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心铭〉
(一)
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毫厘有差,天地悬隔。欲得现前,莫存顺逆。违顺相争,是为心病。不识玄旨,徒劳念静。圆同太虚,无欠无余。良由取舍,所以不如。莫逐有缘,勿住空忍。一种平怀,泯然自尽。止动归止,止更弥动。唯滞两边,宁知一种。一种不通,两处失功。遣有没有,从空背空。多言多虑,转不相应。绝言绝虑,无处不通。归根得旨,随照失宗。须臾返照,胜却前空。前空转变,皆由妄见。不用求真,唯须息见。二见不住,慎勿追寻。才有是非,纷然失心。二由一有,一亦莫守。一心不生,万法无咎。无咎无法,不生不心。能随境灭,境逐能沉。境由能境,能由境能。欲知两段,元是一空。一空同两,齐含万象。不见精麤,宁有偏党。大道体宽,无易无难。小见狐疑,转急转迟。执之失度,必入邪路。放之自然,体无去住。任性合道,逍遥绝恼。系念乖真,昏沉不好。不好劳神,何用疏亲。欲趣一乘,勿恶六尘。六尘不恶,还同正觉。智者无为,愚人自缚。法无异法,妄自爱着。将心用心,岂非大错。迷生寂乱,悟无好恶。一切二边,良由斟酌。梦幻空花,何劳把捉。得失是非,一时放却。眼若不睡,诸梦自除。心若不异,万法一如。一如体玄,兀尔忘缘。万法齐观,归复自然。泯其所以,不可方比。止动无动,动止无止。两既不成,一何有尔。究竟穷极,不存轨则。契心平等,所作俱息。狐疑尽净,正信调直。一切不留,无可记忆。虚明自照,不劳心力。非思量处,识情难测。真如法界,无他无自。要急相应,唯言不二。不二皆同,无不包容。十方智者,皆入此宗。宗非促延,一念万年。无在不在,十方目前。极小同大,妄绝境界。极大同小,不见边表。有即是无,无即是有。若不如此,必不须守。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但能如是,何虑不毕。信心不二,不二信心。言语道断,非去来今。
僧璨大师〈信心铭〉
〈信心铭〉的作者是禅宗三祖僧璨大师。祖师修行契悟了心法,能说、能做、能修、能证!这篇〈信心铭〉就是僧璨大师把所契悟的心法留传给后世,作为见证。
佛法以信为根本,所谓「信为道源功德母,长养一切诸善根」,无论世间法、出世间法,都要靠一个信心。如果没有信心,不论是学问、事业、功德、道业……做什么事情都不能有所成就。
「信」字,由「人」和「言」组成,也就是「人言为信」。我们发自内心所讲的话,动之于心,发之于口,所以「信」非常重要。
有很多人在竞选总统、选市长、选议员时,一定会说自己有能力当总统、当市长、当议员,希望大家一定要选他,这也是一种信心。假使没有信心,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怎么能使别人相信自己?
古代季布一诺千金,完全靠一句话就能建立信用。到了现代,人心不古,人与人之间彼此互不信任,因为不相信对方的话,所以凡事要订契约;订了契约还不算,还要请律师、法院公证;就算已经到法院公证,最后可能还是会耍赖违约、产生种种纠纷,这都是没有信用所造成的结果。所以信用对于我们做人做事影响很大,非常重要。
「信」对于修行学佛也很重要。修行要信什么?信事、信理,信因、信果。相信有三世因果,就是信因、信果。现在种恶因,将来一定受恶报;现在种善因,将来一定受善报。现在修顿悟法门,将来一定明心见性、见性成佛。相信菩提、涅槃,相信人人都有佛性,相信佛菩萨、历代祖师,就是因为对佛法信心深厚而成道证果。相信声闻、缘觉圣者修四谛、十二因缘成道证果,自己依着这些道理修行,一定也能成道证果……。这些都是信,看自己的信心达到什么程度?信到百分之百,就能与理相应。假使这些道理我们都不相信,修行也很难落实,就会与道当面错过。
检讨反省自己到底信什么?例如相信「人人都有佛性」,但究竟佛性在哪里?自己要去了解,不能含糊;假使含糊了,就成了迷信、无中生有的信。所以,要时时刻刻检视自己信什么理?对于所信的理是否了解?
佛法提到「信满成佛」,凡夫因为信的不深,所以无法成道,因此才需要透过听经闻法,来增长信心。佛法有事有理,听经闻法,从理上来契悟这念心,这是理入;有些人信事,就是从事上来入。什么是信事?信一切声闻、缘觉、菩萨、佛有大神通,这就是信事;信「人有诚心,佛有感应」;信种善因、得善果,可以增长福报;信礼佛忏悔,能消除业障,这些都是从事上来信。
假使连事上的信都做不到,理上的信就更不容易。事和理是相通的,检讨看看自己是信事、还是信理?相信外境、还是相信自己?有些人相信外在的三宝有大慈悲、大功德,同时也相信自心具足三宝的功德,这是相信外在有三宝、自己灵知灵觉这念心也有三宝。但也有些人只相信外面的境界,而不相信自己,例如有人只相信有西方极乐世界,但不相信自己能成就道业;还有些人只相信自己能成佛,而不相信外面有佛菩萨……。对于所信的理,知见观念如果错误,没有正确的信,事上所行就会偏差,修行就会走远路、走错路。所以修行要建立正知见,产生正信,找到正确的路,才能成就道业。
相信人人都有佛性、人人都能成道,相信心即是道、心即是佛、心即是法、心即是僧,相信这个理,就是「顿悟自心,直了成佛」的法门。修行就是要相信这念心性!透过研究〈信心铭〉,就能够产生正确的信心。「铭」,是一种文体,是指刻在器物或石碑上,警惕自己或赞颂他人的文字。《大学》记载:「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成汤把一个很好的道理刻在盘上,称之为「盘铭」。后来的人把铭写在纸上,或刻在桌上,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就称为座右铭。〈信心铭〉就是僧璨大师透过文字阐述,让大众阅览了解、领悟,增长信心,借此因缘契悟当下这念心。对于铭文理解、落实,时时刻刻不忘,自然而然就能生信,所以称之为〈信心铭〉。
(二)
信,有深、有浅,也有层次上的差别。三十七助道品当中有五根:信根、进根、念根、定根、慧根。透过对佛法的薰修、磨炼,这个信就会慢慢生根,称之为「信根」。具足信根,无论生活中遇到什么境界,都动摇不了修行的意志,这就是信生根了。如果信没有生根,只要遇到一点挫折、伤害,就会心灰意冷。外面的境界一折腾,就唉声叹气,心生怨叹,乃至于退失菩提心,就证明自己的信心还是不够。
具足信心来修行,无论做什么事都会甘之如饴,绝对不会怨叹。有了信心,就会产生力量;有了力量,做什么事情都不会退转。因为信心具足,就会产生智慧,对于每件事都能从正面来看,绝对不会往负面的角度思考。遇到境界,知道是在考验、磨炼、成就自己,发自内心感谢这个境界的考验、磨炼、成就,达到这个程度信就生根了。由此可知,信对修行非常重要!
要产生信心就要发大愿,净土宗所讲的「信、愿、行」,是往生净土的三资粮,我们修行也一样要有「信、愿、行」。「心净佛土净」心清净就是净土,要达到心清净的境界,就是要信、要愿、要行!信人人本具佛性、信人人都能成佛,信因、信果,信事、信理,信「顿悟自心,直了成佛」,这就是信!
除了「信」,还要有「愿」,发愿要成正觉,时时刻刻都要保持觉性,要把这个信、愿落实在日常生活中,从因至果、从事至理去实践,要有这个愿心。所以,有了信心还不够,还要有愿心,即便这生成不了正觉,来世也要成正觉。
有了这个愿,只是一个希望,进一步还要「行」,要在日常生活中磨炼自己,时时刻刻回光返照、安住正念,无论顺境、逆境,都是在考验、成就我们,这就是「行」。行,有深、有浅;有事行、也有理行,两者都做到了,就是事理一如。如果目前还没办法达到这个境界,表示信还没有生根,那么透过僧璨祖师的〈信心铭〉,就可以增长信心,有所契悟。
〈信心铭〉就像永嘉大师〈证道歌〉一样,很简单、很明白。这是祖师的慈悲,恐怕大家记不住,所以编成颂、编成铭,方便大家诵念;透过押韵的文字,这样就容易记下来,目的是在这里。
「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
「道」,有小道、有大道,乃至于外在的邪道、外道、旁门左道……这些都不是至道。以佛法而言,声闻道、缘觉道、菩萨道是圣道;如果就无上乘来讲,甚至声闻、缘觉、菩萨也不是至道。至道是什么呢?清净法身才是至道。
佛有三身:法身、报身、化身。清净法身,就是佛。这个佛不是指具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的化身佛,而是指我们当下这念心,这个清净法身才是至道,才是最高的;是至真、至善、至美、至圣的境界。除了这个道,其他的道都不是至道,唯有这一念菩提心,才是至道。
大家都想求佛道,佛在哪里?有些人认为佛在西方极乐世界,要到西方去见佛、去成佛。然而求生西方只是方便道,已经转了弯、拐了角,这就不是至道。〈信心铭〉所说的至道,不转弯、不拐角,直截了当!不是声闻道、不是缘觉道,也不是菩萨道,而是至高无上的道,是「心即是佛」这个道;是清净法身佛、菩提自性这个道。
所谓「修行不发菩提心,犹如耕田不下种」,简而言之,菩提心就是至道。要想悟到这个至道,「无难」,并不是很困难。一般人不了解,以为佛道不可思、不可议,认为这个道很高,彷佛遥不可及,实在很困难!祖师在这里告诉我们「至道无难」,人人都有佛性,所以人人都能成佛。佛是什么?佛不离心。人人都有心,心即是佛,「凡有心者皆当作佛」没有哪个人没有心,因此要成就佛道,并不是很困难的事。但是,这念心如果起了分别、取舍、憎爱,落入两边,就很难了。《六祖坛经》云:「离道别觅道,终身不见道。」迷失了自心,却拚命去外面寻找,就像在太阳底下找影子,即使找到了,也不是真正的道。
佛就是至道。每个人都想开悟,都想明心见性、见性成佛,过去有古德开悟时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悟到这个道了,随拈一法都是道,所以实在不难。既然不困难,为什么修行的人很多,悟道的人却很少?悟了道之后,成道的人更少!所以我们要更进一步分析、了解当中原因何在?
「唯嫌拣择」。要契悟不可思、不可议这念心、契悟菩提心,首先这念心要不拣择、不起分别。所谓「狂心顿歇,歇即菩提!」凡夫的心,想东想西,念头来来去去,不知道止歇,就是因为有所拣择。所以修行最重要的是把分别、拣择的执着抛掉,不要去分别哪个是正、哪个是邪?哪个是大、哪个是小?只有当下这念心,一念不生。这样做,并非要不辨正邪、是非不分。而是一般人一想到正邪,心就在分别、计较、攀缘;想现在、想过去、想未来,无论想到什么,都是攀缘。想到好事、善事,是好的攀缘;想到坏事,是坏的攀缘。想到求道,起了一念求道的心,又攀缘在道上。这念心攀缘在道上,这还是一个方便,只是靠在一处好的境界,还是有分别取舍,并不是真正的道;所以「唯嫌拣择」是就至道来说,而非方便道。
「但莫憎爱」。只要当下这念心不落两边。什么是两边?一个是憎、一个是爱;一个是取、一个是舍。爱就是取,憎就是舍。其实不只是爱憎,而是只要有所取舍都是落入两边。日常生活中,一般人时时都在爱憎取舍当中。看到不如意的事情就讨厌,这是憎;看到好的事情就喜欢,乃至于念念不忘,这就是爱。对于每件事物、每个人……都是如此。跟某个人很有缘,慢慢就产生爱染执着;相反地,跟某个人话不投机,愈看愈不顺眼,就生憎恨。有了憎、爱,因为这念心已经落入两边,心不平等,不但与道不相应,连做人做事都会有问题。
(三)
所谓「慈起无缘,悲运同体」,如果没有平等心,就没有慈悲心。有些人认为:「父母就是要爱子女,丈夫就是要爱太太,而佛法却不讲爱,那人就像木头一样了!」这就是不了解佛法所产生的误解。佛法当中很少提到「爱」,因为爱是狭义的、有条件的;而佛法所说的仁爱、慈爱,是把小我的爱提升为大爱,变成慈悲心、平等心。儒家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把别人的父母当成自己的父母一样恭敬对待,这就是平等心。一般人只爱自己的子女,不爱别人的子女,这种爱就有所偏私。所以要把心量放开、扩大,「佛观众生如一子」,在佛的眼中,所有的众生都是一样、平等,这样就把小我的爱提升为慈悲心。「无缘大慈,同体大悲」这就是菩萨、如来佛的心境。
要把憎爱的心变成慈悲心、平等心,心中无爱也无憎,不执着任何一个人,也不讨厌任何一个人。所谓「未成佛道,先结人缘」,看到有善根的人,希望他早日成道、成佛;看到没有善根的人,我们跟他结个人缘、结个善缘。佛经中记载,佛陀说法时,听法的大众什么众生都有,有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还有天人、阿修罗、人非人等。无论是谁都可以来听经闻法,这就是「是法平等」。
一般人爱自己的子女,是指现在世的子女;但我们过去世、未来世也都有子女,从这个角度观察,确确实实要心行平等,才能够普度众生、得到解脱。这念心,心行平等,无有憎爱,才能够达到净土的世界。
世间法都是相对的,不是绝对,既然相对,就落入两边。心当中有妄想、执着,无法把事情看清楚,就会产生憎爱、取舍。看到好的就爱,看到不好的就憎。于我可意的事、可意的人我就爱;于我不可意的人、不可意的事我就憎。可意、不可意,有没有一个标准?没有!完全是自己主观意识的分别、判断。既然是主观意识,就没有客观性,所以憎、爱都是虚妄、执着的境界。从这念清净心来看,憎、爱就是一种烦恼。
为什么不能生爱?古德说:「玩人丧德,玩物丧志。」无论爱人、爱物,都是烦恼。什么是「玩人丧德」?你爱这个人,就失去了德行,因为爱是愚痴的。无论爱男性、爱女性,爱对方的形象、才华、声音……乃至于皮肤的颜色、身材肥瘦,只要起一念爱着,心当中就不得自在。念头一动,身体马上就起了黑暗的变化。
男女欲爱、色爱的心念一起,欲火就上身,身上发热、发烧,起初还不觉得,等到这个欲火愈来愈大,最后欲火烧身,失去了智慧心、平等心,失去了定力,就造了恶业,乱伦、强奸,乃至于犯手淫……。有了这些过失,哪里还有什么道?这个心已经造了恶业,黑洞洞的,堕入地狱、畜生、饿鬼的境界,连人格、人身都难保,哪里还能与道相应?所以菩萨视淫欲如避火坑,因为欲爱、色爱是生死的根本,无论是禅、净、密、律,都提到欲爱、色爱障碍道业,是最可怖的。
什么是「玩物丧志」?一个人如果贪爱外物,就会丧失道志、道心,落入最粗俗的境界。例如有些人喜欢花草、古董、环境、钱财……贪恋这些就得不到解脱。佛法所说的不爱外物,并不是不要它,而是不要贪着。把外在的财、物,作为弘扬佛法的方便,用来庄严道场,这样就没有过失。
为什么不能生憎?生了憎恨心,就失去了慈悲心,就是修罗境界。《梁皇宝忏》里提到,皇后郗氏看到宫里漂亮的妃子,产生了嫉妒、憎恨,恐怕皇帝宠爱这些妃子、宫女,便不爱她了,于是用种种方法把妃子、宫女毒死,最后因为这些恶业堕入蟒蛇身,到畜生道受罪。这都是因为憎心造成的恶业。所以,时时刻刻都要调整、检讨这念心。检讨自己有没有憎爱?有,马上检讨反省,就要息灭。心中真正无憎无爱、无取无舍,就能远离相对,达到绝对的境界。这念心没有憎爱,就能从凡夫提升为菩萨。
「洞然明白」。明白什么?明白当下这个心就是菩提心、当下这个心就是道。这个道不是声闻道、缘觉道,也不是菩萨道。因为菩萨道是分证正觉,还在分证当中,还是有取、有舍,有次第。声闻、缘觉证到偏空,入偏空涅槃,有出有入还是在两边。这里所说的不是偏空,也不属于分证,而是至道,没有取舍、没有次第,不着空有两边。
「两边」的范围包括得很广,例如明与暗:我们看到光明很高兴,这是爱;忽然一下灯灭了,黑洞洞的,就产生憎。所以,明暗、动静、内外、远近,一切善恶、是非、美丑……都属于两边。有两边就有分别、憎爱、取舍。
如果心中没有憎、爱这些粗的烦恼,不落两边,但是坐在这里却昏沉、打瞌睡,迷迷糊糊,或是觉得无聊,这也不是道。因此,悟到这念心不落两边、不生憎爱取舍,还要清楚明白、站得住、站得长,这念心就是中道实相,这就是至道,就是最高的道。
所谓「佛佛道同」,诸佛契悟至道,所讲出来的心法都是一样的,所谓「灯灯相传,光光相照」,你悟到这个境界、我也悟到这个境界,心与心就能相应。
「洞然明白」,忽然一下洞彻朗然。「洞然」是一个形容词,忽然一下洞彻、了解,看到外面无量无边的世界,无论什么东西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好比前面是一道墙壁,如果没有洞,就看不到外面;如果墙上有洞,一看出去,就什么都能看见。
众生的心时时刻刻都在拣择、憎爱当中,有了执着就有挂碍,执着两边,这个心就是黑洞洞的。我们的心若能不住两边,就能大放光明,什么事情都了达无碍。当下这念心无远弗届、无有边际、没有形象,就能明白至道。不但明白,而且契悟,在这个至道上,至道就是你、你就是至道,就是这一条路、就是这一个理,这是一个绝对的境界。所以说「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
(四)
「毫厘有差,天地悬隔。欲得现前,莫存顺逆。违顺相争,是为心病。不识玄旨,徒劳念静。」
「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这一句是〈信心铭〉的总纲,僧璨大师恐怕大家还不了解,所以接着以「毫厘有差,天地悬隔。欲得现前,莫存顺逆」做进一步说明。
「毫厘有差,天地悬隔」,「毫厘」是非常微细的意思,譬喻事物非常小、犹如微尘。「至道无难」要达到至道并不困难,这念心不落两边就是至道,但修行的过程中,我们的心会经历很多境界,每个人的心境、感受都不一样,对心境的认知一旦错误,就会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毫厘有差」。我们所思、所想都是念头的活动,这念心实在十分微细。例如人跟人之间的误会,也是这念心理解错误所造成,这就是「毫厘有差」。一个念头偏离、想错,就与事实相差甚远,所以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有定慧、要冷静、不要冲动。尤其是悟道,更要确实领悟这念心,不能笼笼统统、含含糊糊,也不要自以为是,认为差不多就可以了。这都是自己的主观意识,「毫厘有差,天地悬隔」。一念之差,认知错误,结果就会出错,与原本的目标相差甚远,或完全不一样。
做人做事也是一样,不要认为这是小事,无所谓;对小事轻忽,小事就会变成大事,将来就会败事、误事。众生的心太粗,马马虎虎,得过且过,就容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所以心要细,做事不能得过且过,对这念心性,更不能马虎。
譬如,有人对佛教所讲的空性有误解,认为什么都不要就是空,这实在是毫厘有差,天地悬隔!佛法所讲的空:声闻、缘觉是分析四大假合,契入偏空涅槃;〈信心铭〉中所讲的空,是空当中具足妙有,空有不二,这两者对空性契入的境界,就是毫厘有差。
我们做人做事都要处处谨慎、小心,更何况是心性的问题,更要微细观照、觉察,不能有一点粗心大意。听法也是如此!听法时如果把道理听错,产生误解,知见错了,修行就走错了。「悬」是差别大、距离远的意思,因为遥远所产生的距离,就称为「悬隔」。毫厘有差,天地悬隔。因上毫厘差别、因上错了,从因到果,所产生的结果,就如同天与地之间遥远的距离,相差千万里。
「欲得现前,莫存顺逆。」平常心,就是现前的这念心;师父说法、大众听法这念心,契悟了平常心就是道。〈中庸〉讲:「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这念心时时刻刻了了分明、如如不动,没有任何分别,这是一个绝对的心境;这个道,一刹那都不能离开,要达到这个境界就要「莫存顺逆」。因为这念心只要一想到顺、逆,就有分别、憎爱,了了分明、如如不动的绝对境界就不存在了。所以要使菩提自性时时存在,就要莫存顺逆,了了分明,站得住、站得长。
为什么要「莫存顺逆」?因为顺、逆都是方便,属于渐修法门。
什么是顺境?例如我们道场的环境,食衣住行都没有障碍,很称心、很如意,这就是顺。有这样的顺境,并不是要来享受的,而是借这个顺境来学习、修行、研究佛法、用功办道,成就一切功德智慧。如果在道场中,穿也穿不好、吃也吃不好、住也住不好,食衣住行都很困难,每天为了吃的、穿的、住的拚命去张罗,心思都在食衣住行上,住在这里就很苦恼,哪里还能与道相应?
在道场中,有外护、内护,还有师长的指导,这一切对修行而言,都是顺境。食衣住行具足,遇到这样的顺境,是一种福报,知道是福报,就要赶快用功办道,好好修行、发心。如果不能体会这些好处,人在福中不知福,贪得无厌、索求无度、不知满足,甚至懈怠、放逸,就会错失修行的因缘。明白这些道理,就能体会住在中台禅寺,确实是一个顺境,空气好、水质好、又不潮湿,而且食衣住行、生老病死,常住都安排得很妥善,让人没有挂碍。遇到这么好的修行环境,就要更加爱惜,要赶快用功,借由这个顺境的方便,来成就自己的道业。
有些人在顺境中,修行容易成就;有些人则是在逆境中,道业容易成就。所以逆境也是一个方便。修苦行就是如此,在逆境当中,吃也吃不好、住也住不好,甚至没得吃、没得穿,借由这些困乏的外境,磨炼自己的心志,精进道业。但是对修苦行的意义也要了解,假使不知道这个理,误以为苦行就是道,甚至还轻视他人,自己觉得:「这些人这么享受,都不如我修行能吃苦!」有了这种想法,观念就错误了!
