空、也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空不是兩個。
不要說是如來的境界,就算是證到阿羅漢的境界,乃至於阿修羅的境界,也能產生這種妙用。佛經裡記載,阿修羅與天人打仗打輸了,最後用神通變化,入到藕絲裡面去。我們想想,藕絲是屬於色法,雖然藕絲只有那麼小一點點,但還是空性。所以「有即是無,無即是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空有不二,要契悟這個道理。世界上一切的現象都是假有,都是虛妄不實的;如果不是虛妄不實,阿修羅怎麼能夠躲到藕絲裡面去?
所以,明白空有不二,就能夠不欣不厭,就不會討厭這個身體。一般眾生認為色法是實有、是一個障礙,像我們的身體就是一個障礙。小乘行者認為色就是色、空就是空,所以要滅色歸空,要先把這個色滅掉,才能得到解脫。乃至於要先厭離,要討厭這個色身;不厭離,就會產生執著,有了執著就會起貪愛,起了貪愛就會造惡業。而如來佛的境界,不需要透過滅色而得解脫,色就是空,這樣就能得自在。
其實佛法是一體的,只是眾生的根機、智慧,有層次上的差別。看這個道理是對什麼人講?對小根小機的人,佛就講要厭離這個色身,否則就會貪著。男性愛女性、女性愛男性;吃東西也是如此,對飲食要起厭離想,才不會貪著。乃至於要修析空觀,分析我們這個身體是地大、水大、火大、風大,四大假合,利用這種思惟的方法,證到空的境界,也可以得到解脫……這些都是對治的法門。為什麼佛不直接講「有即是無,無即是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因為小根小機的人,對這個道理沒辦法領悟。
對大乘根機的人,佛就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空不二;講「有即是無,無即是有」,有和無是一體的。〈信心銘〉這個地方就是直接了當,講「有即是無,無即是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有無不二,色空一如。
「若不如此」,若不了解這些道理,就無法契悟;「必不須守」,如果真的無法了解,那就先不要死守著這個法門。為什麼?因為這個法門是無上法門,如果不了解,卻還在這個地方琢磨,就是耽誤時間!
現在無論如何還是不能了解、無法契悟,那就等待時節因緣;或者先修另外一個法門。例如修析空觀,析空觀的道理就很容易了解。所謂析空觀,是因為分析才了解空性;如果不去分析,就不知道這個空性。然而,若在析空的過程中,執著地大、水大、火大、風大為實有,又成了法執。
所以「有即是無,無即是有,若不如此,必不須守」,就證明這是一個無上大法,這個法門,唯信能入,假使沒有這個信心,就很難契入;只要有這個信心,馬上就能契入。契悟了這念心,就是實相。
「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但能如是,何慮不畢。」「一即一切」。所謂「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只要契悟到這個實相,契悟當下這念心,所有一切統統包括在內、統統都得到了;因為「一即一切」,過去、現在、未來,森羅萬象,統統都在當下這念心當中。只要把這念心安住,何愁沒有智慧?何愁沒有神通?何愁不能得解脫?
「一切即一」。一般人看到十方世界這麼廣大,看到經論這麼浩瀚,心當中就望洋興嘆;可是這一切智慧、理論、道理、乃至於真理,「即一」,都是從這念心產生出來的。明白了「一即一切,一切即一」,這念心就要歸一,始終不離開當念!外面再有什麼好的東西、新鮮的東西、刺激的東西……都不要去追逐,也不要生欣厭,為什麼?「一切即一」,一切萬法都是從我們自性流露出來的,不要捨本逐末,不要韓盧逐塊。
「但能如是」,如果真正能夠契悟這些道理,在理上能夠安定下來,在事上一定會相應,想要成就任何事情、任何功德,都能達得到。所以「何慮不畢」,何愁生死不能了?何愁煩惱不能斷?何愁功德不能圓滿?真正契悟了這念心,一切功德統統圓滿了,一切生死統統盡了,就是這個道理。
(三十六)
「信心不二,不二信心。言語道斷,非去來今。」這是總收〈信心銘〉前文。
「信心不二」,信心到達圓滿了,就是「不二」。如果真正達到百分之百「信心不二」的境界,信生根了,如同佛法所講,就是信滿成佛。
三十七助道品當中有「五根」──信根、進根、念根、定根、慧根。「信根」,信要生根。一般人初初學佛,都是信感應。例如生了病,祈求菩薩慈悲加被,後來病好了,就相信佛菩薩、相信佛法;漸漸地又看到一些靈感的事跡,就更加相信了,這是在事上來相信。修行更進一步還要在理上來相信,不離開當下這念心、「不二」這念心。