有很多人没有研究佛法,对于苦行之理不了解,认为日中一食,天寒地冻绝不穿衣服,就是忍下来,这个忍就是道;乃至于有些外道忍受饥饿,认为不吃饭就是道;这些都是错误的见解。
佛法中所说的修苦行,是指透过逆境来磨炼心志,如同孟子所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在逆境中处处都不称心,不仅食衣住行匮乏,也没有善知识来指导,东求西找、到处碰壁,反省自己能不能忍受这些磨炼,依然坚定道业?例如释迦牟尼佛六年苦行,在逆境中,始终安住不动。所以逆境也是方便、也是助道因缘,可以磨炼我们、看看自己有没有烦恼、瞋心?这念心还能不能保持安定?如果是真正发心上求无上道的人,不论外境如何困难,风吹、雨打、日晒,心中始终能安住、安忍,都能甘之如饴。
古人参禅悟道,有所谓「棒喝」,现在的人可能这一喝、一棒就退失了道心。没有经过逆境的磨炼,遇到小小的困难,就无法忍受;如果禁不起考验,就要先在顺境中修行。所以顺逆皆方便,修行要运用方便,来成就道业,这属于渐修。
「莫存顺逆」。我们要度众生,就必须有方便,例如在精舍就要广设方便,普度众生。然而要悟道,要顿悟自心、直了成佛,就要莫存顺逆之想,因为顺逆都是方便,一切都要放下,回归到我们这念心,清楚明白、如如不动。有了这种心境、观念,这样子来用功,就能契悟本心。
(五)
「违顺相争,是为心病。不识玄旨,徒劳念静。」
「违顺相争」违就是逆境,顺就是顺境。佛法一个是事、一个是理,不论事上或理上,都有顺境、逆境。如果我们心不调适,理路没有融通,就是违顺相争。例如一般人想生净土、求生极乐世界,现在有人告诉他,自性才是佛,不要再靠外面的佛了!因为长久以来,都认为要依靠外面的佛来接引,才能求生净土,现在告诉他,这些统统都要放下。这些道理一下子无法想通,一个是有、一个是无,成了对立的境界,就会在心中生烦恼、生障碍,这就是违顺相争。
「是为心病」心中有个关卡,就会生心病;心当中有障碍、有执着、有烦恼,始终无法融会贯通,就会障菩提。就像我们研究经教,佛法中有小乘、中乘、大乘及无上乘,这当中因为修证次第不同,有时说「有」、有时说「无」,究竟佛法是说「有」?还是「无」?假使对于修证次第之理无法通达,心中违顺相争,就会产生烦恼、障碍,这就是心病。
悟道要先除去心病,众生心中的障碍很多,佛说八万四千法门,就是要对治我们的心病。佛法一个是事,一个是理,不论是事上、理上都有违、顺的境界。事上,有正、有邪,有违、有顺;理上,佛法的道理也有顺、有违。有时讲空性,一法不立;有时又讲要修功德,要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佛法究竟是要做功德?还是不做功德?如果没有把道理融通,这一些事上、理上的违顺相争,在心中就是一个障碍。
例如有很多人想不通,在道场用功、修行,为什么还要办法会、做佛事?因此办法会、做佛事就变成心中的障碍。这都是对佛法的道理没有融通,只从事相上来观察,产生了很多似是而非的观念。也有些人认为佛法就是心法,我们修心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做这么多佛事?出家了什么都要舍掉,为什么还要成立精舍?建这么大的道场?还要收徒弟?还要办这么多大法会?因为对经教不了解,认为这样做就不能专注修心,这样违顺相争,就成了诤论。
佛法里面有小乘、中乘、大乘、还有无上乘;小乘修行主要是远离烦恼、断烦恼,出了家,所有一切舍得干干净净的,住在山洞、树下与人无争,这虽然是佛法,却只是佛法中的一部分。佛法还要顺应当下的因缘,因应时代的变迁,就要修大乘法门。「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佛法不离世间法,要成就一切功德,就不能离开社会、众生,有众生才有菩萨,所以要修六波罗蜜,乃至于菩萨向五明处学……这些就是小乘所不知道的。除此之外,社会上还有一些断见、邪见,假使不知道明辨,受到外面的影响,心中就会违顺相争,无法安住,就会产生障碍。所以要融通道理,心中有定见,就能够明辨,不论别人说什么,自然不受影响。
佛法有渐修、也有顿悟,无法顿悟,就可以用渐修。渐修之后,最终要归于这念心,归于顿悟自心。心地法门、顿悟法门,是从当下这念心来讲。经云:「念无念念,行无行行,言无言言,修无修修。」修了不执着能修、所修,就归于原点,这就是顿悟。
度了众生之后,没有能度、所度,要归于当下这念心,归于至道、归于源头。所以,修行不能离开至道。弘扬佛法、普度众生、渐次修行,要开方便道;开了方便道,又不执着方便道,就归于至道。所以顺逆皆方便,违顺都是虚妄的,事和理都放下,就能悟到至道,这是顿法。要顿悟自心,就要把所有的违顺境界,统统看破、放下,这就是顿;慢慢看破、放下就是渐。
例如抽烟的人,一知道抽烟不好,马上就不抽,这就是顿。有些人则是抽烟成瘾了,不抽便要死要活、很难过,于是慢慢减少抽烟来戒除,一天本来抽一包,现在一天抽半包;之后再减少为一天抽十根;再慢慢减少,变成一天抽五根;接着,变成一天抽一根,到最后不抽了,也是一样把烟戒掉了,这就是渐。
又例如,有些人一听到吃素是大慈悲心的道理,不忍心吃众生肉,马上下定决心吃素,这就是顿。但有些人却放不下,吃了一天素,就觉得身体不舒服,心理也不舒服。这是因为吃荤已经成习惯、成结了;改成吃素,马上身体就不舒服。于是佛就开方便,告诉大众可以先受一天斋戒,吃素一天,大众应该都可以做得到,进一步每逢初一、十五吃斋,慢慢进步到受六斋日,慢慢养成吃素的习惯,到最后每天都吃素,再也不吃荤食了,这就是渐。
我们心当中的烦恼、心病、心结、心垢也是如此。譬如眼睛贪看色尘已经成了习惯,就是要看,不看就很难过;要听声音,不听就很难过。现在改过来,要看就看好的,看佛经、看佛像、看佛教文物、看道场,不要去看灯红酒绿,慢慢地心转过来,就不再看灯红酒绿了。再进一步连佛经、佛像、道场也不看,最后能看的这念心销归自性,这就是「渐」。
〈信心铭〉所讲的道理不是渐,因为如果是渐,就有违顺相争。这里所讲的是顿悟自心,一有顺逆分别,不能通达,便会违顺相争,因此,什么都要放下。如果通达此理,一切法都是佛法,没有什么违、顺;一切都是实相,随拈一法,都是佛法。这个地方就是告诉我们,要悟到自性,要先了解顺逆境界,因为违顺相争是凡夫心中最大的毛病。若能放下一切,便能通达一切,悟到这念心性。
世间人有违顺相争,出家众于理不能通达,对于修道也会违顺相争。佛法有禅、净、密、律、唯识……假使对佛法不能融通理解,就会执一非他、互相排斥,这就是相争。能够明白这些法门都是方便,透过这些方便,帮助我们契悟自心,就不会相争。所以,有争就是心病,心中要达到无争的境界,无争就能除去这一个心病。
「不识玄旨,徒劳念静」。如果我们「不识玄旨」,「玄」是玄妙莫测,「旨」就是宗旨,「玄旨」就是微妙的这念心、就是自己的本心本性,就是无上甚深微妙法、就是至道。只有能听的这一念心,安住在这念绝对的心,这就是玄旨。
所谓「不识本心,学法无益」,「不识玄旨」,不认识、不悟、不了解当下听法的这念心。「徒劳念静」坐在这个地方打禅七也好、静坐也好,心无念、口无说、身无行,心就住在静的境界上,感觉很安静、很舒服,觉得静坐很好。这个境界,表面上看起来好像不错,但静也是一个尘劳的境界,所谓动静二尘就是如此。执着这个静境,就是念静,对修行就是障碍。
凡夫就是喜欢动。一般人在城市里面,花天酒地、吃喝玩乐,处处都在追求外境的刺激,这是一个动的境界。例如有些年轻人喜欢飙车,认为飙车是一种刺激,如果没有这种刺激、没有这个动的境界,他就受不了;有些人甚至去放火、去打架,乃至于去吸毒,认为这样很刺激,觉得这样做很新鲜、很愉快。这就是众生的境界,不知道静的好处,只知道动是一种刺激。起贪瞋痴、造杀盗淫,名利财色、花天酒地、吃喝玩乐……这都属于动的境界。动久了以后,身心疲惫,乃至于造了种种恶业,最后的果报就是地狱、畜生、饿鬼,这是一定的道理。
有的人忽然明白这些道理,觉得一动不如一静的好,所以舍动取静。有些出家众也是这种观念,觉得出家是一个静境,要安住在清净的境界。静境当然比动境要好,动境容易造恶业,现世可能还会触犯国法,将来就会堕落;静境,心也静、身也静、口也静,最低限度不会造恶业、不会犯法、不会堕入三涂恶道,但是执着静境与至道、大道,又隔一重关,所以说「徒劳念静」。
「念」就是想念、心念。众生的心,住在灯红酒绿、财色名食睡,念头始终在动当中,这是念动;我们舍掉动的境界,安住在清净无为的生活上面,觉得这个境界很好、很宁静、很舒服、很自在,这是念静;执着静境也是一种尘劳。
我们打坐,假使没有明心见性、没有契悟本心,只是得到一个静的境界,也会有一种好的感受。静的时候很舒适,但只要听到一点点声音,就会讨厌、起烦恼。听到监香在走动,就想:「打闲岔,讨厌鬼!」监香看到我们打瞌睡,用香板来点一下,又想:「我现在要入定了,你来点我干什么?」为什么会起烦恼?因为自己已经着静了。证明动静确实是二尘,着静就会心生烦恼。
(六)
以前有一位禅和子,就是念静,在禅堂里打坐,静境现前,就住在这个静境。别人走路也讨厌、讲话也讨厌,自己觉得「我已经有了功夫,你们这些人都不用功,专门来打我的闲岔!」起了我慢心,自己还不知道。我们打坐也是一样,假使有了这一种感觉,就是念静、执着静境,就是一种尘劳境界。禅宗所说:「死水不藏龙。」静也像是一个囚笼一样,假使贪着静境,这个心就囚在静的境界当中;众生喜欢动,这一念心就被灯红酒绿囚禁起来,囚在这个牢笼当中。动静二者都是牢笼。
这个禅和子因为执着静境,便离开禅堂,去住茅篷。住茅篷也没有那么简单,因为要吃东西,总是要去化缘。就算是买米,买了一个月、两个月、乃至半年的米到山上,总是要吃菜。没有菜,就得去种菜;但种了菜,虫子也来吃、雀鸟也来吃,又觉得讨厌。到了晚上,听到雀子在叫、野兽也在叫,打扰自己的静境,觉得到处都遇到讨厌的境界。干脆不住茅篷了,就去行脚。
他想要上求佛道,所以行脚行了很长一段时间。有一天遇到一位老太太,这个老太太是个开悟的人、大彻大悟的人。看到这位师父这么用功行脚,就说:「师父,你这么用功,我愿意来护持、成就你闭关三年。」禅和子非常感谢,心想:「这真是菩萨感应!」禅和子闭了关,这个老太太就吩咐她十六岁的闺女,每天送饭。
三年很快就过去了,禅和子隔天就要出关了。老太太跟她的大闺女讲:「明天师父出关,妳去考验、考验师父是不是开悟了?」怎么考验?「师父一出关、一个照面,妳马上把他抱起来。」这就是男众和女众一接触了,抱起来干什么?「妳就问:『师父你赶快说』。」意思是要禅和子回答现前这个境界的感受是什么?
这个禅和子确确实实得到静、得到定了,他讲:「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气。」这是什么意思?妳靠到我身上,妳不要认为妳是如花似玉的大闺女,其实我看到妳,就像看到一个枯木头,心当中动都不动一下;我这念心,像寒岩一样,冷冰冰的,一念不生。「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气」,我静坐了三年,都是如此的,心都不动。相信大众一定认为这个境界很高。儒家里面有一位柳下惠,坐怀不乱,这确实也是功夫,但这只是定境,最重要还是要看他坐怀不乱这念心,安住在什么地方?
大闺女就跟老太太讲:「师父说:『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气。』」老太太一听,就讲:「这没有用!我这三年,供养了一个死汉子,没有开悟!」这是什么道理?就是念静,心住在静境上面,一念不生,只是一个定。所以「徒劳念静」,静也是一种毛病,大家要了解。有很多人打坐,得了一个静境,静境也会有一些瑞相、感应,但是这个静境与至道、开悟,还有一段距离。
禅和子知道自己确实没有开悟,只是一个静境而已,又去行脚。行了好多年,转来转去,又转到老太太这里来了。老太太一看:「过了这么久,师父你还在行脚?」佩服得不得了。禅和子虽然没有悟道,但他这种精神,又感动了这个老太太,她讲:「师父,你这么辛苦求道,如果你想再闭关,我愿意再成就你闭关三年。」这位师父听了也很欢喜,谢谢她的慈悲。老太太同样要她的大闺女去护关。
时间过得很快,又三年过去,禅和子就要出关了,老太太依样画葫芦,跟她的闺女讲:「妳还是和以前一样,师父明天出关,妳上前去把他抱起来,叫他赶快讲!看看他在男女接触这一刹那,这一念是个什么心?」这次禅和子所讲,就和以前不一样了,他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给妳婆婆知!」这个就不是定境了,是知!
《楞严经》里面讲:「知见无见。」这一个知要存在;这是一个绝对的知,不是相对的知。所以祖师悟道,不离开见闻觉知,在见闻觉知上,不起分别,这就是菩提自性、这就是道。
知就是觉性,假使不明白、不认识玄旨,就不能了解刚才所说的「知」。这个觉性要时时存在,假使连觉性都没有了,就成了木头、石头,就糊涂了!众生是不觉,二乘是正觉,菩萨是分证觉,如来是无上正等正觉。这些都是觉,只是觉的净化、提升、体悟有所不同。有的悟到觉的体、有的悟到觉的用、有的悟到体用一如,但无论如何,这个觉始终都存在。「不识玄旨」,假使不知道当下这一念玄妙莫测的心性。「徒劳念静」,就算坐一千年、一万年,也没有用!因为只是住在一个静境当中,死水里面不藏龙。
历史上传说,玄奘大师到西天取经,遇到一位入定的法师,用引磬声引导他出定,原来他是迦叶佛的弟子,想要等释迦牟尼佛出世,来听闻佛法。他在山里面入定,因为念静,心入到一个静境。玄奘大师就说:「你入定很久了,释迦牟尼佛早就出世,并且已入涅槃很久了。」这位法师说:「释迦牟尼佛已经入涅槃了,那我赶快再入定,等弥勒佛出世再来闻法。」玄奘大师说:「你耽着静境,即使弥勒佛出世,你还是不知道!」
玄奘大师就告诉这位法师,释迦牟尼佛虽然已经入涅槃了,他的法还存在,还是可以听闻佛的教法,要他赶快转世。所以静境不是至道。定、静都只是至道当中的方便,并非至道。了解这个道理,就知道为什么「徒劳念静」。静,并不是坏事,但是还隔一重关。我们从动到静,静也是一个方便,所以静也不要执着;最后,要契悟菩提自性,契悟至道、最高的妙道,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七)
「圆同太虚,无欠无余。良由取舍,所以不如。莫逐有缘,勿住空忍。一种平怀,泯然自尽。止动归止,止更弥动。唯滞两边,宁知一种。一种不通,两处失功。遣有没有,从空背空。」
「圆同太虚,无欠无余。良由取舍,所以不如。」「圆同太虚」,「太虚」就是虚空,这一念心性圆融无碍,跟虚空一样广大,没有障碍、没有边际,无远弗届。真正悟了道、悟了这念心,就明白这个道理。
「圆」是圆满无缺、圆融无碍,一切圆满、无有障碍。「圆」又称之为圆寂,圆寂就是涅槃,障无不尽、德无不备──一切烦恼、障碍统统漏尽,一切德行圆满具足。就像释迦牟尼佛夜睹明星悟道时所说:「奇哉!奇哉!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着而不证得。」一切众生本自具足如来智慧德相、圆融无碍,本来就是一个大圆满。密宗悟到这念心,也称之为大圆满。
「千年暗室,一灯即破」,只要悟到菩提自性,无始以来的无明、痴暗就统统照破了。古德云:「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一即一切,悟到了这念心,自然一切统统都具足,这就是顿法。
这念心「圆同太虚」:第一,虚空没有边际,这念心无始无终,也没有边际。第二,虚空没有障碍;不仅没有障碍,而且虚空中包罗万象,山河大地、日月星辰,统统都在虚空当中,因为空不碍有。
我们悟了这念心,也是如此,空不碍有。如果没有悟道,却执着空就是道,恐怕一起心动念,这个空就没有了,一下堕入生灭的境界,因而什么事都不想做,这些都是执着、妄想,都是错误的知见!这念心是本具的,圆同太虚,空不碍有;空也是本具的,不妨碍万象的作用、万象的来去、万象的发挥。这念心就像虚空一样广大,不碍万物。
佛在我们心中,我们也在佛的心中、在佛的法身当中。十方三世一切诸佛都是悟到、证到这个理;我们也有这念心,所以佛也在我们这念心当中,始终是圆融无碍、远近无碍、事事无碍、理事无碍,没有边际,所以说「圆同太虚」。
「无欠无余」。这念觉性、佛性,即使在凡夫位上,也不会减少一点点、欠缺一点点;圣人证到「圆同太虚」的境界,这念觉性、佛性,也不会增加一点点。所以「无欠无余」,「在圣不增,在凡不减」,这念心凡夫也有、圣人也有,乃至于一切蠢动含灵都有。佛性是本具的,只因众生在迷惑当中,觉性不起作用,所以起惑、造业,枉受六道轮回的苦报。但并不会因为堕入地狱,佛性就没有了;也不会因为成道了,佛性就增加了。
既然「无欠无余」,为什么众生得不到佛性的功德?为什么没有办法证到「圆同太虚」的境界,没有办法「顿悟自心,直了成佛」?「良由取舍,所以不如」。「良由取舍」,就是因为心当中产生了取舍。心当中有取、有舍,落入两边,所以没有办法悟到至道、悟到「圆同太虚」的境界。心中没有取舍,自然「当体即是」,自心是佛、自心作佛,一切都是现成的!悟到这念心,也不增加一丝一毫;没有悟到这念心,也不减少一丝一毫。
众生契悟不了至道,就是因为有取、有舍。见到好的就想占有,见到不如意的就排斥、厌恶,落入两边,这念心产生了对立,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所以不如」,所以没有办法像「圆同太虚」这样真实、像虚空一样包罗万象,没有办法达到空有无碍、如如不动、了了常知的境界,也没有办法契入真如法身、明心见性。
「所以不如」。从事上来讲,「如」,就是如同、好像;「不如」,就是不像如来佛所证,如如不动的境界。从理上来讲,「如」就是如如不动、就是「圆同太虚」;「不如」,就是不像圆同太虚、不像至道那种境界。「所以不如」,无论是从事上、理上,都可以讲得通。因为心中有取有舍,所以没有办法成就如如不动,没有办法达到「圆同太虚,无欠无余」的境界。假使当下「狂心顿歇,歇即菩提」,这念心清楚明白,如如不动,做到了,马上就契入这念心,这就是一个证的境界。
我们研读〈信心铭〉,必须要相信这些道理,因为这些境界,都是三祖僧璨大师契悟后的自性流露,而不是像一般人用推理所得的答案,也不是佛教学者透过研究、比较、归纳出来的道理。研究、归纳出来的道理,属于佛学;有些甚至加入自己的想法、见解,就变成文学、哲学了。佛是无上正等正觉,觉,就是觉事、觉理。悟到自性,见事说事、见理说理;与研究、归纳出来的道理是不一样的。「良由取舍,所以不如」就是告诉我们,之所以不能契入至道,不能像如来佛、或已契悟的祖师一样,得到佛性的受用,就是由于心中有取有舍。
佛性本具,假使能够把顺逆、取舍、违顺……这些境界看破、放下,一切都是现成的。例如,禅七当中,有些人听到这些道理,真正生起信心,一听到「狂心顿歇」,念头马上就歇下来;一歇下来,马上就契入。
这个信心从何而来?一种是从事上薰修而成,一种是从理上契悟而来。如果从理上契入,并且经过事上的磨炼保任,这个根就扎得很稳,无论遇到多么恶劣的环境,都不会退转;如果只是从事上入,只知事,不知理,心当中有了烦恼、无明,就容易后悔、退转。无论事和理,我们都应该去薰修、去磨炼,才能达到「圆同太虚,无欠无余」的境界。
(八)
「莫逐有缘,勿住空忍。一种平怀,泯然自尽。」真正悟了道,就明白这个道理。佛法当中有上根、中根、下根,悟了这个道理,就称为上上根,就是利根、顿根,能够顿悟自心、直了成佛。
「莫逐有缘」,「缘」就是外缘、因缘。佛法告诉我们,一切法都是因缘和合,因缘总是会散掉、坏掉;假使心住在因缘上面,这个心就属于生灭,所以要「莫逐有缘」。什么是「逐」?「逐」就是追逐、攀缘。这念心住在某个境界上面,就称之为「逐」。六根对到外面的尘境就攀缘,眼睛看到色尘,眼就逐色;耳朵听到声音,耳就逐声;依着这个声尘,一直去听、去追逐,就是追逐前境、追逐前尘。
所谓的「缘」,包含:人、事、物。「莫逐有缘」,心不要追逐、攀缘外面的境界。《金刚经》云:「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就时间来说,是虚妄不实的,所以,不但人、事、物不要去攀缘,连时间也不要去攀缘。不想过去、不想现在、不想未来,这念心才会定下来;如果始终在境界中思惟、攀缘、缘虑,就是心猿意马。
禅宗祖师说:「起心即错,动念即乖。」一起心动念就是逐,对于外境一逐,心就动了。所谓「离道别觅道」、「刻舟求剑」,不管是善、是恶,是美、是丑,是正、是邪,只要起了一个念头,就有所缘虑,缘到外面的境界,向外逐求,就离道愈远。所以「有佛处,不得住;无佛处,急走过。」这念心始终要保持如如不动、一念不生,始终一如,如同孤月独明。
「莫逐有缘」,就是《金刚经》所说的「无住心」。这念心本来就是绝对的,一念不生;当六根对六尘,心一动,就是逐缘。眼睛见色,就是逐色;耳听声,就是逐声;鼻子闻到香、臭,就是逐香、臭的缘;舌根尝酸甜苦辣,是逐酸甜苦辣的缘;意根想过去、现在、未来,就是逐法尘的缘。无论是善缘、恶缘,只要一追逐,就是起心动念,就是生灭,所以都不要逐。《六祖坛经》中,六祖大师告诉惠明上座:「不思善,不思恶。」思善,就是住在善缘;思恶,就是住在恶缘。「莫逐有缘」,这念心是绝对的,无念、无住、无为,孤月独明,就是这个道理。
「勿住空忍」。依次第渐次修证,就是在修一个「忍」字。为什么这里连忍都不住?就是要更上一层楼。因为忍,有能忍、所忍,还是一个相对的境界;有能忍的心、所忍的境,把外面的境界当作实有,就是法执。
所以,住在忍,只是渐次修行的一个方便。佛法告诉我们要「忍心不动」,就是告诉大家一个入处,这是属于渐修。小乘住在真空、住在忍,历经「八忍八智」而证道。所以「空」跟「忍」都是佛法、都是正确的。这里告诉我们「勿住空忍」,就超越了小乘的境界。我们这念心不要只是住在真空当中,因为住在真空,就成了偏空。举例来说,修析空观,这念心就缘到析空;析空观修成了,心就住在空当中。住在空当中,可以休息一下;住在忍当中,是住在法上,也很好,乃至于念佛、念法、念僧……这都是一种方便,将心安住在好的境界。
这里所说的「勿住空忍」,是不假方便,什么都不要住,忍也不住、空也不住。因为这念心本来就是不动,还忍什么?这念心本来就是真空,再住一个空,就是空上加空,重床叠架。这念心本来就是不动,如果再住在一个境界上,靠在那里不动,还是一个方便;假使这个境界散掉了,这念心就不知道要安住在什么地方了。
所以,「勿住空忍」,就是直截了当,依心起修、依性起修。悟到这个心、悟到这个性,就是一法不立。空也是法、忍也是法,所以不要住在空、忍上面。这念心安住在实相,就是真空;假使又去住在一个真空、或是到外面找一个空的境界,就迷失了本空。忍的目的是要达到不动;实相就是不动;这念心本来不生,不生就是不动。假使再去住在一个忍的境界,这个能住的心也是在动,还是一个方便。所以说「勿住空忍」。
「一种平怀,泯然自尽」,这就是明心见性的境界。「怀」就是心怀;「一种平怀」,只有这一念,安然自在,不假丝毫造作;有了丝毫造作,就不是「平怀」、就不是「泯然自尽」。
「泯然」,就是泯灭。「泯」,就是灭,不是从有还灭的灭,而是这念心自然而然达到寂然不动的境界、达到心的尽头了,就是「泯然自尽」。也就是见到自己的本心本性──见到这念心无量无边、寂然不动,尽其自在,不假丝毫造作。
这念心本来就是无量无边,假使再观一个无量无边,有能观之心,又是一个造作。例如,照见五蕴皆空,无论看到什么,都是照见五蕴皆空,什么都照,最后照得干干净净;但这还不是「泯然自尽」,因为还有能照之心、所照之境。这里所说的是不假丝毫造作,「一种平怀」一念不生,什么念头都没有,这是一个绝对的境界,泯然、寂然;达到这个境界,这念心自然而然不动不摇、不去不来,就见到自己的本心本性。
(八)
「莫逐有缘,勿住空忍。一种平怀,泯然自尽。」真正悟了道,就明白这个道理。佛法当中有上根、中根、下根,悟了这个道理,就称为上上根,就是利根、顿根,能够顿悟自心、直了成佛。
「莫逐有缘」,「缘」就是外缘、因缘。佛法告诉我们,一切法都是因缘和合,因缘总是会散掉、坏掉;假使心住在因缘上面,这个心就属于生灭,所以要「莫逐有缘」。什么是「逐」?「逐」就是追逐、攀缘。这念心住在某个境界上面,就称之为「逐」。六根对到外面的尘境就攀缘,眼睛看到色尘,眼就逐色;耳朵听到声音,耳就逐声;依着这个声尘,一直去听、去追逐,就是追逐前境、追逐前尘。
所谓的「缘」,包含:人、事、物。「莫逐有缘」,心不要追逐、攀缘外面的境界。《金刚经》云:「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就时间来说,是虚妄不实的,所以,不但人、事、物不要去攀缘,连时间也不要去攀缘。不想过去、不想现在、不想未来,这念心才会定下来;如果始终在境界中思惟、攀缘、缘虑,就是心猿意马。
禅宗祖师说:「起心即错,动念即乖。」一起心动念就是逐,对于外境一逐,心就动了。所谓「离道别觅道」、「刻舟求剑」,不管是善、是恶,是美、是丑,是正、是邪,只要起了一个念头,就有所缘虑,缘到外面的境界,向外逐求,就离道愈远。所以「有佛处,不得住;无佛处,急走过。」这念心始终要保持如如不动、一念不生,始终一如,如同孤月独明。
「莫逐有缘」,就是《金刚经》所说的「无住心」。这念心本来就是绝对的,一念不生;当六根对六尘,心一动,就是逐缘。眼睛见色,就是逐色;耳听声,就是逐声;鼻子闻到香、臭,就是逐香、臭的缘;舌根尝酸甜苦辣,是逐酸甜苦辣的缘;意根想过去、现在、未来,就是逐法尘的缘。无论是善缘、恶缘,只要一追逐,就是起心动念,就是生灭,所以都不要逐。《六祖坛经》中,六祖大师告诉惠明上座:「不思善,不思恶。」思善,就是住在善缘;思恶,就是住在恶缘。「莫逐有缘」,这念心是绝对的,无念、无住、无为,孤月独明,就是这个道理。
「勿住空忍」。依次第渐次修证,就是在修一个「忍」字。为什么这里连忍都不住?就是要更上一层楼。因为忍,有能忍、所忍,还是一个相对的境界;有能忍的心、所忍的境,把外面的境界当作实有,就是法执。
所以,住在忍,只是渐次修行的一个方便。佛法告诉我们要「忍心不动」,就是告诉大家一个入处,这是属于渐修。小乘住在真空、住在忍,历经「八忍八智」而证道。所以「空」跟「忍」都是佛法、都是正确的。这里告诉我们「勿住空忍」,就超越了小乘的境界。我们这念心不要只是住在真空当中,因为住在真空,就成了偏空。举例来说,修析空观,这念心就缘到析空;析空观修成了,心就住在空当中。住在空当中,可以休息一下;住在忍当中,是住在法上,也很好,乃至于念佛、念法、念僧……这都是一种方便,将心安住在好的境界。
这里所说的「勿住空忍」,是不假方便,什么都不要住,忍也不住、空也不住。因为这念心本来就是不动,还忍什么?这念心本来就是真空,再住一个空,就是空上加空,重床迭架。这念心本来就是不动,如果再住在一个境界上,靠在那里不动,还是一个方便;假使这个境界散掉了,这念心就不知道要安住在什么地方了。
所以,「勿住空忍」,就是直截了当,依心起修、依性起修。悟到这个心、悟到这个性,就是一法不立。空也是法、忍也是法,所以不要住在空、忍上面。这念心安住在实相,就是真空;假使又去住在一个真空、或是到外面找一个空的境界,就迷失了本空。忍的目的是要达到不动;实相就是不动;这念心本来不生,不生就是不动。假使再去住在一个忍的境界,这个能住的心也是在动,还是一个方便。所以说「勿住空忍」。
「一种平怀,泯然自尽」,这就是明心见性的境界。「怀」就是心怀;「一种平怀」,只有这一念,安然自在,不假丝毫造作;有了丝毫造作,就不是「平怀」、就不是「泯然自尽」。
「泯然」,就是泯灭。「泯」,就是灭,不是从有还灭的灭,而是这念心自然而然达到寂然不动的境界、达到心的尽头了,就是「泯然自尽」。也就是见到自己的本心本性──见到这念心无量无边、寂然不动,尽其自在,不假丝毫造作。
这念心本来就是无量无边,假使再观一个无量无边,有能观之心,又是一个造作。例如,照见五蕴皆空,无论看到什么,都是照见五蕴皆空,什么都照,最后照得干干净净;但这还不是「泯然自尽」,因为还有能照之心、所照之境。这里所说的是不假丝毫造作,「一种平怀」一念不生,什么念头都没有,这是一个绝对的境界,泯然、寂然;达到这个境界,这念心自然而然不动不摇、不去不来,就见到自己的本心本性。
(九)
「止动归止,止更弥动。唯滞两边,宁知一种」,前面说「一种平怀」,是指我们这念心安然自在,不假丝毫造作。现在所举的是一个反例,假使妄想来了,心动得不得了、攀缘得不得了,想过去、想现在、想未来,没有办法达到「一种平怀,泯然自尽」的境界,怎么办呢?一般来说,就要修止、修观,把能动的这个心「止动」,止在一个定点上面,不让它动,把妄想止下来。譬如修数息观就是如此,参话头也是如此,把心念专注在数字或话头那里,这都是一种方便。
「止动归止」,心在攀缘、颠倒,我们用一种方法,把心靠在一个定点上,心就不动了。例如修数息观,就是把心止在数字上面,「一、二、三、四……」,心慢慢不动了,但是能止的这个心还是一个动相,为什么?因为能止的心,就是一个念头。我们用「止」来对治妄想,但是想要「止念」的这念心又是一个动相,动上加动,所以说「止更弥动」。就像拍皮球一样,皮球跳起来了,就把它拍下去;看到妄念在活动,干脆把念头打死,所谓「打得念头死,许汝法身活」,这是一种渐修的方法。
修行更进一步,皮球跳起来了,不理它,只要不继续拍它,它自然而然就会静止下来。妄想也是如此,妄想来了,不理它,它来让它来、它去让它去,保持这念心不动就好了。心不攀缘,妄念自然就止息下来。不要再去分别这个念头从哪里来?也不要分别这个念头是善念、是恶念?因为一分别,又是起心动念。
「止」,只是把心念止在这里;起了要把念头止住的心,心念反而愈来愈动,所以「止更弥动」,始终没完没了。这样就是「唯滞两边」。我们修止、修观,表面上透过止观法门把念头止息下来了,但这当中还是一个动的境界。一个是止、一个是动,就落入两边,还是属于心的作用,并没有悟到本心。「滞」,就是停留,停留在两边,一个是能止的心、一个是所止的境界,还是有能、有所。有能、有所,暂时安住在这里,只是一个定的境界,而没有契悟菩提心。
假使不了解此理,无论持咒、念佛,愈念可能烦恼愈多。用念佛的法门来止这个心,是一个相对的境界。透过念佛虽然也可以得到定,但并不能明心见性,因为这个定是修出来的。〈信心铭〉所讲的是「顿悟自心,直了成佛」的法门,而不谈修止、修观的渐修方便。如同六祖大师所说:「惟论见性,不论禅定解脱。」因为悟了心性,本来就是定慧一如,就是最大的禅定;所谓「但得本,莫愁末」,这就是无上禅。假使一下无法契入,就要修止、修观,但这就是「唯滞两边」,这个心还是落到两边,还是一个相对的境界。
要悟到本心本性,确确实实要下一番功夫。假使实在是心烦意乱,也不妨碍用止观法门,透过加行,逐渐把念头停止下来。提念、照念;觉察、觉照,都是修行的一种方便。假使不用这种方便,就不容易找到入处。等到心愈来愈细了,能止的心、所止的境界也要放下,最后都要归一。修数息也是一样,有能数、有所数,绵绵密密,不夹杂、不间断,最后要把能数、所数的心念统统放下,保持一念不生。
「宁知一种」,与其落入两边,还不如安住在绝对的知。「宁知」,宁可安住在这个绝对的知,只有当下这个知。如同《楞严经》所说「知见无见」,安住在这个本具的觉性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就是「宁知一种」,只有这个「一」,否则就是落入两边。所以佛法说「万法归一」、「方便有多门,归元无二路」,只有这念心。「一种」,就是前面所说「一种平怀,泯然自尽」。只有「一种」,没有第二种,正如禅宗祖师所说:「佛法无多子。」
修行,一个是动、一个是静。〈观世音菩萨耳根圆通章〉提到,要先离开动相;动,是指对外面尘境的追逐。离开动相以后,心慢慢静下来。心静下来,这是静相;而静相也是一种尘,所以也要离,假使不了解这个道理,就容易在静相上面产生执着。这里所说的离,是指对于静境所带来快乐、平静的感受,心不贪爱、不执着。对这个境界不贪着,始终保持觉性存在,就离开了静境。众生是动得静不得;假使修行对静相产生执着,就是静得动不得,这些都是法执、都是落入两边,没有悟到这一念绝对的知。所以修行不但要离开动相,还要离开静相,因为动和静都是两边。
(十)
「一种不通,两处失功。遣有没有,从空背空。」只有时时刻刻安住在觉性上,才是「通」。「一种不通」,假使不通达、不了解无上菩提,不了解这念心才是最究竟的,没有契悟、没有安住在觉性上面,「一念不觉生三细」,始终在外面东求西找,始终是心外求道、求法;不知道这念心本来就具足一切法,不假外求;一念不生,就是无上法。
「一种不通,两处失功」,心如果落入两边,一个是有、一个是无;一个是内、一个是外;一个是静、一个是动……始终在相对中,落入两边,就是「两处」,「两处失功」,落入两边,就失去这念心真实的功德。这个心本来就是一如,没有内外,假使执着修止、修观;执着一个心、一个境,就迷失了本心的真实功德。就佛法来看,修行能够有止、有观,工夫已经不错;但不能得少为足,还要提升,由相对、能所的两边,提升为绝对的心境,否则就是「两处失功」。
「遣有没有,从空背空」。「遣有」,看到有境界来了,就把它遣除掉。什么是「遣」?看到好的境界,把它灭掉;看到坏的境界,也把它灭掉。如同禅宗所说:「佛来佛斩,魔来魔斩。」「斩」就是遣除,这是形容用功的过程。站在究竟的立场来看,「佛来佛斩,魔来魔斩」也不对,因为「遣有没有」,若想遣除「有」的执着,即迷于「有」,而不知无「有」可遣。佛性是真空,真空中具足妙有。所以「佛」也是有、「魔」也是有;释迦牟尼佛说:「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这也是有。如果把所有境界统统灭得干干净净,心当中本具的「妙有」、能听能闻的自性功德妙用,又在哪里?
有些人误以为,佛法讲空,就是什么都不要!既然一切皆空,为什么还要建设道场、广收徒众?认为这些都不是出家众应该做的。出了家,如果不了解真空妙有的道理,听到别人讲这些似是而非的言论,可能也会心生疑惑:「修行只要自己住一间茅篷就好了!为什么要建这么大的道场?」这就是「遣有没有」,这念心能生万法,如果执着空,想遣除有;就失去自己佛性当中本具的「妙有」,失去空中能生妙有的功德。
「从空背空」。假使另外再住到一个空的境界,心靠到这个空灵的境界上;却不知道我们的自性本空,而去执着外面一个空的境界,心住在这个空的境界上,无论这个空是顽空、或是灭色归空,一旦执着这个空,就背离了本空。这就是「从空背空」。三界当中的无色界,就是从空背空,认为色身的存在是一个障碍,要把身体灭掉,从有还归于空,心意识住在空当中,才能得到解脱。不了解色即是空,能灭的这个心本来就是空性,原本就是真空!