我們自己檢討、檢討,看看我們信什麼?信事?信理?信因?信果?信神通?信感應?信我們自己本具佛性?或者只信外面的淨土世界?這個地方講「信心不二」,只有一個絕對的信心,信真如實相。所以「信心不二」,能夠產生百分之百的信心,就會有感應出來,念佛,佛也靈;持咒,咒也靈;誦經,經也靈;持戒,戒也靈;打坐,馬上就感應道交,就是因為「信」。信什麼?信「狂心頓歇,歇即菩提」;信佛性本具,沒有任何一個人沒有。
無論在任何境界上面,都可以考驗自己,看看自己有沒有這個信心?例如聽到有人講:「這個世界上,哪裡找得到佛?這些都是佛經裡方便的說法;世界上沒有佛、沒有法、沒有僧。」測驗、測驗自己,聽到這些話,心當中作何感想?乃至於聽到別人說沒有因果,自己心當中有沒有懷疑?有沒有打一個問號?假使聽到有佛也好、沒有佛也好,有神通也好、沒有神通也好,這個心始終是如如不動、不落有無兩邊,就是「信心不二」。「信心不二,不二信心」,反過來還是講「信」,信當下「不二」這念心,心即是佛、心即是法、心即是僧、心即是道。所以這個「信」,實在是非常重要。
了解了以後,就要安住在這個實相上,因為「言語道斷,非去來今」。言語說出來也只是一個形容詞,並不是道;一講出來,這念心就成了生滅,道就不在了。
初初開始修行學佛,必須先從事上來契入;在事上有一點點功夫了,一聽佛法的道理,就能夠在理上相應。像我們打禪七,也是要有一個入處,所以在七天當中,就規定大眾要禁語,不要講話。為什麼?因為一講話,就是一個念頭在活動;有一個念頭在活動,就是一個生滅。悟了這念心,知道「說」是自己這念心的作用,說而無說,說了以後,不執著言說,這念心又安住在實相。
所以悟了這念心,說也是道,不說也是道。如果沒有契悟到清清楚楚、了了分明這念心,沒有契悟菩提自性,則說也不是道,不說也不是道。為什麼?不說,這個心就是昏沉、無聊,還是在五蘊當中;說出來,就是執有、執無,又成了斷滅。這個地方就是告訴我們,要想契悟不二這念心,就要從無言無說來契入,「言語道斷」,直下承擔。
這念心「非去來今」。「去」就是過去;「今」就是現在。這念心現前了,並不是現在才有;也不是過去有、現在無;也不是現在有、未來無。我們這念心是「古道」,從過去就有,只是我們都不認識自己。所謂「秦時明月漢時關」,雖然經過了許多帝王、許多朝代,但月亮還是同一個。我們人也是如此,生了又生、死了又死,有時候在天上、有時候在人間,有時候是男、有時候是女,有時候美、有時候醜……我們的相貌不斷在改變,這念心始終是寂然不動,只是我們不認識它而已。這念心不去不來,法爾如是,所以非去、非來、非今,是這個道理。
這念心在過去就有,不是現在才有;從過去到現在、從現在到未來,這念心分分秒秒都存在,沒有哪一分、哪一秒不存在。只是自己迷惑了,有了妄想、昏沉,所以覺得不存在,這就是煩惱無明、就是習氣。現在想要契悟這念心,就要生處轉熟,熟處轉生。妄想是熟,現在就不要打妄想;昏沉是熟,現在就要養成這念心不落昏沉。從這個地方來契入,時間一久,習慣成自然,就真正能夠達到「信心不二,不二信心」,了了分明這念心,自然就會現前。
〈信心銘〉,從開始一直講到最後,都在講不生不滅、不去不來、「非去來今」這一念心。橫說豎說,說因說果,說事說理,不外乎是為了使我們能夠契入這一念心性。佛法講薰修,以前沒有聽過這些道理,初初聽到覺得很生疏,不容易聽懂;從第一則開始慢慢聽,聽到後來,漸漸習慣了,這念心就能夠與理相應。
佛法是心法,大眾聽法這念心就是覺性、就是佛性。如果站在一個最高的境界、一個空性的境界來看,諸法皆空,法性是空性,佛性也是空性。但是大眾聽法這念心,裡面除了空性以外,還有覺性存在;無情雖然也是空性,可是它沒有覺性、沒有菩提心。所以我們這一念覺性可以入法性,法性則不能入我們這一念覺性,這就是正知正見。有的人對這個道理不了解,就講:「禪宗說無情不能成佛。但佛經裡面記載,水有水神,既然水可以變成神,那無情怎麼會不能成佛?」他就是把這些觀念弄錯了。
古德講:「山河大地是如來。」就證明山河大地皆是如來清淨法身,是我們這念心的境界;而這個依報也有種種不同,像菩薩的依報就是七寶宮殿,七寶宮殿也是從這念心產生出來,是真如自性的果報。所以必須契悟了實相,才能把外面的境界轉過來。否則,在沒有轉過來以前,你是你,我是我;轉過來了,才了解山河大地確確實實是自己的依報,而依報也不離這念心。
證到了諸法畢竟空,自己的法身、乃至一切萬法都是空寂,最後連空也不執著;雖然諸法畢竟空寂,能知、能覺這念心還是要存在,要出就出,要入就入,處處作主。否則眉毛鬍子一把抓,聽到山河大地都是如來,就產生了誤解,以為我們就住在如來家中、坐在如來家中,既然如此,那就不需要修行了;殊不知自己還是有很多煩惱、很多無明,還是一個眾生。
我們修行,要從因上去努力、從因上去修,有因一定有果。看自己造的是什麼因?在佛法來看,世間的善法是因,出世法也是因;出世法當中有生滅的因果,也有不生不滅的因果。〈信心銘〉所說,就是以不生不滅這一念心性為因,從這念心來契悟,將來成就了,就證到實相,證到自己的本心本性,達到沒有生、沒有滅的境界。這就是「信心不二,不二信心。言語道斷,非去來今。」(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