「从空」,违背自己的本空,在外面取一个空。古德告诉大众:「宁可着有如须弥山,不可着空如芥子许。」着有,是凡夫的境界,还是在三界当中,无论是到哪一道,佛菩萨还可以度。一旦「从空」、着空,住到空里面不出来;乃至未得谓得、未证谓证,误以为已经证到空性,事实上只是一个空定而已,并没有成道、证果,没有证到菩提心。更有甚者,认为一切皆空,产生拨无因果「恶取空」的邪见,十方诸佛都没办法度。所以「从空背空」,一着空,就违背了本空。
禅宗祖师有一个譬喻:「韩卢逐块。」意思是指还有法执存在,并不是直截了当归于自性。「韩卢逐块」,「韩卢」是狗、是猎犬;「块」就是土块、石头、瓦片。譬如,路上遇到一只狗在后面紧追不舍,怎么办呢?有个权宜之计,就是捡个石头往旁边扔,这时狗的目标就不再是人,反而跑去追土块、石头了,这就是「韩卢逐块」,意指掌握不到要点,白费工夫。
修行必须了解,法门是用来净心、定心的。假使不明白这个道理,念佛、持咒就执着感应、执着功德,认为今天念三万、五万声佛号,有很大的功德,乃至误认为大声念佛就能见大佛、小声念佛只能见小佛……始终执着这一句佛号,而不知道念佛的目的是净心、定心,所以念了以后,还是一身的烦恼,这就是法执,就是「韩卢逐块」。念佛,一个是能念之心、一个是所念之佛,能念之心要清清楚楚,所念之佛要历历明明,「念念从心起,念念不离心,念念归自心」,念而无念,这才是真正的念佛,而不是「韩卢逐块」。
(十一)
「多言多虑,转不相应。绝言绝虑,无处不通。归根得旨,随照失宗。须臾返照,胜却前空。」
「多言多虑」。「言」是语言文字。「虑」是思考、思虑。佛有身教、言教。运用言语说法的目的,是要让众生明白这一念心。如同《圆觉经》所说:「修多罗教如标月指。」经教文字如同标月之指,令众生明了自性。所以禅宗祖师告诉我们,以手指月,不要执指为月。「言」要归于无言,「虑」要归于无虑,这样就没有过失。
很多人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多言多虑」,一个是言说、一个是思虑就在根、尘、识上打转,「转不相应」,离道就愈来愈远。「多言」,譬如写一篇文章,在文字上争辩,或开一个辩论会,由一句话辩到千言万语,想论一个胜负、高低。「多虑」,思虑太多,这些都与菩提心、本心本性不相应;不但不相应,而且愈转愈远、愈执愈甚。
佛法讲「禅」有静虑之意。但这个地方却说「虑」也不对,为什么?因为〈信心铭〉所说的是顿悟自心、直了成佛的法门。修行,一个是渐修,一个是顿悟。就渐修来讲,要思惟、思虑,重虑缘真;就顿悟来讲,只有这念绝对的菩提妙明真心才是真实,起心即错,动念乖真,一有思虑,反而离道愈远。
我们的本心本性是「绝言绝虑」,言语道断,心行处灭。「多言多虑,转不相应」,多言多虑,就转到根、尘、识去了,人我是非一大堆,所以无法与道相应、不能契合我们的本心本性。净土宗也说:「少说一句话,多念一声佛。」因为说话的时候,在言语上容易产生分别、执着,产生种种过失。虽然念佛也是言语,但如果念佛时,把心靠在佛号上,最后达到一心不乱,也可以证到三昧。所谓「三昧」,一个是「理」一心不乱;一个是「事」一心不乱。专注地念这句佛号,从事到理,由事相的念佛归于自心,修止成就,证到三昧、得到禅定了,就有很大的利益,总比多言多虑好。
「多言」,言多必失,容易犯口过;「多虑」,想多了,就容易生忧愁、生过失、生烦恼,患得患失,甚至连睡觉都睡不着。譬如人家看你一眼,你心里就想:「这个人为什么看我?一定是嫌弃我……」这就是「多虑」。回头想想,假使你没有看他,怎么会知道他在看你?所以你自己也是不对。又如别人正在讲话,看到你经过,就不讲了。于是自己就心生疑虑:「奇怪!我走过去就不讲,一定是在说我的坏话……」这种「虑」都是多余的。事实上人家没有讲你,他只是不好意思,或是他正在讲其他的事不方便被他人听到,而你却怀疑人家在讲你,这就是「多虑」。所以多言多虑,是很耗费精神的作为。
过去,云南悉檀寺的开山祖师,在没有开悟以前,曾经到外面参方。有一天晚上,住在旅馆里面,心里还在想:道究竟在那里?怎么样去契悟?什么是无上菩提?……想前想后,始终是不了解,所以心一直定不下来。忽然听到外面有一位卖豆腐的女孩子在唱歌:「张豆腐,李豆腐,枕上思量千条路,明朝依旧打豆腐。」他一听,一下就开悟了。
悟到什么?「张豆腐,李豆腐,枕上思量千条路。」这个卖豆腐的,晚上睡觉,头枕在枕头上,心中还在想:卖豆腐一定会发大财──想一想,现在虽然本钱很少,只有一升的豆子;但明天把这一升的豆子磨成豆腐去卖,卖了以后,就可以买两升豆子;后天再把两升豆子磨成豆腐去卖,卖了以后,就可以买一斗豆子,再磨成豆腐去卖……愈想愈赚钱,真正是小本生意赚大钱!一斗豆子磨成豆腐,卖完了,再买两斗;两斗卖完,买一石;一石卖完,买十石……这样一来,不就发大财了吗!赚了钱,再去买几十甲的土地,一下子就成了大绅士、大地主!这些都是依着自己的想法去胡思乱想,完全没有想到,不过是一个小市镇,做这么多的豆腐,谁来买?因此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一下致富、一下就变成大地主。
这个悉檀寺的祖师一听,就悟到:原来这些都是妄想、都是「多虑」。晚上睡在枕头上想来想去、想东想西,想到最后大富大贵,但明天还是要面对现实去卖豆腐。所以这些妄想都是多余的,无言无虑才是最究竟。
(十二)
「多言多虑」,心始终在攀缘,所以要「绝言绝虑」;绝言绝虑,佛法称之为绝学。〈永嘉大师证道歌〉云:「绝学无为闲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想要「除妄想」,这又是一个心念在活动;所谓「打得念头死」,打念头的这个心,还是属于妄。「求真」,这念心本来就是真,为什么还要去求?求真的心一起,又成了妄。所以「绝言绝虑,无处不通」,真正达到一念不生,六根就归一了。一念不生,心静下来,这念心就没有边际、没有障碍,无处不通达。所以〈信心铭〉完全是在讲心地法门,实在值得我们来研究、了解。
「多言多虑,转不相应。绝言绝虑,无处不通」,所谓「无言胜有言」,如同释迦牟尼佛说法四十九年,最后却说自己没有说一句佛法。要从有言归于无言,一切言说最后都要回归到原点,原点就是无言无说。无言无说当中,这念觉性还要存在;假使无言无说,觉性却不存在,那就胡涂了!所以无言无说,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归于心之体。
这念心有体、有用。心之用是有言、有虑,心之体是无言、无虑。在日常生活上,我们不可能无言、无虑,所以要言而无言、虑而无虑。说话的时候,只讲好话,不讲坏话;讲好话是福德,讲坏话就是罪过。言而无言,说完了以后,要归于无言这念心。
生活中还是需要思虑;思虑如何建道场、度众生?虑而无虑,思虑以后,要归于无念、无想这念心。所谓「宴坐水月道场,大作梦中佛事」,外面的道场是水月道场;要归于无念、无想这念心才是真道场。
「绝言绝虑,无处不通」。知道绝言绝虑这个心,就悟道了;继续保持、保任这个心,就属于修道位。悟,一个是悟到心之体,一个是悟到心之用。什么是心之用?释迦牟尼佛拈花,这是心的作用;迦叶微笑,也是心的作用;这就是心!这就是无上道!不用另外去找。什么是无上道?过去祖师大德教示学人,把眼睛眨一眨,这就是!竖起一个拳头,这就是!把拂尘举起来,这就是!这都是心之用。作用之后,又由这念心的作用,归于不起作用的心之体。
这念心有体、有用。有些人认为自己开悟了,但他只是悟到心之用,并没有悟到心之体。
心的作用中有好的作用,也有坏的作用,假使误以为只要是心的作用就是佛,那么杀盗淫、淫怒痴也是心的作用,所以认为杀盗淫、淫怒痴也是佛,这就成了邪见!他就是不了解,知道了淫怒痴是心的作用,还要不起淫怒痴,归于这念清净心。只有这念清净心才是佛。
所以,有言、有说、有虑是方便;无言、无说、无虑是究竟。一切法都是如此。禅宗祖师所说「不可思、不可议」,就是这个道理。可思,是我们自己想出来的境界,既然是想出来的,有得就有失;可议,是我们说出来的境界,说完了,这个境界就没有了。所以要归于实相,实相就是中道实相,不可思、不可议。
不可思就是无言,不可议就是无虑,这并不是在卖关子。禅宗祖师传的是心法、是如来的心印,不可思、不可议,就是如来佛的境界。这是万法归宗、内外一如的境界,这就是实相。实相无相、无不相,里面具足一切功德、智慧、神通、妙用。这个心,一念万年,万年一念,十方三世都在这一念心当中,所以称之为「法王」。禅宗祖师以「不可思、不可议」来形容这个最高的境界,这就是我们的真生命。
「多言多虑,转不相应。绝言绝虑,无处不通」。绝言绝虑,还要不打瞌睡、不落昏沉、作得了主。假使认为睡觉也是绝言绝虑,就胡涂了!或是心中懵懵懂懂,或感到无聊……这些也都不是绝言绝虑的境界。〈中庸〉里面讲:「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有喜怒哀乐,属于有言有虑;在喜怒哀乐未生之前,属于无言无虑,儒家就称此境界为中道。但就佛法来看,这并不是真正的中道;倘若心中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不清楚、不明白,虽然喜怒哀乐未发,还是在五蕴境界当中,那就不是中道。虽然儒家所说的「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不是真正的中道,却也不妨碍从这个地方找到入处,来契入真正的中道。所以佛法才是最真实的,假使不懂佛法,看到世间的言论模棱两可,就会产生误解;懂得佛法,就能判断、融通。
每个人都是有言有虑,只要归于绝言绝虑这一念心,当下就无处不通。了解〈信心铭〉的道理,就能产生信心,因为一切都是现成的!这个法门,真正是佛的大慈悲心,真正是条条大路通心地。每个人都有这念心,每一条路都应该归于心地,这就是「明明白白一条路」;众生虽然知道这是明明白白一条路,却「千千万万不肯修」。例如净土宗就讲,念佛就是明明白白一条路,既然大家都会念佛,为什么不肯念、不肯修?净土宗的说法,其实只讲到一部分。更进一步来说,「明明白白一条路」就是大众听法这一念心。每个人都有这念心,为什么不敢直下承担?为什么还要多言多虑?「绝言绝虑,无处不通」,假使现在就把这念心歇下来,绝言绝虑,明明白白一条菩提路,当下就现前。
(十三)
「归根得旨」。「根」就是根本,就像树的根一样,树根枯了,树就死掉了。我们人也要有根,这一念心性就是根。这一念心有体、有用。作用时,在眼就称为见、在耳就称为闻,在六根上,就产生六根的作用。这念心性不动、不摇,不去、不来,这是心之体。修行,就是要悟到这念本自清净、不动、不去不来、不生不灭的心。不生就不灭,不去就不来,这念心绝言绝虑,无思无虑、无言无说,这就是「根」,不是另外还有一个根。明白这个道理,就是「归根」。「归根」就是「得旨」,「旨」就是宗旨、玄旨。说「得旨」也是方便说,因为这念心性了不可得,一切现成,本自具足,这才是真正的「归根得旨」。
所谓落叶归根,一般人要寻根,是用考证的方法来寻根。譬如说佛教发源于印度,所以要寻找佛教的根源,就要到印度、尼泊尔去考证。这是从历史上、从事相上去寻根,因为有些人没有历史的见证,就产生不了信心。
有一些学者,甚至认为大乘不是佛讲的,也不相信禅宗、净土宗、密宗等八大宗派,只相信小乘《阿含经》。但是《阿含经》里面有讲到须弥山,问他相不相信须弥山?居然也不相信。既然不相信须弥山,为什么还相信《阿含经》?还有人做研究,认为大乘经典、小乘经典、乃至《阿含经》,都不是佛讲的;甚至怀疑释迦牟尼佛的真实性,因为释迦牟尼佛的相都不一样,所以去追究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释迦牟尼佛?像这些对佛法的怀疑,总是要有所依据,是根据佛法的道理也好,或根据历史上的记载也好,总要加以证实,不能单凭学者的论述就信以为真。
后来考古学家在尼泊尔发现了释迦牟尼佛的遗迹,证明历史上确实有释迦牟尼佛。有了这个证明,对释迦牟尼佛就再也不会怀疑了,这就是在佛教历史上归根。所以这个根也很重要,能使人产生信心,知道佛教在历史上有根有据,不是假的、不是凭空生出来的。释迦牟尼佛有父母、有出生地、有历史的记载,这就是根。相对而言,有些人只是凭着沙盘、梦境的推测,或是几个人讨论,就要组织一个宗教,这样的宗教就没有根。任何事情都要有一个根底,研究佛法、解释佛法也是如此,而不是毫无根据,凭空臆测。
〈信心铭〉所讲的「归根」,不是归到事上、归到历史的根;而是以心为根本,归到菩提涅槃,归到本具的佛性,这念心才是真正的根。释迦牟尼佛是化身,出现在我们这个世界弘扬心法。《法华经》讲:「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缘故出现于世。」大事,是生死大事、是本来面目、是中道实相,这就是根。如同前面所讲「绝言绝虑」,当下这念心清清楚楚、了了分明、寂照一如,这就是根,这个根是现成的。
这念心如果打了妄想、迷失了,根就不存在了;所以只要把妄想止息,这个根马上就现前,这是本具的,法尔如是。所以要「归根」,归还原点。凡夫就是不知道原点,眼耳鼻舌身意六根,住到外面色声香味触法六尘,「根」就迷失了。
这一念心性是本具的,只能契悟,无法言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大众听法这念心,只有自己知道,这就是「根」。时时刻刻保持这念心存在,站得住、站得长,就是「归根得旨」。
「归根得旨」,根就是旨,旨就是根。如果在这念心之外,另外还有一个根、还有一个口诀,就不是真正的归根,也不是真正的得旨。譬如一贯道讲,道在两眉之间,「老师一『点道』,阎王老子吓一跳,地狱除名,天堂挂号」,认为这样就得道了;再教一个五字口诀「无太佛弥勒」;双手再结一个「合同印」,一贯道称之为三宝。一贯道的归根,是归于老母,用一盏灯来表示,称之为母灯。认为这样就证位了、就归根了,这是不对的。
佛法所说的灯,是心灯,悟到听法这一念心,才是真正的灯。释迦拈花,是一盏灯;迦叶微笑,也是一盏灯。所谓灯灯相传、光光相照,释迦拈花、迦叶微笑,这是一种悟境,悟到这念心,就把这盏灯传过去了。这念心每一个人都有,这就是灯、就是根。「归根」,一切万法,统统都要归到这念心,其他都是方便。
「归根得旨」,其实也是方便说法。「归」,有来必有去;「得」,有得必有失。假使以为真的有「旨」可得,那就不是真正的旨,因为有得必有失。现代有些人讲传法,只是在形式上传得一个法脉,认为自己就是临济宗几世、曹洞宗几世……但是,如果没有契悟本心,还是没有得到真正的法,只是得到一张纸,那里有得什么法?如果只是在事上去归根、得旨,有得就必有失、有来就必有去,还是属于方便。要契悟这念心是本具的,法尔如是,无来亦无去、无得亦无失,这才是真正的「归根得旨」,无得而得。
(十四)
「随照失宗」。心性不可见、不可得、不可说,不容易了解,要契入心性,总是要有一个方便,这个方便就是「照」。「照」是觉照,有觉有照。「随照」,随着这一念心性来起照,所谓回光返照。佛法有文字般若、观照般若、实相般若。由文字般若起观照般若,最后达到实相般若。观照就是觉察、觉照,检讨反省,照破自己的烦恼。这还是一个方便,还是一个相对的境界,还不是根,还不是旨。这只是一个入处,属于渐修;但也不妨碍透过这个方便,契悟自心达到顿悟。
《圆觉经》里面讲:「有照有觉,俱名障碍。是故菩萨常觉不住,照与照者,同时寂灭。」有照,这念心还是在动,还是没有归一。所以菩萨常觉不住,随顺我们这一念觉性,任本心自照,照而无照。「随照失宗」,佛法是以心为宗、以菩提心为宗,「宗」就是这念心。「随照」,无论是照外在的五尘境界,或是返照色、受、想、行、识五阴境界,只要还有「照」,就「失宗」,失去了如如不动的本心本性。所以「随照」还只是走在半路上,并没有到家。〈信心铭〉讲的是顿悟自心,不假方便,所以不用照,我们的佛性是本具的,本来清净,只是因为在迷,所以没办法现前;只要不迷,一切都是现成的。
这念心最高的境界,就是「宗」;只有绝对的这念心,没有能所相对的境界。这个绝对的心,是定慧一如、定慧不二。不像渐修有先后次第,先要持戒清净,然后再修定;定修成功了,才能发慧;智慧成就了,才能漏尽烦恼。
这个地方直接了当,没有次第,告诉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本心本性,当下即是,动念乖真。「随照失宗」,一「随照」就是动念,就「失宗」,失去了这一念如如不动的心性。所以要任心自在,坚住正念,随顺觉性,其余一切都是方便法门。
「须臾返照,胜却前空」平时我们的心向外攀缘,心随境转,六根接触外面的六尘境界,心就跟着外面的尘境跑掉了。现在明白了,不要随着外面的境界转,「须臾返照」,要返照自心,把六根内照,两眼内视、两耳内听。
「须臾返照」一般人认为透过返照,把这念心收回来,在心上用功,就是无量的福报、无量的功德,就「胜却前空」。「前空」前文所提的空,是从本空当中再去住一个空,是重床迭架、头上安头。无论是析空、或是灭色归空,安住在这种空上面,只是一种空定。现在「须臾返照」,返照自心,在心上用功,就认为这里所讲的空,好像「胜却前空」;比前文所讲的空还要殊胜。但是「返照」还只是个入处,并没有契悟本心本性,如果认为这样就是胜却前空,还是不对。「须臾返照」,透过觉察、觉照,把这念心收回来。收回来之后,如果不知道安住实相,这念心有能照、所照,还是不究竟;假使不照,心当中又是昏沉、妄想,也不对。所以收回来以后,要安住实相,这样就没有问题。「一念不生,万法无咎」就是实相。因为返照还是有功可用、有作用,还是起心动念、还是生灭;而本心本性本自寂静、无为,是无功可用;一念不生,不需再返照,这念心始终是寂然不动,就是实相。
(十五)
「前空转变,皆由妄见。不用求真,唯须息见。二见不住,慎勿追寻。纔有是非,纷然失心。二由一有,一亦莫守。一心不生,万法无咎。」
「前空转变,皆由妄见」。佛经里面很多地方都讲空。例如「缘起性空」,用析空观,透过思惟、分析,分析到最后,灭色归空,得到一个空的境界;或是观察这个世界,一切都是无常,最后统统都会变坏、都是空,这都是一种转变,从「有」转变为「空」。「前空转变」,不管是转到哪一种空,只要想到一个空,就跟这念心本性本空有所不同,这样的「转变」,已经离开了本空。而这一些转变,「皆由妄见」,无论是见有也好、见空也好,都是妄见。看到外面的境界是有,也是妄见;看到所有境界都是空,也是妄见。所以禅宗祖师告诉我们,不着空、有两边,才是真正的正知正见。
很多人对佛法所讲的空产生了误解,认为:「佛法称为空门,修行学佛,世间上任何事情,应该统统都不要才对。」把空解释成什么都不要,身体也不要,性命也不要;却不了解,假使没有契悟本心本性,就算统统都不要,也还不是佛法。不论布施钱财、甚至布施性命,都必须做到三轮体空,最后空也不执着,这样才能契悟本心。所以「前空转变」,不管是转变到哪一种空,都是妄见。
「不用求真,唯须息见」。一般人都想要「求真」。断惑证真,是求真;上求佛道,修种种法门,乃至于忏悔……都是在求真。但「求真」还是自心当中的一个水泡,还是以佛觅佛。不知道自己本具这念心就是佛,反而还要去东西南北求一个佛。
「不用求真」,一切都是现成的,不假外求。现在已经坐在如来佛的家中了,还求什么?所以着有、着无,落入两边,统统不对。那应该怎么办呢?「唯须息见」,必须要停止自己分别取舍的知见。如同禅宗祖师所说「知见无知」,要达到无知。所谓无知,不是糊里胡涂,而是没有能知、所知,只有这个绝对的知!这个知就是觉性,就是清清楚楚、了了分明、如如不动这念心。这念心是绝对的,竟像一盏灯、竟像一轮明月,孤月独明。
这就是永嘉大师四料简所说,「惺惺寂寂、寂寂惺惺」。寂寂就是定,惺惺就是慧。慧,不是指知道很多东西,而是指超然物外的这一念心;虽然是超然物外,但如果又在想东想西也不对。假使不知道这个道理,问东问西、求东求西,都是「见」。有了这个「见」,这念心就是攀缘颠倒,始终是没完没了。所以还要寂然不动,将这个「见」止息,这样就是「息见」。
(十六)
「二见不住」,不住两边。一个是断见、一个是常见,这是断常两边;一个是真、一个是妄,一定要去求真、一定要去息妄,这是真妄两边;有无、断常都是「二见」。所谓断常两边,外道执着断见,凡夫执着常见。外道认为,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统统空掉了,这就属于断见;一般人认为身心为实有,这一生际遇不好,下一生一定要投生到富贵人家,这就属于常见。下辈子要去哪里受生,你能够作主吗?作不了主。
有一些囚犯,到死的时候还是不知道觉悟,心存「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也是常见。有了常见、断见,都是在两边;无论是追逐断、追逐常,或是追逐真,乃至于想要息妄求真,都与这念菩提心、本心本性不相应。所以要「二见不住」,不落两边,不住断常两边,不住真妄两边。
除了断常、真妄以外,一切相对的境界也都可以称为「二见」。譬如明暗二见,一般人执着白天就是明,晚上就是暗;或者以为白天真正是白天,晚上真正是晚上,这些都不对!像台湾现在是白天,在美国就是晚上;在台湾是晚上,在美国就是白天。我们看到是白天,有很多众生,白天却看不见;我们晚上看不见,有很多众生,却是晚上才看得见。所以,明、暗都是虚妄的。既然如此,明、暗两边都不住,明见、暗见都不执着。了解以后,要自己去体悟。「二见不住」,除了断见、常见;真见、妄见以外,所有相对的境界我们也不住。「不住」就是不去想念、不去执着、不生憎爱,也就是前文所说的「但莫憎爱」。
见到光明,不要去追逐;见到黑暗,不要起烦恼,不生憎爱,假使执着了,就落入明暗二见。例如美丑也是二见,一个是美、一个是丑。看到一个人相貌很庄严、很美丽,心生贪爱,执着这个庄严、美丽;看到一个人长得很丑陋,心生讨厌,心就动了,心一动,落入美丑二见,就与本心本性不相应。
明白了这个道理,自己要去契悟。真正有所契悟,就能明白二见确确实实是不可住,「住」就是执着、认取、攀缘、想念,我们的心肯定这一件事情,这个就是住,而不是一般人所说的居住。无论是住在茅蓬、住在平房、住在高楼大厦、住在七宝宫殿……这些地方都是虚妄不实的,更不可以住!
譬如现在住在七宝宫殿,不要以为它真的是七宝宫殿。如果心当中有烦恼,起了贪瞋痴,七宝宫殿就变成火坑地狱、龙潭虎穴,真正是如此!所以很多有钱人,买了别墅,修得富丽堂皇,但他住在别墅里并不安定,因为他的心充满了欲爱、色爱,充满了颠倒,这栋别墅就变成油锅、变成火山地狱。
所谓「心安茅屋稳,性定菜根香」,虽然是住在茅蓬、住在一个很简单的地方,但心清净、心安住在实相的境界,这个地方就胜过七宝宫殿。所以「住」,是指这念心,不是指这个身。众生都是执着身的安住;菩萨是在这念心上来安住,不但是心安住,而且修一切善法、不执着一切善法,福慧双修。佛陀契悟了这念清净心,成就了佛道;因此有圆满的法、报、化三身,报身住在七宝宫殿庄严的净土,心清净,外境也清净,依、正二报都很庄严。
佛法讲的是心法。我们修善,将来可以感得好的果报;如果我们一边修善,一边心中又生是非、起烦恼,就是善恶业夹杂;如果起了邪见,就会堕落。就算修了很大的福报,因为心不清净,平时所修的福报虽然存在,将来还是会堕入畜生道去了。像畜生道当中,龙的福报就很大,龙王住的是七宝宫殿;可是龙还是畜生,还是有种种苦难。又例如现在有很多当宠物的狗,住得好、吃得好,晚上跟主人一起住,还有专人为牠洗澡、喷香水,这是牠的福报;但就算享有再大的福报,牠心中还是有烦恼,还是一个畜生。
修行学佛不但要有事,还要有理。要想契悟无上菩提之理,就必须「二见不住」,绝对不住在相对的境界上面。「住」就是想念、执着。譬如晚上作了一个梦,不管这个梦是好、是坏,既然已经过去了,就再也不要去想它了。想到昨天作了一个好梦,代表今天一定有好的消息,就心生欢喜,等待一个好的境界,这就是「住」。一想到晚上作的梦,心就住在梦境上了。假使晚上作一个恶梦,心里就想:「糟糕了,今天可能要发生大灾难了……」于是就惶恐不安,这也是「住」;心一住,就会产生这种效应,影响我们的心无法安定。如果是「不住」,管它是好梦、坏梦,既然是梦,过去了就算了,再也不去回忆,连想都不想。看看我们有没有这种功夫?假使晚上作了梦,醒来以后还在想、还在留恋、还在津津乐道,这就是「住」,心就住在梦境上面。晚上的梦境本来就是一个梦,醒了以后再去回忆,回忆的这念心又是一个梦境,梦上加梦,没完没了,始终是一个作梦的人,这都是因为心有所「住」,所造成的结果。
「二见不住,慎勿追寻」。「慎」是谨慎,「勿」是切莫。要谨慎不要去追寻两边的境界,不要去追寻一个梦境。如果不了解这些道理,就会在生灭的境界上拚命去追寻。例如有些人对朝山、朝圣产生了执着,认为一定要去印度朝圣、要追求圣迹,希望能够得到佛祖的加被,甚至宁死也要去朝圣,认为发了大心,一定会有感应……这就是「追寻」。所以,不管是好的境界、坏的境界,这些生灭的梦境、两边的妄境,都不要去追寻。因为「纔有是非」,就会「纷然失心」!
「纔有是非,纷然失心」,正是总结为什么「二见不住,慎勿追寻」的原因。因为我们这念心,只要一起心动念、一分别,不是「是」、就是「非」,这样就落入两边的妄想境界,所以一起心动念、一有是非、一落境界,就「纷然失心」。「纷然」,就是杂乱无章;「失心」,迷失了这念心、迷失了方寸,就迷失了本心本性。
(十七)
「二由一有,一亦莫守。一心不生,万法无咎。」这是阐明前面所说的道理,总结上文。为什么一起心动念、一生是非,就「纷然失心」?因为「二由一有」。
以方便法门来讲,要念佛、念法、念僧、念戒、念死……念佛,相对地,有佛就有魔;念善,是一种功德,有功德就有黑暗……两个对待的境界,是由「一」而有,这念心一动,有了第一念,就跟着有第二念,心住到一边去了,相对的就有另外一边。所以有一必有二,有此则有彼,有生则有死,有去则有来。从究竟来讲,只有当下这一念心,所谓万法归一;但「一」也不可得,「一」也不能着,因为有一一定有二,二是从一生出来的,三是从二生,四是从三生……。
儒家也是这么讲,像《周易‧系辞传》所说:「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以佛法来看,「太极」就是指不生不灭、无念无为、不去不来的这念心。因为这念心胡涂了、迷失了,所以「太极生两仪」,有一必有二,相对的两边就生出来了。两仪再变,就变成四象;四象再变,就变成八卦;八卦相重,就成六十四卦。所以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四……始终没完没了。
六根对六尘也是如此。因为六根在攀缘,相对就有六尘,六根对六尘就产生六识,于是十八界、宇宙万法就统统产生出来了。相反地,一念不生,外面的世界就统统销归自性。十二因缘当中,一个是流转门,一个是还灭门,也是在讲这个道理。所谓「一有」,就是一念不觉,这念心不觉妄动,就是无明。无明缘行,这念心一动,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如此就没完没了。
「一亦莫守」,就回归到本具的自性了。这念心性是本具的,没有生、没有灭,没有去、没有来,所以依性起修、全修在性。然而虽是本具,还是要广修一切善法;修一切善法的目的,就是要依性起修、要销归自性,达到能所一如。「一」也不可得、「一」也不要守,这就是最彻底的修行,不用拐弯抹角;做到了,这一生就了了,一了百了。
把前面的道理做一个总结,就是「一心不生,万法无咎」。「一心不生」,就是一念不生。一念不生,内外一如,内外统统变成一个,统统销归自性,统统是实相,山河大地、日月星辰,过去、现在、未来……就是一个大总相、大总体,也就是《金刚经》所讲的「一合相」。六祖大师就是悟到这念心、保养这念心,最后保养成功了,始终安住在「一心不生」这个境界上。「一心不生」,就是空性、就是觉性、就是我们自己的本来面目,是本具的,法尔如是,这就是心之体。心之体是空性,一法不立,什么都没有;但这念心能够产生种种作用,作用起来又什么都有;实相能生万法,万法又归实相。
「万法」,包括宇宙之间森罗万象、万事万物,一切有为法、无为法。「无咎」,就是没有过失。一般人看到好的就起贪心,这就是过失;听到好的声音,就沉醉其中,这也是过失。看到名山、风光……种种好的境界,心当中就起贪爱,起了贪爱,这念心就落入境界,就会招罪过。无论是善、恶、明、暗、取、舍,都是两边,落入两边就会招罪过,就堕到黑山鬼窟里面去了,这就是「咎」。现在一心不生,万法寂然,统统销归自性,哪里还有什么罪过?
六祖大师悟到这一念心,便讲:「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他就是悟到这念心是无念、无住、无为,悟到「一心不生」这个绝对的心境,这才是我们的真心。
譬如看到这个抚尺、文镇,就知道这是抚尺、这是文镇。外面的抚尺、文镇,是一个境;看到这个境,心当中就生出一个念头:「这是抚尺。」这就是一个心念。假使没有看到这个境界,八识田中就绝对不会有抚尺这个影像现行。所以见境生心,看到了这个抚尺,知道这是抚尺,就是一个心念。再看这个抚尺,分别它的材质是木头、是石头、是玉、是金、是铜……这是第二念,落入分别境界,这是缘虑心。然后再看,这个抚尺实在是很名贵,买也买不到,干脆来个顺手牵羊,就揣到口袋里去了,这就是我执、我所,造的业愈来愈重,最后就犯盗戒了!这都是由于心住在外境,所以产生出这些过失,乃至于罪过。
假使心不住境,如同《金刚经》所说「无住生心」,只有这一念觉性,照天照地、盖天盖地,寂然不动,抚尺是抚尺,与我又没有关系!抚尺的体性是空性,佛性的体性也是空性,抚尺的性空和佛性的性空,本来就是同一个。如果达到「一心不生」,当下这念心的佛性空,和外面境界的法性空,就是一个境界,这就是内外一如。所谓心、佛、众生三无差别,正是如此,这个时候就真正达到没有差别的境界了。
相对来说,心生则法生,法生则心生。看到外面的境界,心当中就有一个念头;心当中起了一个念头,外面又产生一个境界,始终是没完没了。所以禅宗祖师说,我们的六根和六尘一接触,就像是「交芦」,芦就是芦苇、芦竹,芦竹不能自立,要两茎相依、交接起来,它才能生长。就像搭棚架,支架和支架之间是互相依存。六根和六尘也是如此,互相依存,没有办法独立存在。现在一念不生,就不是互相依存,只有单单独独、这一念绝对的心。所以「一心不生」,并不是依生灭心起修;假使依生灭心起修,最后就是生灭的果报。
我们要依心起修、依性起修,悟到这一念心性,始终安住在这念心上,寂然不动,就是「一心不生」,一念万年,万年一念,十方世界、三千大千世界、十世古今,都在实相当中。这一段就是综合前面的道理,告诉大众,为什么要不生分别、不落两边?因为「二由一有」,二从一生,都是相对的境界。
就像空依有而存在,我们看到「有」,才知道有「空」,因为「有」的存在,所以才显出一个「空」来。假使我们所住的世界,从来没有山河大地,我们也不会知道有「空」。所以空因有存,假使「有」没有了,「空」也不能成立,「空」跟「有」是相对存在的,这也是「二由一有」。
相对的世界是从「一」当中产生出来的;既然如此,那「一」也不要执着,相对的境界自然就销归自性,从相对达到绝对的境界。
我们的本心本性、菩提自性就是绝对的境界。当下这念心,要清楚、明白、作主,要动就动、要静就静、要止就止、要出就出、要入就入。这念心作得了主,一切统统放下,寂然不动,就是「一心不生」,只有这念心,只有这个实相。如同禅宗祖师所说「十方世界一口吞尽」整个十方世界统统是一个实相,实相是无相、无不相。悟到这个道理,就知道这些都是非常真实的。
我们一般人从早上到晚上,不管怎么用功,如果没有销归自性,到最后都会精疲力竭。相反地,如果从早到晚,始终都保持中道实相,不但不会精疲力竭,而且这念心愈来愈宁静、愈来愈自在,超越了时空,因为这念心是无始无终,也是无量,称为无量光、无量寿,这就是佛法的根本。
所以禅宗的「禅」,是诸佛的心印,不是修止、修观得来的。佛法里面有很多三昧,所谓百千三昧;但百千三昧,还是从真如三昧、无相三昧,从实相当中产生出来的。禅宗祖师说:「但得本,何愁末?」实相就是根本,一切智慧、神通、妙用,都是实相所产生出来的作用。契悟了心之体,自然就有种种神通妙用。
好比我们有一块纯金,有了这一块纯金,就可以打造成金盒子、金耳环、金佛像……只要有了这一块纯金,就可以随心所欲变化出各种形相,就是这个道理。这些形形色色的器物都是相,有相一定有用。这念心具足体相用三大,一切万法,都是这念心的体性所产生出来的相与用。既然如此,我们就应该要归于本心本性、归于心之体,这才是我们修行的根本。
(十八)
「无咎无法,不生不心。能随境灭,境逐能沉。境由能境,能由境能。欲知两段,元是一空。一空同两,齐含万象。不见精麤,宁有偏党。大道体宽,无易无难。小见狐疑,转急转迟。」
「无咎无法,不生不心」,这里是就前面所讲的「万法无咎」,进一步来做加强、肯定的说明。
「无咎无法」,「咎」就是过失。站在第一义谛来讲,我们起心动念,无论是善念、恶念,所有的执着、分别都是「咎」。古德说:「实际理地,一法不立。」这念心是绝对的,不是相对的。站在最高的立场来看,心中如果有一法,就是有咎。这念心要竟像一片镜子一样,当中不能有一点渣滓;假使有了一点渣滓,不管它是好、是坏,都会障蔽镜子的光明;不管是善念、恶念,心中只要有念,就是一个波浪。如果我们这念心达到无念的境界,不思善、不思恶,善恶两亡,真正达到一念不生,这样就是「无咎」。
「无咎」就是「无法」,「法」是指万法、生灭法。佛法讲,心生万法,万法唯心;心因境有,境由心生。心和境这两者如同交芦。芦就是芦苇、芦竹。交芦,就像我们把三束芦苇交叉搭起来,就可以做成架子;但只要少掉一束,无法立起来,马上都会跌下去,架子就倒了。
心和境也是一样的道理,有心就有境,有境就有心;由尘境发知,因根有识,就像交芦一样,是相对待的。我们的心念也是如此,有第一念就有第二念,这也是交芦,这样就是有咎,就有了过失。「无咎无法」,如果我们达到一心不生,这念心如如不动、了了常知,哪里还有一个什么法?这念心不落两边,所有一切法,统统销归自性,这就是顿悟自心的法门。
平时我们的妄想很多,想过去、想现在、想未来,始终是没完没了、牵肠挂肚,因为有这么多的念头,所以要修种种法门;但不管修什么法门,有能修的这个心,还是一个执着。因此,佛就告诉我们,连修法也要放下,不要走远路,佛就是这一念光明寂照、无为的心,直接了当,顿悟自心,直了成佛。禅宗祖师常讲:「千年暗室,一灯即破。」这念心了了分明,一念不生,万法寂然,统统销归自性。达到一念不生,这个绝对的法、中道实相法、无为法,就会现前。
「不生不心」,这念心「不生」,不起心、不动念,就没有攀缘的心、颠倒的心、是非的心。所以「不生」就是「不心」,只要安住在这个「不生」的境界,就不会起心动念,什么念头都没有了,无始以来攀缘的心、打妄想的心,就统统归于寂灭。
「能随境灭,境逐能沉。」这个地方所说的,一个是「能」、一个是「境」,就是所谓能观之智、所观之境。「能随境灭」,我们起了能观的这一念心,随着所观的境界灭了,能观的心念也会灭掉。譬如说:六根对六尘,我们执着外面的境界为实有,心就起贪爱,一旦外面的境界灭掉了,这个心就没有了依靠。所以佛法告诉我们,这念心不要随着境界而转。修任何法门都是如此,「能随境灭」,不管观什么境,随着外面所观的境界灭了,能观的这个心也灭掉了,那么心要安住在何处?没有起观,岂不是又没有依靠了吗?这样一来,我们的心还是迷惑、妄想。既然如此,干脆就不要起能观的这念心就好了。「无咎无法,不生不心」,只要起了能观的这个心念,就是有生,有生就有心;「不生不心」,不起能观的这个心念,一心宴然不动,就是一个绝对的境界。
「境逐能沉」,心逐境、境逐心。修行,就是一个心、一个境。心和境是相对的,没有心,就没有境;无心无境是绝对的、心之体,有心有境是心之用。明白了以后,就要将心安住在无心无境的心之体。
禅宗里面经常提到人、境、宾、主,所谓「夺人不夺境、夺境不夺人、人境俱夺、人境俱不夺」。「人境俱不夺」,有心、又有境,这就是净土世界,七宝庄严。「人境俱夺」,没有心、也没有境,这就是清净法身毗卢遮那佛的境界,一心宴然。
佛法当中,有的是从当下这念心来解释,有的是从境上来解释,这些道理我们都要了解。譬如说生净土,现在什么都放下,一心念佛,最后生到西方极乐世界,西方极乐世界就是境,这是有心有境。又譬如说菩提、涅槃,要达到菩提、涅槃,就要先契悟这个绝对的心。若无法一下契入,就要透过返照。返照,就有能观之智、所观之境,这还是有心有境;明白这个道理,就了解有心有境是方便,最后还要达到心境一如,契入这个绝对的心,才是到家的功夫。
为什么要契入绝对的心?因为有时间、有空间,就是相对;这念心一旦达到绝对,所有的时间、空间都不存在,只有这一念心,这就是我们的法身。因为法身无始无终,不生不灭,所以是无量寿、无量光。安住在自己的清净法身,我们的寿命就是无量,就和虚空同寿。如果心无法安住,「境逐能沉」,无论是心逐境生也好、境逐心生也好,这念心都会随着境界打妄想;起了妄想就是生灭,心就沉没下去了。
以前有位祖师大德开悟了,讲了两句话:「迷时人逐法,解时法逐人。」过去在迷,是人逐法,有心有境;现在觉悟了,是法逐人,有心无境,只有这念心存在,外面什么境界都没有了,统统销归自性。「十牛图」也是讲这个道理,我们打坐的时候,有心有境,还是相对的境界;有心无境,心境俱泯,就是绝对的境界。
这念心是绝对的,时时刻刻常寂常照、常照常寂,寂照一如,就是无量寿佛、无量光佛、清净法身佛。这一段是告诉我们,修行就是要达到清净法身佛、不生不灭的境界。
(十九)
「境由能境,能由境能」,这也是重复前面所讲的道理,进一步来做说明。「境由能境」,因为有「能」,所以才有「境」。境从哪里来?从能观之智、能观的这个心产生出来;假使没有能观的这念心,哪里找一个境?所以心和境是一个。能观的这个心,就是佛法所讲的能观之智,《圆觉经》里面讲,智是幻智,是幻化不实的,假使执着这个幻智,还是不究竟。所以在小乘来讲,道成就了,还要灰身泯智;这里所讲是最高的境界,「境由能境」由能产生境,因为有能观这个心,所以外面才有境;假使这个能观的心没有了,销归自性,境也没有了。
「能由境能」,相反地,因为有外面的境界,所以这个心才会起心动念。从过去一直到现在,我们对外面的境界始终牵肠挂肚,心当中种了很多种子,所以就一定会起种种妄想,想名利财色、情爱、欲爱……想入非非;假使没有外面的境界,这些心念怎么会产生出来?「境由能境,能由境能」,心和境这两个,好像交芦一样,互相依存,所以是生灭的。
「欲知两段,元是一空」。「两段」,一个是能、一个是境,要知道这两个原来还是一个,都是空性。能观的这个心也是空,所观的这个境也是空,确确实实是一个空性。
以前虎溪大师修观行,作了一个偈颂,讲得非常好:「境为妙假观为空,境观双亡即是中,亡照何曾有前后,一心融绝了无踪。」这就是一个口诀,就像一个公式一样,我们修行必须要懂得这个道理。
「境为妙假观为空」,不管是观什么,六根观外面的境界也好、修六波罗蜜也好……都是一个心、一个境。初初修行的人,往往需要有心、有境,假使没有心、也没有境,就好像没有依靠。我们的心依靠到五戒,五戒是一个境;依靠到十二因缘,十二因缘是一个境;依靠到六波罗蜜,六波罗蜜是一个境;依靠到菩提,菩提也是一个境;依靠到涅槃,涅槃还是一个境。「境为妙假」,所观之境是假;「观为空」,能观之智是空。能观的这个心,本来没有,是我们自己产生出来的,既然有生,一定有灭;所以能观之智是空,所观之境也是空。
「境观双亡即是中」,为什么要境观双亡?无论修密法、修止观,能观这个心、所观这个境,能够起种种作用,这就是神通妙用;假使不懂得这个道理,对能观之智、所观之境产生了执着,就称为法执,就得不到解脱。「境观双亡」,没有所观之境、没有能观之心,「即是中」,这就是中道实相。「亡照何曾有前后,一心融绝了无踪」,一念不生,什么人都找不到自己,没有踪迹。
「欲知两段,元是一空」。有能、有所就是「两段」,能观之智、所观之境,都是由真空中所显现出来的,本来就是一个,都是空性。为什么要境观双亡、无心无境?因为境、观、能、所都是修行的方便,用来返照、运用我们这念心;最后要用而无用,照而无照,归于这个绝对的心。
「一空同两」。「一空」,本来是一个真空;「两」就是有心有境,心和境这两者都是从真空当中产生出来的。「一空同两」,我们当下这念心、这个真如自性,本来就是了了分明、寂照一如;起觉照、修三昧,都是修行的方便,最后觉察、觉照的这个心,还是要归一。
「齐含万象」。这念心竟像虚空这样广大,没有边际;山河大地、日月星辰……统统都在虚空当中。明白「一空同两」的道理,心和境统统归一了,无始以来所有一切功德智慧,都在这念心当中,所以「齐含万象」。
这念心属于无为法,无为而无所不为,无所不为,就是「齐含万象」。佛能够知道无量无边的事情,而罗汉只知道八万大劫以内的事情,八万大劫以外的事情就不知道了,这是什么道理?声闻只是取一个偏空;而如来佛是证到没有取舍的这个心,因为没有取舍,十方世界,过去、现在、未来,都在这念心当中。所以如来佛的心境无边:时间无边、空间无边、「齐含万象」,一切万法都包含在这念心当中,无始以来的事情统统知道。
「不见精麤,宁有偏党」。「精」是精细,「麤」是粗大,精、麤就是两边。广义来讲,精是指精致、好的,麤是指粗糙的、坏的,「精麤」就把所有两边境界统统包括在内。众生就是有精麤,见到好的就欢喜,见到坏的就讨厌,容易心生取舍。以吃饭为例,假使看到一桌的菜肴办得很精致,心中就欢喜得不得了,大吃一餐;相反地,假使看到桌上的饭菜,没有色、没有香、又没有味,真正是粗茶淡饭,因为对好坏取舍的观念已经是根深蒂固了,马上就心生讨厌,吃也吃不下,这就是有取有舍,一下就落入两边。
所以「不见精麤」,假使我们这念心没有取舍,时时刻刻都安住在中道、安住在实相上面,内外统统成了一个境界,「宁有偏党」,哪里还有偏党?哪里还会偏到一边去?「党」就是朋、就是类;「偏党」,偏到这一类、偏到那一类。有类、无类、美类、丑类、是类、非类……如果这念心没有取舍,哪里还有这些偏颇?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达到这个境界,就是「一空同两」;「一空同两」,才能「齐含万象」。
(二十)
「大道体宽,无易无难。小见狐疑,转急转迟。」这念心体原本就没有边际,一旦起了分别、起了执着,就有内、外之分;假使我们这念心统统归一了,没有分别,没有过去、现在、未来,没有内、外,不见精麤,真正达到一空同两的境界,就是内外一如,就是实相,这就是「大道」、无上菩提大道。
「大道体宽」。我们这念心就是道,这个道有体、有相、有用。什么是「体」?「体」就是寂然无为、真空妙有这念心,就是菩提、涅槃。体当中具足无量的智慧、功德,像净土里面有七宝宫殿,一切都庄严具足,这就是「相」。大众听法这个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如不动,了了常知,你说是有?是无?若说是有,这念心又摸不着、看不见;若说是无,这念心又含藏了无量的智慧、功德,要用随时都可以拿出来用,而用也不离这念觉性,这就是「用」。所以用不妨碍体,体也不碍用;体不离用,用也不能离开体。如果不了解这个道理,就会产生排斥。
清净法身佛是「体」;圆满报身佛具足种种相好庄严,有始无终,就是「相」;成就千百亿化身佛,就是「用」。观世音菩萨有三十二应身,每一尊佛都有千百亿化身,这就是心之用。
从「体」来讲,心之体无有边际,所谓「须弥纳芥子」,这一念心这么微小、微妙,就像芥子只有这么小一点点,里面却含藏无量无边的世界,因为这念心的体性,没有障碍、没有边际,所以称之为「体宽」。
每一个人的心都有体、相、用。我们自己这念心的体,也是无量宽广。「大道体宽」,只要把心静下来,什么念头都不起,保持寂照一如,就能够体会这个心体,确确实实是无量无边的广大、无有边际。
「无易无难」。这些道理在一般俗谛来讲,就是有易有难。例如,庞蕴居士讲:「难难难,十石油麻树上摊。」庞婆接着讲:「易易易,百草头上祖师意。」这两句话讲得很有道理。说难也是难,说易也是易,因为都在这念心当中。契悟到这念心,信手拈来都是无上菩提、都是神通智慧,如禅宗祖师所说:「挑柴运米,都是神通妙用。」这是不是易?一般人没有契悟到这念心,不能明白为什么挑柴运米都是神通妙用?这就是难。修行就是要契悟到这念心;挑柴是用这念心,运米是用这念心,吃饭、扫地也是用这念心……能够时时刻刻保持这念心、保持正念,没有分别、没有取舍,处处作主、了了常知,无处不是神通自在,这就是易。
以断烦恼来讲,要断见惑、思惑、尘沙惑、无明惑,是很难的一件事情;相较之下,烦恼即菩提,实在是很容易的事!所以,有难、有易,这是就一般俗谛来讲;假使我们悟到这一念绝对的心体,安住在这念心上,那就没有易、也没有难。因为难与易,都是从我们的思念、分别中产生出来;而这念绝对的心是不可思、不可议,所以「无易无难」。
我们可以举一反三,慢慢去观察。在日常生活上,我们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易;不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难。以早晚课诵为例,如果我们喜欢做早晚课,认为早晚课诵实在是一件功德,因为有这么多人来参加早晚课,其中一定有罗汉应世、乃至于菩萨应世,我们来参加早晚课,无形当中就得到他们的加持!这么一想,早晚课诵实在很有意义。
其次,平时我们想要忏悔,要找到十个、二十个、三十个人给我们证明,实在是不容易。一般人听到别人的罪过,就觉得自己耳根不清净,遑论给对方证明?而早晚课诵有这么多人来参加,我们在早晚课诵当中来忏罪,向大众惭愧忏悔,什么罪都忏得干干净净。再其次,早晚课诵是共修,你也念佛、我也念佛,你也忏悔、我也忏悔,这就是一个共同的心声,大众就能从中达成共识。有了共识,彼此之间的隔阂,无形当中就消除了。
如果了解早晚课诵有这么多好处,就一定会来参加。假使不知道这个道理,觉得早上正好睡,却要上早课,晚上正想休息,却要上晚课,就会认为早课、晚课,好像是多余的,是很困难的事情。所以一切难与易,都在我们这念心。
又譬如扫地、打扫厕所,在一般人看来,这是下贱的工作,做了这个工作,好像有失面子,谁也不愿意做,有了这种观念,这件事情就变得很难。佛经里面讲,扫地有五种功德:「一者自除心垢,二者亦除他垢,三者除去憍慢,四者调伏其心,五者增长功德,得生善处。」假使我们知道扫地、打扫厕所有五种功德,就一定会愿意去做,这件事情就变得很容易了。
所以难当中有易,易当中有难,难、易都是虚妄的,是相对的境界,而不是绝对的境界。既然如此,我们就应该要安住在实相上面,这念心安住在实相,随拈一法,皆是智慧、皆是神通妙用,所以无易亦无难。
「小见狐疑,转急转迟」。不知道「大道」的道理,以自己主观的意识、看法,分别妄执,就属于「小见」,是小人之见,而不是大人之见,与大道不相通。佛经里面有一部《佛说八大人觉经》,悟了无上菩提,就是大人之见,有了大人之见,就能够契悟大道;相反地,普通众生、一般凡夫,乃至于小乘之人,都是「小见」,依着小人之见,就不容易契悟大道、证到这个绝对的境界。
小乘是有取、有舍,取一个偏空,偏空不是大道,所以也是小见;凡夫、外道更是小知小见,甚至是邪知邪见。所以一听到「大道」这个法门,就承担不了,心中就「狐疑」。
听到「我们当下这念心,即是无上菩提妙明真心,不起凡夫染污心,即是无上菩提道」这个法门,一下没有办法接受,心当中产生疑惑:「修行要修三大阿僧祇劫,才能圆成佛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能圆成佛道?佛经上记载,修行要修三十二相、八十种好,最后才能成佛,怎么可能现在就能成佛?……」始终不愿相信这个道理,这就是「小见」。
有了「小见」,马上就产生「狐疑」。「狐」就是狐狸,狐狸的疑心很重,所以称之为「狐疑」,狐疑不决。有了小知小见,一定会对「大道」产生怀疑、疑惑不通,认为不可能有这么简单的事情:「修行就是要修六波罗蜜;怎么现在却讲凡夫心就是佛心,不假修证?不修六波罗蜜,怎么可能具足一切智慧功德?实在是想不通……」这就是「狐疑」。
有了这种见解,就会产生疑惑、产生不信任。告诉你人人都有佛性,但你却不相信自己也有佛性,也不相信顿悟自心,只相信外面的境界,执着修行只有修戒、修定、修慧,而且一定要做种种事上的忏悔,否则罪业就没办法消灭。要知道,忏悔有取相忏、作法忏,最后还有无生忏,契悟到不生不灭这念心,什么罪都没有了。但假使没有这种知见,听到无生忏的道理,还是不愿相信,心生疑惑,认为:「罪要经过种种惭愧忏悔才能消除;只要悟到这念心,所有一切罪业就统统消除了,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以前有一位居士打电话来问师父,他说:「我犯了戒,该怎么办?」师父就告诉他:「以小乘来讲是不通忏悔;大乘就通忏悔。像佛经上讲,至心诵持〈大悲咒〉,一切恶业重罪悉皆消灭,这是属于大乘境界。更进一步,假使你悟了这念心,安住在实相,什么罪都能灭。」师父告诉他这些道理,但他还是不相信,这就是「狐疑」。
大乘的法门,不容易相信,但这个法门是佛的慈悲。能够听到大乘法门、乃至无上乘的法门,都是很大的福报!所以不要狐疑,不要一听到别人讲什么,就糊里糊涂地跟着疑惑颠倒。
「大道体宽,无易无难」,大道不是在心外;大众听法这个心,没有取舍,不想过去、不想现在、不想未来,念念分明,处处作主,这就是大道,就是这么简单!如果我们明白这个道理,没有丝毫怀疑,这念心马上就超越次第。「小见狐疑,转急转迟」,一旦起了狐疑,这念心偏到一边去了,就没办法契悟本心本性,那就「转迟」,恐怕以后很难再信受这个无上心法了。
《六祖坛经》也讲:「人有两种,法无两般;迷悟有殊,见有迟疾。」一个是渐修、一个是顿悟,一个是迟、一个是疾,有快有慢。如果觉悟了,马上就由小见顿悟自心,一下就契悟本心本性;如果起了狐疑,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契悟本心本性?就「转迟」了,可能就落入渐修,转成三大阿僧祇劫,要经过三祇修福慧、百劫修相好,才能成道、才能了生死。
(二十一)
「执之失度,必入邪路。放之自然,体无去住。任性合道,逍遥绝恼。系念乖真,昏沉不好。不好劳神,何用疏亲。欲趣一乘,勿恶六尘。六尘不恶,还同正觉。智者无为,愚人自缚。」
「执之失度,必入邪路」。「执」就是执着,执一切为实有。讲空,就执着空;讲有,就执着有;讲神通,就执着神通,这就是执。讲到白的,马上想到一个白的东西;讲到黑的,马上想到一个黑的东西,这也是执。晚上作了一个好梦,第二天醒来就感到很高兴:「今天一定有好事、喜事要发生了!」于是就在这里等待,心中充满了喜悦;等了一天、两天、三天、四天……「怎么搞的?好事还没来?」心中很失望,心情一下就变成悲哀、烦恼。如果是晚上作了恶梦,心里就想:「糟了!明天可能会大祸临头!」便开始忧愁烦恼……这些都是执。
「执之失度」。「度」就是一个原则、标准;这个地方是以不生不灭为标准、以菩提自性为标准。「失度」,就是失去了分寸、标准。只要有一念执着,不论执内执外、执大执小、执是执非,乃至于执着无上菩提……就与这个标准有差别。例如:一执着无为法,无为法马上就变成有为法了,这就是「失度」。「执之失度,必入邪路」,有了这些执着的心念,就会有所偏差,使自己走入邪路;邪路,就不是大路、不是正路。所以什么都不要执。
佛法就是告诉我们要破执。一个是我执、一个是法执、一个是空执。凡夫有我执;二乘有法执。所谓空执,是指一般人听到佛法讲空,误以为达到空灵的境界,就已经到家了;殊不知执着一个空灵的境界,不见本空,就是空执。禅宗祖师说:「虚空粉碎。」连虚空都要粉碎,空也不可执着,要把这个「执」放下,放下就是破执;否则,「执之失度,必入邪路」,就会偏到一边、落入邪道去了,如此一来就与无上菩提不相应。
以佛法来讲,所谓的「邪」,也有层次上的差别。譬如说:就凡位来看,持五戒是好的,但一般众生容易起执着;以不生不灭心这个最高境界来讲,执着五戒为实有,便与菩提大路不相应,就已经堕入邪路了。菩提大路是一念不生,《楞严经》云:「摄心为戒。」这念心安住在如如不动、了了常知,才是真正的戒体,其他都是相;要由相回归到心之体,才是正。
依此类推,就能明白佛法所讲的正、邪,是依我们站在什么观点来看。站在人道来看,五戒是正,五逆是邪;站在天道来看,十善才是正,五戒则是邪;站在声闻、缘觉来看,四谛、十二因缘才是正,五戒、十善都是邪;站在菩萨的境界来看,六波罗蜜才是正,其余的都是邪;站在菩提自性来看,一念不生才是正,六波罗蜜还是邪。〈信心铭〉所讲,是指当下这念不去不来、不生不灭的心;这个菩提自性、清净法身才是正,这是最高境界,离开这个境界,都称之为邪。
「放之自然」。「放」,一切都要放下,不要执着,就是这么一个观念!要看破才能放下,看不破就放不下。「放之」,是指心当中不执。就像晚上作梦,梦醒以后,就不要再执着梦境,连回忆都不要回忆,要养成这种习惯。众生因为没办法养成这种习惯,看到一点点东西在八识田中现行,就把它当作真实的境界,始终牵肠挂肚。「放之自然」,只要心当中不执着,就能见到本心本性,契悟本心就得自在,平常心就是道,确实是如此。
所以「自然」,不是指山河大地、日月星辰等物质现象的自然,也不是道家所说的自然。因为山河大地是每个人的执着、善恶业报所生的依报,并不是道。这里所说的「自然」,是指大众听法这念心,本就是自自然然、无挂无碍;相对地,如果起了执着,就有挂碍。「放之自然」,放下执着,没有内、没有外、没有中间,一丝不挂,心就得解脱、就得自在,就能见到我们的本心本性。
「体无去住」。「住」就是执着、想念,想到什么地方,心就住在什么地方。执着过去,心就住在过去;执着未来,心就住在未来。譬如有的人读书,心想:「我现在先看一看,把它记录下来,等到以后再来复习。」想把一切都寄托在未来也不对。为什么不现在就去了解?去契悟?如果只想等到未来,心就住在未来,还是一个梦境。
无论是住在什么地方,只要心有所住,心就停留在那里;一旦自己所住、所执着的境界忽然产生变化、破坏,心马上就无法安定。凡夫都是有所住,执着名利财色、夫妻儿女、男女情感……始终没有完、没有了。世间人之所以会婆婆妈妈、儿女情长,就是因为心住在情感上面;所以只要情感一发生问题、破裂了,马上就哭得死去活来,乃至活不下去。
《金刚经》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心有所住,就有去、有来;「体无去住」,这念心之体,本来就没有去、没有来,不住在任何一个境界上面。只要看破、放下,安住在实相,清清楚楚、了了分明、寂然不动,这念心就是没有去、没有住,法尔如是,哪里还要住在什么地方?
这念心法尔如是,为什么始终安住不下来?众生不了解这念心本来如是、法尔如是,从过去到现在,心始终是向外攀缘,心中都是贪瞋痴,没有安住在实相,所以这念心一寂静,马上就耐不住寂寞。正是因为我们心念攀缘已经成了习惯,所以念头才刚停下来,马上又想到其他地方去,好像不想就很难过,这就是我们的结、垢。虽然寂然不动这念心、这个实相,才是实实在在的自己,但是要马上把这念心直接回归实相,反而不自在、耐不住寂寞。古德云:「寂寞清真之境,愈久转增趣味。」修行没有别的,就是要耐得住寂寞。把执着放下,把善念、恶念、一切相对的境界都放下,安住在寂寞清真之境,久了就成自然,契悟到心之体是「自然而然」,「放之」就和「自然」相应。
念佛也是如此,古德云:「一念相应一念佛,念念相应念念佛。」相应,是指跟不去不来、不生不灭的心相应;跟无住心、自然心相应;跟本具的清净心相应。众生无始以来迷失自然、迷失本心,始终住在名利财色、住在见闻觉知,放任这念心,执着要有见、有闻;要有觉、有知,才不觉得无聊,因此这个心静都静不下来,如果静下来几分钟,马上又感觉无聊。知道了这些道理,就要把它反转过来,生处转熟,熟处转生。修行只有这条老老实实的路!这是最实在的话!
「放之自然,体无去住」,我们真正达到心之体现前的境界,就能明白,这念心原本就不需住在任何一个地方。心有所住就是生,有生一定有灭;心不住在任何境界,就是不生;因为不生,所以就不灭。这个心体是自然而然,所以「体无去住」。
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道理,而不是一种理论而已。如来佛证到这个境界,把这些方法、道理告诉我们,只要依着去熏修、了解,这一生一定能得解脱。
以究竟来讲,说「解脱」也只是个方便,因为并没有人捆绑我们;众生都是被烦恼、执着所捆绑,现在只要把执着破掉、放下,「放之自然」,心安住在自然上,「体无去住」,就能得解脱。
(二十二)
「任性合道,逍遥绝恼」。「性」就是我们的本心本性。本心本性中,一个是觉性、一个是空性,两者是分不开的。觉性离不开空性,空性也不离这个觉性。觉性,就是灵知灵觉,称为「菩提自性」;空性称为「涅槃自性」。能知空性的这念心,就是觉性;假使空性离开了觉性,所得到、所证到的,也只是一种空定。
「任性合道」。「任」就是随顺;「任性」就是《圆觉经‧清净慧菩萨章》所说的「随顺觉性」,动静闲忙、二六时中,我们这念心都要站得住、站得长。任性的功夫也有深浅,看看自己能保持任性多久?顺境能任性,逆境也能任性;静中能任性,动中也能任性;白天能任性,到最后晚上也能任性,这就不简单了!时间拉长了,就是功夫。
这念心就是「道」,这念心就是佛;能够知道「任性」,任其本心自在,随顺觉性、坚住正念、坚住正印,这样就称为「合道」,与道相当,就能契入无上道,契入我们的本心本性。
真正达到「任性合道」的境界,就「逍遥绝恼」。「逍遥」就是自在,这念心真正住在大禅定当中,享受太平、享受清净、享受宁静,这个禅定是本具的。「绝」就是断绝,所谓绝缘绝虑;「绝恼」,永远离开烦恼,也就是不起烦恼、没有烦恼。契悟这个心性是绝对的,烦恼即菩提,安住在这念心当中,自然就能「绝恼」。达到这个境界了,心生愉快,感到人的生命是无穷尽的,真正是禅悦为食,逍遥自在。逍遥自在的功夫虽然有深、有浅,最低限度都能让我们体悟到这念清净心、这念绝对的心。
「系念乖真,昏沉不好」。「系」,就像将牛、马套上绳子,拴在一个地方,牛、马就没办法乱动、乱跑。众生的心散乱攀缘,心猿意马,就像水牯牛一样,所以初初开始要「系念」,如果不系念,心就跑掉了。用种种方便,把心靠在一个境界上,令心不妄动,这就属于渐修法门。例如:净土宗念佛,就是专门讲系念,有所谓三时系念,把心靠在一句佛号上面,让心安住下来。
〈信心铭〉这里所讲的是顿悟法门,顿悟讲无念。无念,就是当下这念心,一念不生,不想过去、不想现在、不想未来,清明在躬,竟像一面明镜、一潭止水,没有波浪,这就是我们的本心本性。
「昏沉不好」。一般人心中没有念头的时候,就容易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修行,要知道心当中有四种毛病,一个是昏沉、一个是妄想、一个是无聊、一个是无记,这些都与道不相当。所以打坐的时候,不可以昏沉,有了昏沉,马上就要对治。
为什么容易昏沉、打瞌睡?或是因为身体不好、精神不好,或是睡眠不够,或是吃得太饱,或是念头沉到五阴境界中,都容易昏沉。
如何对治昏沉?如果是属于生理上的因素,可以用两只手蒙住左耳和右耳,然后把中指放在食指上,轻轻滑下,震动一下后脑;或是起来动一动,看一看天空,呼吸新鲜空气,用冷水洗个脸,乃至于拜佛、经行,这些都是对治的方法。等到没有昏沉了,再继续静坐。
如果念头沉下去了,就要赶快提念,把念头提一下。念佛也是提念、参「谁」也是提念、诵经也是提念、持咒也是提念;或者是提起念头去想一个境界,例如:想到佛龛上的香炉:「这个香炉是玛瑙色、是圆形的,很光洁、很剔透……」或者是想到空中有一尊佛像,把念头想远一点,心念提起来了,就不会沉下去,这些都是对治的方法。等到没有昏沉了,还要把能想的心收回来,因为这个心无论想到什么境界,都只是系念,无论是修密法、修止观,乃至于观佛像、观日轮、观月轮……有系念都还是一个方便。假使执着方便,就称为法执;对法门产生爱着,就称为法爱。如果修习法门有了感应,却错认消息执着感应,那就舍本求末,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所以这里讲「系念乖真」,是指究竟的这念心,当下即是,动念乖真,什么念头都不要提;「昏沉不好」,如果有了昏沉就要对治。
(二十三)
「不好劳神,何用疏亲」。「神」就是我们的精神、心念;「劳」就是劳虑困顿。一起心、一动念,就是心在作用,就会「劳神」,产生一种困顿的现象。人思虑久了一定会疲倦,就是因为劳神。眼睛看也是劳神,耳朵听也是劳神,心意识作用也是劳神,乃至于系念也是劳神。
佛经上讲:「自心取自心,非幻成幻法。」系念,观想一尊佛像、观想一个香炉,也是「自心取自心」。知道系念是一个方便,不要有丝毫执着。佛像观出来了,当体即空,还要把能观的这个心收回来;大众听法这念心也是如此,要清清楚楚、了了分明,不想过去、不想现在、不想未来。如果想过去,就是把心系念到过去,这一系念,就产生劳虑的作用。所以「不好劳神」,既不能昏沉,也不要系念。
「何用疏亲」。「疏」就是远,「亲」就是近,有疏有亲就有分别,就会劳神。佛法讲冤亲平等,我们修行要离开亲疏两边,这念心才会达到平等。出家众辞亲割爱,假使一想到俗家的事就流泪,心里面有很多事情放不下,这样就是有疏有亲;度众生,假使看到亲人,就多跟他讲几句话;看到不认识的人,就少跟他讲几句话,这样也是有疏有亲。有亲、疏的分别,这念心就落入两边,没有达到冤亲平等的境界。「何用疏亲」,就是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看到其他的宗教,我们也不讨厌;看到佛教,也不特别欢喜。能「知」的这念心是绝对的知,既知道是佛教,也知道是外道,但是当中没有亲、没有疏的分别。
以前有一位庞蕴居士,开悟了以后,四处去随缘度化。有一次走入一个讲堂,听到一位法师在讲《金刚经》。过去,讲经说法、讲大座的法师称为座主;发心修善、布施供养的人就称为功德主。当时这位座主正好讲到「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讲得头头是道。庞居士就起来发问:「请问座主,刚才座主讲『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这四相都没有了,那是谁在说法?谁在听法?」
这个问法,就像我们禅七当中问大众「谁在吃茶?」又像大众参话头,参「谁在念佛?」如果把念佛的这个找到了,就开悟了,见到自己的主人翁。
这位讲经的座主被庞居士一问,就迷惑了,不知道是谁在讲经?谁在听经?一时哑口无言,心想:「奇怪!我讲了这么多年的《金刚经》,却从来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不知道该怎么答复……」这位座主就跟庞居士说:「大德,请您为我下一个转语!」意思是请庞居士帮自己回答一下。庞居士就讲:「无我复无人,作么有疏亲?」既然没有我相、没有人相,哪里有亲、有疏?「劝君休历座,不似直求真。金刚般若性,外绝一纤尘。我闻并信受,总是假名陈。」当下能闻的这念心就是!不要离开这念心,另外去求一个真;假使离开这念心去求一个真,始终是求不到的。
这位座主听到庞蕴居士所说的偈子,马上就有所领悟,十分欣叹。所以,经教是理,如果只是在文字上研究,始终是在理上绕圈子,有理无事,还是没有办法契悟这念心;必须要藉「教」悟「宗」,这才是最真实的。
「欲趣一乘,勿恶六尘」。「趣」是趣向;「一乘」就是菩提心,就是觉性、灵知灵觉,就是这一念绝对的心。「欲趣一乘」,要想趣向菩提自性,有一个原则──「勿恶六尘」,不要厌恶六尘境界。「恶」就是憎;「六尘」,就是色、声、香、味、触、法六尘。就小乘来讲,六尘有毒,是罪魁祸首,所以看到六尘就讨厌、就要远离,要把六尘隔绝掉、舍掉,这是属于小乘的境界。就渐修来讲,也是要先远离六尘境界,如《佛说八大人觉经》云:「心是恶源,形为罪薮。如是观察,渐离生死。」这是属于渐修,属于方便。
渐修和顿悟,虽然最后都能契悟这念心,但二者的修证方法是不一样的。渐修是有次第的修证,顿悟就不落次第;因为不落次第,所以没有取舍、没有憎爱。〈信心铭〉讲的是顿悟法门。就顿悟来讲,「勿恶六尘」,不要讨厌六尘,六尘没有罪过,贪爱六尘的这个心才是罪过。要想契悟这一念绝对的心,就要不落两边、不落憎爱,当下这念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心,自然就会现前。
「六尘不恶,还同正觉」。为什么「勿恶六尘」?因为「六尘不恶」,心当中不厌恶六尘、没有取舍,就是一个绝对的境界;「还同正觉」,这念心在圣不增、在凡不减,没有取舍、绝对的这念心,就是无上正等正觉。
虽然如此,但现在还不是正觉,而只是「同正觉」。因为就算是「六尘不恶」,也只是找到一个入处而已,心中还有昏沉、无聊……种种烦恼,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保任,生处转熟、熟处转生,所以说是同等觉、同正觉;最后这念心保任成功,完全转熟了,才是真正的「正觉」。
「还同正觉」,虽然现在尚未达到无上正等正觉的境界,但菩提自性本来清净,当下这念心,与如来成就正觉这念心,是相同的,并没有减少一丝一毫。
「智者无为」。「智者」、有智慧的修行人,就是悟到这个道理。「无为」,这念心达到绝对的境界,没有取舍、没有憎爱,这念心就是无为法。所谓「君子坦荡荡」,这念心始终都是坦坦荡荡,不住两边。《金刚经》云:「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所以「智者无为」,智者始终安住在无为,对六尘境界没有取舍,这念心处处作主,站得住,站得长。
「愚人自缚」。「愚人」就是愚钝的人、根机不好的人。修行假使未能了达「心即是佛」、「六尘不恶,还同正觉」的道理,心当中妄生取舍,执着要修种种的法门,就是「愚」。到这里去求法、到那里去求法,东求西求,却不知道心即是佛、心即是法、心即是僧,不知道「任心自在,坚住正印」,不知道平常心即是道,就称之为「愚人」。
「愚人自缚」,愚人始终在法上取舍、分别,自己给自己绑手绑脚,不得自在。所以站在最高的境界来看,「愚人」不只是外道,也包括声闻、缘觉在内。至于世间的凡夫,流转生死,连愚人都谈不上,那就更不可说了。
(二十四)
「法无异法,妄自爱着。将心用心,岂非大错。迷生寂乱,悟无好恶。一切二边,良由斟酌。梦幻空花,何劳把捉。得失是非,一时放却。眼若不睡,诸梦自除。心若不异,万法一如。」
「法无异法」。法是平等的,哪里有异?《法华经》云:「唯有一乘法,无二亦无三。」因为众生的根性有异,所以如来应机施设种种方便法门。究竟来讲,「法无异法」,没有小乘、没有中乘、也没有大乘,始终是一乘大法,法法平等。所以禅宗祖师说:「佛法无多子。」
「妄自爱着」。诸法平等,没有差异,是我们自己在这个平等法中,妄生取舍,产生贪爱、执着。例如世间人爱着名利财色。对夫妻、儿女、男女,人与人之间所产生的爱着,这是属于情爱、欲爱、色爱;对土地、房屋、黄金等一切事物,产生爱着,这是属于物质上的贪爱……这些都是世间人的爱着。
出家修行了,就不能贪爱世间的名利财色,假使还贪爱俗人所爱,就堕落了!然而离开了世间的欲爱、色爱,对佛法又产生法爱,还是一种爱着。譬如诵经时,看到佛经的文字很优美,当中又有文学、又有禅学,心中感到很愉快,对文字产生了爱着,这也是爱。不论学什么法门,如果愈学愈钻牛角尖,乃至执一非他,总说自己对、其他法门都不对,产生了法爱,妄生取舍,反而会被所修的法门所拘束。
譬如修四禅八定,是用六行观:「下厌苦粗障,上欣净妙离。」欣厌就是一种取舍;假使贪着目前的禅定境界,就成了法爱,没办法向上提升。修净土法门也是一种取舍,认为我们这个世界属于欲界,是粗的,希望舍掉这个世界,生到极乐净土;如果因此执着净土法门,也是一种法爱。
四禅八定修六行观,所谓「下厌苦粗障,上欣净妙离」,认为这个世界是苦、是粗、是障,而初禅的境界是清净、微妙、可出离烦恼,所以要舍掉这个世界,希望达到初禅。要想达到初禅,就要离开恶法及不善法,因为这些与初禅都不相应,恶法是五逆十恶,不善法包含昏沉、妄想、无聊等。离开了恶法、不善法,依据六行观来修习禅定,证到初禅,往生以后就生到初禅三天。所谓禅悦为食,证到初禅,得到禅定,就像脱胎换骨一样,感到很愉快、很平静、很舒服,所以初禅又称为「离生喜乐地」;假使不知道进步,对初禅的境界产生贪着,就会出毛病,因为初禅会有火灾。大三灾中的火灾,会把欲界到色界初禅三天全部烧毁。了解这个道理,马上就知道不要贪着初禅的境界,并且希望进一步达到二禅。
二禅是「定生喜乐地」,比初禅更舒服、更自在、更愉快;但住在二禅,将来还是会招感水灾,所以二禅也不要爱着。对二禅不爱着,继续摄心谛观,喜心断除,马上就证到三禅。三禅是「离喜妙乐地」,比二禅更快乐、更微细、更宁静;但三禅还是会招感风灾,所以也不能爱着三禅。初禅有火灾、二禅有水灾、三禅有风灾,什么地方才能远离大三灾?那就要证到四禅,四禅是「舍念清净地」,把念头舍得干干净净,连一个念头都没有,哪里还有爱着?
修四禅八定,要一层一层地提升,都必须舍去爱着;何况是要修证无上正等正觉?《金刚经》云:「法尚应舍,何况非法?」不但世间法不要爱着,连出世法也不要爱着。有了爱着,不管是粗是细,都会出毛病;乃至于对禅定境界产生贪着,也会出毛病。所以佛法告诉我们,一切法门都是方便,都不能爱着。保持这念心宁静、平静,心能作主,就是清净心、无上菩提妙明真心,这样才没有过失。
对一般众生来讲,修行就要先建立一个法门,让心有依靠。所谓念佛、念法、念僧、念戒、念施、念天,先把心依靠到这些地方;等到世间的贪爱没有了,心念可以完全安住在出世法了,最后连出世法也不要爱着。
例如持念珠念佛,是一种方便,帮助我们把心依靠到阿弥陀佛圣号、观世音菩萨圣号;用沉香、玛瑙来做念珠,也是一种方便,因为有些人念了一阵子就不想念了,这时看到沉香很香、玛瑙很名贵,一看到这个念珠就爱不释手,于是又开始念起佛号了。
又如「常念三衣、瓦钵」,我们把心依靠到三衣、瓦钵上,想到出世法、想要精进修行,这也是一个法门、一种方便。最后三衣、瓦钵也要放下,否则还是一种爱着;不过这种爱着,比起世间上的爱着就好得太多了。
「妄自爱着」,为什么会爱着?就是因为「妄」。「妄」就是妄想、颠倒,把外面的境界当作实实在在的,把假的当成真的、把美的当成丑的、把丑的当成美的……众生不了解这个身体本来就是无常、苦、空,是不清净的,反而把不净的当作净、净的当作不净,天天洗头发、烫头发、擦口红、抹胭脂……不知道要从这念心上去安住,而对外在的身体、形象产生爱着,这就是颠倒、就是「妄」。因为颠倒妄想,才会贪爱这些境界。男女之爱也是如此,现在虽然年轻貌美,但不久之后也会变老、会生病,身体很快就烂掉、坏掉了,本来就没有什么好贪爱的。四念处观讲观身不净,就是这个道理。
众生因为心中有妄想颠倒,所以把假的当作真的,把不净的当作净,净的当作不净,不知道涅槃的境界、菩提心的境界,具足真常、真乐、真我、真净四德;反而去爱着地水火风四大假合的色身、爱着这个臭皮囊,这就是「妄自爱着」。假使了解诸行无常,是生灭法,一切境界都是生灭的,最后都要归于空,哪里还有什么好爱的?
「将心用心,岂非大错」。我们这念心,一个是心之体,一个是心之用,用了以后要归于无念的心之体。这个本心本性是绝对的,契悟了这一念绝对的心,才知道如何去运用它。「将心用心」,本来是一个绝对的心,再去起个心、动个念,就是头上安头。「岂非大错」,这难道不是一种最大的错误吗?
佛法讲:「自心取自心,非幻成幻法。」修行就是要安住在这念绝对的心,才能得到自性真实的受用。众生不知道这个道理,从早到晚、时时刻刻,都在攀缘外面的境界,这就是「将心用心」。这个心用久了以后,就是尘劳,就会瞌睡、昏沉,得不到宁静、得不到安定,始终是徒自疲劳,自己折磨自己。
(二十五)
「迷生寂乱」,「寂」就是静,「乱」就是动。这念心一迷惑,不论是内心,还是外境,都会落入动、静两边。众生在迷,有时候执着静,有时候执着动。就像住在都市的人,来到郊外的山林,觉得清净的境界很好,喜欢这个静境,想要在山林里盖一栋别墅来休息,认为这是最理想的人生;但是待久了,又觉得无聊,于是又想回到都市中。
一般众生都是如此,动久了就心生厌烦,想要离开动的境界,找一个静的境界来安心;然而静境还是一重尘、还是一个烦恼,在静的境界久了,又觉得无聊,耐不住寂寞,就想动。
这念心性本静,当下这念心,只要不起分别,就是寂静;修行假使不了解这个道理,对静境产生了执着,就迷失了本具的寂静。
「悟无好恶」。好坏取舍都是从分别心产生出来,心当中有好、恶的分别,面对外境就有取、有舍。契悟了当下这念心,清清楚楚、了了分明、一念不生,哪里还会有好、坏之别?既然不生分别,便没有两边。一念不生,万法无咎,只有当下这念心,这就是绝对的、实实在在的心境。悟到这念绝对的心,外面的好坏、善恶、美丑、分别、执着,所有一切相对的境界,统统销归自性。
「一切二边,良由斟酌」。「二边」,就包含明暗、动静、内外、美丑、善恶、上下、远近、高低……世间上所有一切相对的境界。「斟酌」就是分别、计度,所谓斟酌斟酌、考虑考虑,看看哪个好?哪个坏?要取?要舍?「一切二边」,这些相对的境界为什么会产生?「良由斟酌」,实在是我们这个心产生了分别、执着。假使这念心达到一念不生,清清楚楚、了了分明,只有这一念寂然不动、绝对的本心本性,一切落入两边的境界,统统都去得干干净净。
「梦幻空花,何劳把捉。得失是非,一时放却。」这一句是总结,为什么不要分别、取舍?因为外面所有一切尘劳境界,都是「梦幻空花」,是虚妄不实的。就像晚上作梦,梦境中有苦、有乐,梦没有醒以前,以为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等到梦醒了,梦里的苦、乐、冤、亲种种境界都不存在了,为什么?因为梦境本来就是假的、是幻化不实的!
「空花」,好像空中的花一样,并不是空中真的有花,而是翳眼生花。这里的眼指的是我们的心、我们的智慧眼。因为我们的眼睛有翳、有毛病,才看到空花乱坠;假使眼睛没有毛病,空中哪里有花?
一切境界本来是虚妄不实的、是「梦幻空花」,因为众生心中没有智慧,执着一切境界为实有,所以产生种种烦恼。
以喝水为例,我们天天都在喝水,但一般人喝水的时候,没办法触物起照。口渴了,看到这一杯水就想喝;忽然有人把你的水拿走了,你喝不成,心中马上就起烦恼,甚至还跟对方打架,就是因为当下这念心迷失了。假使明白水也是「梦幻空花」、是虚妄不实的,哪里还会去争夺?
「何劳把捉」。「把捉」,就是一定要得到。世间上的人,无论是名也好、利也好,总是拚命要去得到、占有,这就是「把捉」。无论世间法、出世法,都是「梦幻空花」,如梦如幻、如泡如影;既然如此,「何劳把捉」?何必斤斤计较?何必劳苦我们的精神、体力,拚命去追求?假使不了解这个道理,拚命往外追求,就迷失了本心本性。起惑、造业,始终在三界六道当中轮回,没有完、没有了,怎么能得到解脱、契入无上道?
所以,时时刻刻都要养成观照的般若智慧。经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我们所看到的境界,都是幻化不实的;打坐的时候,要重虑缘真,思惟这些道理。以水为例,所谓「水者非水,是名为水」,水是由氢、氧两种元素所组成,一旦分开了,水也不存在了;如果将水加热,水受到高温,马上就变成蒸气,所以水也是幻化。蒸气也不是真实的,假使蒸气遇到冷,就会变成云、变成雨,如果温度再低,就会变成雪、乃至于变成冰雹;这个冰雹也不是真实的,遇到热一点的温度,冰雹马上就不存在,又变成水了。由此可知,一切现象确实都是幻化。
虽然知道是幻化,如果在生活中没有起观照,还是会去计较、争夺。所以平时就要思惟这些道理;如果没有思惟,即使知道佛经上说「如梦如幻」,对我们而言,也只是一种形容词而已!《楞严经》里面讲:「如幻三摩提,弹指超无学。」这些都要靠我们自己去修证,如幻三昧修成功了,入了菩萨的境界,就知道世间一切境界都是幻化不实的,如梦如幻、如泡如影,都是空花水月。
既然一切境界都是幻化,为什么还要诵经、还要听法、还要修行?世间一切虽然都是假有,但也不妨碍藉假修真,修一切善,不执着一切善,始终安住在不生不灭的真实自性。大做梦中佛事,建设空花水月的道场、做空花水月的佛事、普度一切空花水月的众生,这就是菩萨的境界。
「得失是非,一时放却」。「得失」,成功了就是「得」,失败了就是「失」。「是非」,一般世间人讲大是大非,这是俗谛。佛法里面的大是大非,就是生死大事!无论如何都要了解,人人都有佛性,都能明心见性,这就是大是大非。除此之外,其他的是非,都是小是小非,都要通身放下。
想要得解脱、想要契悟本心,就要把「得失是非」这四个境界,「一时放却」,统统都要放下。得到了,不要高兴;失去了,也不要烦恼。被别人肯定,不要认为自己很有成就;被别人否定,也不要起烦恼。世间一切成败得失,不要看得太重;不但不要看得太重,而且还要把得失的心、得失的事,通身放下,放得干干净净。如果放不下,那就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举例来讲:假使得到了很多黄金、美钞,心里就会开始想:「这么多黄金、美钞,要怎么用?放在银行里虽然很安全,但没什么利息;如果物价上涨,它就贬值了……」又怕别人来借,又怕小偷来偷,又怕被绑票……东想西想,想到连觉都睡不着。
名也是如此。现在当了官员,将来还想再往上爬,乃至于当到总统、副总统,得到最高的权位、富贵。名也好、利也好、财也好,无论得到什么,假使心中放不下,就始终不满足;有了十万想百万,有了百万想千万,乃至于想得到全台湾;全台湾得到了,还要征服世界;世界征服了,还要征服太空……始终没有完、没有了。
民间有一个譬喻,说一般人贪得无厌,就像猴子在田里偷玉蜀黍一样。猴子看到满地都是玉蜀黍,黄澄澄的、又香又大,欢喜得不得了,就跑到田里去偷,扳下一个,就夹在腋下,再伸手去扳另一个,前一个就掉了;就这样扳一个、掉一个,扳一个、掉一个,最后所有的玉蜀黍统统扳光了,还是只拿得走一个。
很多富贵人家,家里什么都有,但他却不满足,因为这么多的钱财,如果自己一口气不来,这些钱财给谁用?于是就想尽办法去运用、享受,有了一个太太,还要金屋藏娇,一个、两个、三个……。
这样来观察世间上的人,无论追求什么,纵使得到了,还是会烦恼;如果失去了所爱,就生悲哀,甚至可能就活不下去了。所以佛法告诉我们,「得失是非」要「一时放却」。无论是名、是利,都要放下,否则起惑、造业,就会受苦,始终没有完、没有了。修行学佛,假使不了解这些道理,始终分别这个法好、那个法好,在法上生得失、生取舍,对法门产生执着,就成了法执,还是得不到解脱。
修行就是一个「舍」字,放下就是舍。「舍」有大舍、中舍、小舍,所谓「大舍如火烛在前,中舍如火烛在旁,小舍如火烛在后」。把所有是非得失统统放下,通身放下,就是大舍,此时马上就能洞然明白,契悟大众听法这念心是本具的,不但自己有,一切众生都有。
佛法有顿悟、有渐修;以顿悟来讲,什么都要放下,放得干干净净,如《金刚经》所说:「法尚应舍,何况非法?」「非法」指的是世间上的一切恶法、罪过之法,名利财色、是非恩怨……这些都是非法。「法尚应舍」,释迦牟尼佛所说的八万四千法门、一切善法都不能执着、都要放下,「何况非法」,何况是世间上的恶法?所以「得失是非」,要「一时放却」,如此才能契悟本心本性。
(二十六)
「眼若不睡,诸梦自除」。凡夫睡眠的时候,就是梦想颠倒;就算没有作梦,呼呼大睡、睡着了以后,就不知道自己到哪里去了;所以佛法把这个睡眠的障碍称为「睡魔」。
「眼若不睡,诸梦自除」,这当中有事有理。从事上来讲,梦是由睡眠产生出来,我们晚上睡觉,睡到不省人事,心中打妄想,就会作梦、乃至于作恶梦。可是众生长久以来,已经养成睡眠的习惯,不睡就头昏脑胀,一个礼拜不睡,可能就会生大病。像阿那律尊者,刚出家的时候,一听经闻法就打瞌睡,被佛责备了几句,他啼泣自责,七天都不睡觉,眼睛就失明了。
知道睡眠不好,想要除去睡眠,就要多修习善法、修习禅定。修习禅定,有很多方面要努力,总而言之,都要在这念心上去修,要细水长流。假使不知道这个道理,出家才没多久,就想去闭关;虽然是闭关,这念心却定不下来,心里面打妄想、生烦恼、想入非非,那就退失菩提心。所以初初出家,要先熏修善法,什么善法都要修;善法修多了,业障消除了,昏沉、睡眠慢慢就减少了,再透过静坐用功,这念心与实相相应,就真正不需要睡眠了。
从理上来讲,我们一起心动念,就是一个梦境。晚上作梦,是由于白天起心动念所产生,从我们的妄想、昏沉、愚痴产生出来。「眼」就是智慧眼,一个人假使没有智慧,什么事情都看不清楚,就像在睡觉一样,称为睁眼瞎子。「眼若不睡」,假使懂得运用智慧,洞烛机先,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诸梦自除」,心中清清楚楚、了了分明,就不会打妄想、不会作白日梦,到了晚上也不会作梦。
古德说「圣人无梦」,圣人是不作梦的,因为圣人的心时时刻刻都能作主,智慧心、菩提心时时现前,所以不会为外境所转,不会作白日梦、升官梦、发财梦,乃至于更不会作男女、情爱之梦,欲爱、色爱之梦。
所以,要使这念智慧心常存,以般若来观照一切境界,「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时时刻刻安住本心本性,不昏沉、不愚痴,这念心竟像一潭止水,竟像一面镜子,这就是「眼若不睡」。这念心时时刻刻安住在定慧上面,自然而然就不需要睡眠,反而还觉得睡眠是多余的;时间久了,自然就知道这念心不打妄想才是自己,打了妄想就不是自己,实在是如此的。因为一旦打了妄想,心当中就是一个水泡、一个波浪,哪里是自己?这念心安住在实相,才是真正的自受用,才是真正的自己。如此「诸梦自除」,所有一切颠倒妄想,自然而然就除得干干净净。
「心若不异,万法一如」。「不异」就是不动;这念心始终安住实相、安住在定慧不二这念心上,如如不动,一念万年、万年一念,过去如是、现在如是、未来如是,就是「不异」。「心若不异」,这念心真正达到不异的境界了,「万法一如」,过去、现在、未来、十方世界、十世古今,统统归于如如不动、了了常知这念心。所谓心包太虚,十方虚空都在这念心当中;内即是外,外即是内,内外统统都在自心当中,这就是「万法一如」。没有达到这个境界以前,这念心虽然也能产生感应,但只是小的感应;真正达到这个境界,这念心就超越古今,能够产生种种功德、智慧,随便起一个心、动一个念,都有大智慧、大神通。
古德云:「寂然不动,感而遂通。」这念心首先要专注,最后达到寂然不动,心就有感应。要想达到这个境界,先要练习「八风吹不动」的功夫,心中不要患得患失。刚刚开始练习,一定是很辛苦,为什么?因为过去这个心时时刻刻都在攀缘,现在不攀缘就很难过,心里面就发闷、觉得无聊,想去找人讲闲话、聊天,也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始终不知道,安住实相、不起心、不动念,才是真正的快乐、真正的自己。
开悟的人就明白,要时时刻刻保持这念平常心、不动心、宁静心,安住实相,能够做得到,当下就是净土,人间净土马上就现前。净土宗称之为常寂光净土,常是不变、不异,寂是不动;常寂光,就是本心本性、菩提涅槃、清净法身佛。如果我们这念心达到不变、不动,当下就在常寂光净土当中。
禅宗法门就是告诉我们要顿悟自心、契悟自心。这念心具足无量的功德、智慧,悟了这念心,就是大丈夫。森罗万象、所有一切事物、世间法、出世法、有为法、无为法、十方三世、秽土、净土、天堂、地狱……统统都在我们当下这念心当中。所谓「万法一如」,这个境界不是求来的,要想达到「万法一如」,就要从「心若不异」这个地方去契入,时时刻刻触物起照,安住不动、不变、不异的这念本心本性。
僧璨大师的〈信心铭〉,确确实实是从自性当中流露出来,是他修行的一种体验,而不是假相。他已经契悟本心、达到最高峰,同时起了一个大慈悲心,自己知道有这个最究竟的境界,也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契悟如来的境界。
所以大众要把〈信心铭〉读熟,以名昭德,虽然现在还没有办法达到这个境界,把它熟读百遍,忽然一念相应,也能达到这个境界。人人都有佛性,没有达不到的!就看自己有没有这个信心!这念心没有男相、没有女相、没有在家相、没有出家相,有这个信心,一定可以达到。这是最殊胜的法门。假使不依照这个方法修,那就落入渐修,就要修六波罗蜜,三祇修福慧,百劫修相好,依次第下功夫去努力。
(二十七)
「一如体玄,兀尔忘缘。万法齐观,归复自然。泯其所以,不可方比。止动无动,动止无止。两既不成,一何有尔。究竟穷极,不存轨则。」
「一如体玄,兀尔忘缘。万法齐观,归复自然。」这是讲当下这念心、最究竟的心境。每一个宗派达到最高境界,都应该是如此。
「一如体玄」。所谓「一如」,是形容当下这念心如如不动。「一」,不是数一、数二、相对的那个一,这个地方的「一」是绝对的。「如」就是如来,是指这念心。这念心有体、有用,如来者,「无所从来,无所从去」,乘如实道而来,乘如实道而去,这是如来之「体」。如来者,成就千百亿化身,这是如来之「用」。
一如之体,就是佛的法身。在教下来讲,就是法身佛,就是菩提、涅槃;在净土宗来讲,就是阿弥陀佛、无量寿佛、无量光佛,就是常寂光净土;在密宗来讲,就是大日如来、大圆满、大威德……这些名相,都是指我们这念心,我们应该要会通。
这个地方讲「一如体玄」,就是指当下这念心,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古德云:「归元无二路,方便有多门。」所谓「无二路」,就是统统都归到「一如体玄」这念心。无论是哪一个宗派,最后都要归到一如体玄,这是最究竟的境界。禅七当中经常提示大众,这念心要站得住、站得长;如同永嘉大师〈四料简〉所说:「惺惺寂寂是,惺惺妄想非;寂寂惺惺是,寂寂无记非。」要从这个地方去契入。假使误以为离开当下这念心,另外还有一个「玄」、还有一个「一如」,那就错误了!
我们当下这念心,有体、有相、有用;每个人都有。「一如体玄」,这是专指心之「体」来讲;当下这念心如如不动之体,是个什么境界?「玄」,玄妙莫测。但如果用我们的意识心去想这个境界,就落入思惟,也没办法与心之体相应;又或者不知道这些道理,观念模模糊糊,以为「体」有个什么形相,那也是错误。
虽然如此,为了引导学人契入,还是可以用言语为方便来形容这念心。所以佛经里面讲「玄妙」,就是指我们当下这念心,真空妙有、妙有真空,玄之又玄。大众听法这念心,是空性,因为是空性,才能产生种种玄妙的作用;假使完全是空空洞洞,成了顽空,又或者像虚空,那就不玄了。我们当下这念心是空性,空性当中还能产生作用,作用就是妙有;又是真空、又是妙有,神乎其神,所以称之为「玄妙」。
什么是妙有?大众听法这念心,能够看得见、摸得着吗?看不见!这念心没有东西南北,也没有出家相、在家相,所以这念心是无相;虽然是无相,却不是空空洞洞,而是能生出妙有。举例来讲,我们从小到现在,所看、所听、所做的一切,是谁在看?谁在听?谁在做?过去学会的,到现在还记得,是谁在记忆?例如会开车的人,一到了驾驶座,马上就能发动汽车、就能掌控方向盘;假使进一步去问,是谁在掌控方向盘?谁在开车?能找得出在开车的这个心吗?又找不出来。这就是我们心的作用,玄之又玄。
又譬如说,我们在写一篇论文、或做一个计划的时候,这个心可以思惟出种种道理;思惟了以后,这念心又了不可得;虽然是了不可得,但是在做计划的时候,这念心又能够作用,并不是空空洞洞、什么都没有。
如果我们打坐,达到一念不生的境界了,这个心就能产生感应。感应从什么地方来?这念心是真空,没有边际,无远弗届,不受山河大地的阻碍;虽然是真空,当中又具足妙有,十分玄妙,所以能产生种种感应。真空和虚空不一样,虚空虽然是广大没有边际,但是虚空当中没有佛性,所以它没办法产生感应。我们这念心是空性,当中还有佛性,这念灵知灵觉的心就是佛性,佛性才能产生作用。譬如我们在这个地方想念与自己有缘的人,彼此之间虽然是隔山隔海,但我们想念久了以后,对方马上就会有所感受,甚至晚上作梦也会梦到对方,这就是这念心、「一如体玄」的作用,玄之又玄,这是本具的。所以这念心真空当中具足妙有,妙有当中又是真空,大众要从这个地方去契悟。
禅宗祖师告诉我们:「但得本,何愁末?」不要去追求神通妙用;要知道神通妙用是从「体」产生出来,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们修行,经常要保持如如不动、了了常知、清清楚楚、寂照一如的这念心;要从这个因当中去保任,站得住,站得长,动静闲忙,始终不离当念,保任成功了,就是真正的自己,马上就契入「一如体玄」的心境。
到了这个境界,「兀尔忘缘」。「兀尔」,寂静的样子,是指我们这念心寂然不动。「缘」就是攀缘。我们这念心达到寂然不动,没有缘虑心,所有一切善恶境界现前,这念心始终是不动,这就是「忘缘」。陶渊明写过一首诗,也是一样的道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忘言」就是绝言绝虑;「真意」就是佛法所说的真心,契悟到这念绝对的心,正如古德所说:「口欲言而词丧,心欲缘而虑亡。」真正达到这个境界,就能了解,确确实实有这么一个心境。古德讲的就是描述自己心境的话;假使没有达到这个境界,这些文字对自己而言,只是一种形容词而已。
以前有一位禅师,静坐的时候,这念心达到「忘缘」的境界,写了一首诗描述这样的境界:「南台静坐一炉香,终日凝然万虑忘,不是息心除妄想,都缘无事可思量。」众生就是喜欢攀缘,坐在这个地方,心始终停不下来;如果能了解这个道理,这念心达到「一如体玄,兀尔忘缘」的境界,一念不生,这个时候,什么人都找不到你,不但阎王小鬼找不到你,就是如来佛也找不到你,这就是了生死的法门!
我们这念心一动,相貌、神识就现出来了;相貌、神识一现,就落入阎王小鬼的手里、落入无常生死的境界,逃也逃不了。要想了生死,就要在当下这念心去了,如同《金刚经》所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不想过去、不想现在、不想未来,不起心、不动念,这就是「忘缘」。假使不起心、不动念,不想过去、不想现在、不想未来,却昏昏沉沉、迷迷糊糊,这样也不对。所以,这个地方要注意,虽然是「忘缘」,这念心还要清楚明白,假使连这念觉性都不存在,就和草木、石头一样了。
「万法齐观,归复自然」。「万法齐观」,庄子有〈齐物论〉,这个地方讲「万法齐观」,就是要达到平等。所谓「万法一如」,内外一如、物我一如、美丑一如、动静一如、时空一如、明暗一如、凡圣一如、净秽一如……万法统统归于实相,就是「齐观」。《金刚经》云:「是法平等,无有高下。」达到这个境界了,贪瞋痴、杀盗淫就是戒定慧,地狱就是净土,没有差别,统统归于这念心,这就是「万法齐观」。
「归复自然」。「复」就是回复;「归复自然」,六根归一,统统回归到我们当下这一念本心本性。众生从无始以来,六根都是往外攀缘,追逐色声香味触法六尘。修行没有别的,就是要作「归复」的工作;修行不是把道修出来,而是知道就路归家,「归复自然」,回归到本具的这一念心性,法尔如是。
佛经上讲「反闻闻自性」,以前都是往外攀缘,现在把心收回来往内听、往内看,这就是就路归家;参话头、返照自心,也是就路归家;十二因缘当中有还灭门,也是就路归家。所以每一个法门都是方便,目的是就路归家,不过归家是归到什么程度?这当中还有层次上的差别。达到最高的境界,就是「一如体玄,兀尔忘缘,万法齐观,归复自然」,归复这一念本心本性,万法归宗。
假使不了解这个道理,误以为「归复自然」是道家所说的回归自然,那就胡涂了。以佛法来看,道家的老子、庄子,并没有悟到当下这念心,也不了解菩提和涅槃,于是他们就把这个自然,归到山河大地、宇宙之间去了。
〈信心铭〉所说的「归复自然」,不是回归外在的自然;大众听法这念心,不假丝毫造作,法尔如是,这才是真正的自然!我们修行,就是要悟到这念心。在密宗来讲,就称之为本尊。有些人把本尊弄错了,误以为要观想一个观音菩萨,或是观想一个地藏菩萨,来作自己的本尊;既然是观想出来,心想所生,就是心的作用,心有所造作,就已经离开本心本性、离开自然了。所谓佛佛道同,无论修什么法门,最后都要「归复自然」,归复本心本性,本心本性才是真正的自然。
(二十八)
「泯其所以,不可方比。止动无动,动止无止。」这是我们修行知见上的一个大原则。
「泯其所以」。「泯」就是灭掉。「所以」,就一般人来讲,做什么事情都想要找一个来由、找一个所以,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现在的哲学、科学,都想要研究第一因,但研究的时候,这个心始终是在思惟,没有完、没有了,哪里能够找到第一因?以科学来讲,把物质拿来分析,分析到最后,就是一个能、一个量,所以科学家认为,能、量就是物质的第一因,物质研究到达最高的层次,就是能量的境界。
就佛法来讲,能、量是什么?量就是光,能就是热。我们打坐,达到定境了,一坐下来,身上就会发热,产生一个「能」的境界;乃至于身上会发光,产生一个「量」的境界。有些人打坐,产生这些境界,就误以为自己打坐有了功夫、能量现前,这些都是错误的观念。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因为能量也是从真如当中产生出来,不离地水火风四大、色受想行识五蕴。这念心达到寂然不动,身上自然就有能、就有量。
我们打坐的目的,并不是追求能量。因为能量是属于物质的层次,物质没有了,能量也没有了,与这一念心性还是不相应,所以我们还要继续突破,要契悟这念心。心性无形无相,过去、现在、未来,统统都在这念心当中,这才是最究竟的。所以,「泯其所以」,这念心不动,不要去追求,不要去分别,也不要去思惟,无论是内、外;能、所,当下统统放下,统统都要销归自性。
「不可方比」,这念心没办法用言词来比方、比喻,因为无论用什么来比喻都不是。佛法告诉我们,语言文字有如标月之指,以手指月,不可执指为月。我们这念心是这样玄妙莫测,其实说出来的都不是;有所言说,只是一种方便,为了让大众知道这念心。所谓「言语道断,心行处灭」,说任何一个譬喻出来,都落入心缘相、落入文字相、落入分别思惟的境界,与这念心都不相应。
如果对这个道理不了解,拚命在文字上去琢磨,讲出来的仍只是「文字禅」,自己还是得不到好处,甚至起了烦恼,对佛法心生怀疑,认为佛法说来说去,都是一种理论,没办法实证。只是一直在文字上分别,而没有去契入,证不到这个究竟的境界,就会心生退悔。
这念心「不可方比」,没有一个方便、方所可以比喻出来,必须要去契悟,如禅宗祖师所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虽然如此,为了使每个人了解、契悟这念心,还是要在不可能当中,建立一个方便法门。《佛说四十二章经》云:「念无念念,行无行行,言无言言,修无修修。」我们修行,如果没办法当下契悟无念,还是要透过有念法门,还是要思惟;念了以后,归于无念;思惟了以后,要归于无思这念心之体,这样就归于原点。
「止动无动,动止无止」。「止」就是静相,「动」就是动相,一个是静、一个是动。《楞严经》上讲「动静二尘」,我们在修行的过程当中,应该要了解,动、静都是两边;执着动、静,这念心就落入两边,没办法契入本心本性。
心住在动,就属于众生境界;所以就要修止,运用止观法门除去动相,把动相止下来,称之为「止动」,这是一个方便。
佛法所有的法门,都是止观法门,念佛是止观,持咒是止观,持戒、诵经也是止观;乃至于修善,把我们的心止在善法上面,这也是一个止观法门。动相止下来以后,还要看看我们的心止在什么地方?如果又住在静,执着这个静的境界,心还是住在两边,还是不究竟。所以「止动无动」,我们修了止观以后,不要执着止观这个法门,如同《佛说四十二章经》所讲:「念无念念。」念了以后,不执着能念所念,要归于菩提自性。
举个例来讲:现在自己这个心,实在动得不得了,没有依靠,于是就观想一个香炉,把动的心止在香炉这个静的境界上面。这念心止在静境久了以后,可能香炉就现前了,甚至还看到香炉在放光,这是由于我们这念心达到一个定点,所产生的作用,还是一种方便。假使看到香炉放光,就以为自己已经得到定了,乃至于对这个光起了贪爱,反而迷失了本心,这念心就暗昧了。所以观想香炉以后,还要把香炉这个境界化掉,香炉当体即空,对这个空也不执着,又把这念心归还原点,这就是练心。这念心可以想远、想近、想前、想后、想大、想小,运用无碍,就是练心,练了以后还要归于无练,达到无思量的境界,才是真正的自己,才能得到真实的受用。
以念佛为例,念佛的时候,把这个心靠在一句佛号上面,这就是止。众生的心始终是想过去、想现在、想未来,没有完、没有了,要它不动,它偏偏要动,所以干脆以动止动,透过念佛、念阿弥陀佛圣号,把心靠到一句佛号上面,把妄想止下来。有的人不知道这个道理,为了求消灾、求免难、求佛菩萨加被……拚命念佛,也不一定能得到佛菩萨加被。要知道,求佛菩萨加被,这是方便法门。所谓「人有诚心,佛有感应」,其实加被,还是我们自己这念心的作用,由于信心、信念的关系,这念心达到绝对,马上就能感通自己所向往的境界。无论是念佛、持咒、诵经,都是一种方便,最后还要回归自性。所以念佛有一个自性佛,念而无念,无念而念,一个是能、一个是所,能念之心了不可得,所念之佛也了不可得,这样来念佛,就是从方便达到究竟。
初初开始修行,为了要止动,在动中起一个止的念头,止动了以后,最后能止的这念心,还是要归还原点。〈信心铭〉就告诉大众不假方便,直接了当,「止动无动,动止无止」,止无止相,动无动相,这就是大乘止观。什么是大乘止观?这念心清清楚楚就是观,如如不动就是止。达到清清楚楚,就是菩提心;达到如如不动,就是涅槃心。这念心不去攀缘动相,动相自然就没有了,所以是不止而止,不必另外去修止、另外去止到一个境界上,这念心自然就能止下来。这念心不想过去、不想现在、不想未来,清清楚楚、了了分明;既能清楚明白,又能寂然不动,这就是真正的止。
(二十九)
「两既不成,一何有尔」。「两既不成」,两边都不执着,有无俱遣,有也不着、无也不着,内、外统统销归自性。有、无、内、外,都是一种方便;假使不了解这个道理,着内着外、着有着无,心就落入两边。
古德云:「有佛处,不得住;无佛处,急走过。」就是告诉我们空有不住,为什么空有不住?我们这念心本空,假使又去住在一个空的境界,就迷失了本空,所以空也不可着。同样地,有也不可着。众生执着一切法为实有,有神通、有智慧、有感应、有佛、有魔、有善、有恶,乃至念佛、观相、求生净土……把这些境界当作实实在在的,这就是着有。但这些境界,有生必有灭,有成必有坏,到最后还是要归于空;就算是得了六神通,最后这个身体还是要归于无常。《佛说无常经》讲得很清楚:「无上诸世尊,独觉声闻众,尚舍无常身,何况于凡夫?」执着任何一个境界为实有,就是着有;不知道本性本空,执着一个空的境界,就是着空。无论是空、是有,这些境界最后都会变坏,都不是究竟。唯有这念心不落两边,才是究竟。
大众听法这念心离开两边、不住两边,就是「两既不成」;既然如此,「一何有尔」,一也不可得。有一必有二;如果心住在一个定点、止在一个定点,最后这个定点还是要散掉。「两既不成,一何有尔」,这念心要不住两边,才能真正达到寂然无为;既然两边都没有,哪里还有中间?
这念心是绝对的,既然是绝对,尽虚空、遍法界,都在这念心当中,这念心没有边际,哪里还有一个中间?而「中道实相」也是一个方便的说法,因为众生执着有两边,为了给大众一个方便,使大众能够契入,所以才称它叫中道;假使没有这个方便,就不容易契悟。说一个「中」,不过是使大众安心而已,其实「中」也不可得;虽然是不可得,但也不能说是什么都没有。等到完全契入了这个境界、契悟这念心,「兀尔忘缘」,自然就明白,「边」是方便,所以「中」也不可得。
「究竟穷极,不存轨则」。「究竟穷极」,这念心不断参究,到达最极致的一个定点;古德所说妙高峰顶,就是指我们这念心达到极致的境界。「不存轨则」,这念心是绝对的,一法不立,连两边都没有,中也不可得,哪里有什么轨则?《金刚经》讲得很清楚:「若以三十二相观如来者,转轮圣王即是如来。」这就说明这念心确确实实是不存轨则。
一切法、一切轨则,都是为凡夫所立,而不是为圣者所立。什么是圣?圣是指当下清清楚楚、了了分明这念心;这念心达到「兀尔忘缘」,就是圣,就入圣位。悟到这个理,这念心与理相应了,就称为「入理圣人」。不存轨则就是一念不生、一法不立,假使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只是天天想着要成佛作祖,这样恐怕还差很远一段距离。
古德云:「实际理地,一法不立。」实际理地,就是指当下这念绝对的心,这念绝对的心当中,什么都不能存在,不但恶法不能存在,连善法也不能存在。平时讲断恶修善,这是为了让我们的心有一个依靠,还是一种方便;假使执着善法为实有,这念心就会因执着善法而迷失,如此一来,所修的善法就属于福报,福报享尽了,就没有了。这并不是说不要修福报,而是要修而无修,修了以后,不执着能修所修,归于实相,这样就是依正庄严。〈信心铭〉所说的是顿法,再配合《金刚经》般若的道理,就能圆融无碍,既是圆、又是顿,俗谛就是真谛,一切法统统具足实相,就是依正庄严。想要一下达到这个境界,可能并不容易;如果已经契悟这念心,那就是很简单的事情。
「究竟穷极,不存轨则」,这念心达到最高的层次,当中没有东西南北、没有正邪、没有善恶,是一个绝对的境界。如同六祖大师告诉惠明上座:要想求无上道,当下这念心就要「不思善、不思恶」。这念心一法不立,善、恶都不可得,哪里还有什么轨则?讲到这里,有些人就误以为,既然善恶都没有了,人就是昏昏沉沉、迷迷糊糊、浑浑沌沌,那修行还有什么意思?这样的知见就是小根小机。当下这念心是绝对的,而且非常微妙,一切善恶都是从这念心所产生出来;这念心要动就动,要静就静,到达这个境界,就可以成就千百亿化身。
佛有法身、报身、化身。众生无量,所以佛也是无量;众生无边,佛也是无边。诸佛有千百亿化身,但化身还是属于生灭,既然是有生有灭,就是一种方便。真正的佛是什么?佛不是在外面,佛不离开当下这一念觉性、灵明妙觉、菩提自性,就是这一念清净心,这就是诸佛的法身。这念心达到最高境界,一念不生,就是「不存轨则」。但一念不生,并不是像木头一样无所觉知,也不是一个迷迷糊糊的境界,而是这念心要能作主,要动就动,要静就静。
如同前面所讲禅和子闭关的公案。这一位禅师闭关三年,都安住在寂然不动的心境。出关的时候,护关的老太太派了她的闺女去测验他;禅师一出关,这个闺女就把禅师抱起来,要他赶快说,禅师就讲:「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气。」一个女孩子靠到自己身上,当下的感受,觉得女孩子就像一个枯木,自己的心好像寒岩一样,心当中很平静、很冰凉、很冷静,动都不动一下。但这位老太太一听,就讲:「没有开悟!」确确实实,这只是达到一个定境,并没有开悟。
就像六祖大师第一次作的偈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是属于空的境界,还没有真正开悟;有的人不了解,以为五祖故意说他没有见性,其实,六祖当时只是悟到空性,的确还没有彻悟本心本性。这一位禅师也是如此,只是达到一个定境,并没有开悟,所以老太太不认可他,就跟他讲:「你没有开悟,赶快走!」
后来这位禅师又到老太太这里闭关三年,到了出关的时候,老太太又是如法炮制。但这一次,禅师的回答就不一样了,当下一个大闺女靠到他身上,他也不讲「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气」,他讲:「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给你婆婆知!」当下这个境界虽然是不可说,但是这个绝对的「知」始终存在。
以前,有个人自称是开悟了,也教导别人打禅七,告诉打七的人,打坐的时候要达到无思无念的境界。于是这个人就站在学员旁边测试,问他:「你有没有看到我在这个地方啊?你看到我,当下是个什么境界?」或者是问:「你看我像个什么?」就是要追问打禅七的学员,当下这念心是什么境界?这个学员被他追问,急得不得了,要说他到底像个什么?又想不出来,只好随口一答:「鸡蛋!」这个人就讲:「嗯!开悟了。」大家想一想,当下这念心开悟的境界是不是鸡蛋?就知道他们所讲的这些话,其实都是胡言乱语!
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有很多人把这个不可说、不可说的境界,认为是像石头一样,或误以为是无记,自己没有契悟这念心,就随便乱讲,这样就害人不浅。
佛法讲,如来的心是细中之细,既然是细中之细,当中一定是绝对的智慧、绝对的理体。佛法当中达到最高的境界,就是一个智、一个理;既然是一个智、一个理,如果还认为这个境界是迷糊的,乃至胡言乱语,说对方像个鸡蛋,就是证到不思议的境界,这样的知见就百分之百是错误的!因为他这念心根本作不了主。
所谓「实际理地,一法不立」,这念心是绝对的,虽然是「不存轨则」,一法不立,但这念心还要存在,要清楚明白。悟到这念心,还要作得了主才是,要动就动,要静就静。一般的三昧,是有出有入的定;契入了这个绝对的境界,时时刻刻都有定慧,时时刻刻都在定中,因为这个定是本具的,法尔如是。
既然这念心是法尔如是、是本具的,为什么我们还要修行?所谓法尔如是,就好比浑水里面也有清凉的水,虽然有清凉的水,如果不经过一番沉淀,浑水还是不会变成清水;但如果浑水里面完全没有清水,无论再怎么沉淀,也没办法得到一个清凉的境界。众生的心就好像浑水一样,里面有渣滓、有泥沙;虽然是法尔如是,如果我们不修,这一念真心、这一念微妙的心,就不会现前。
佛经里面譬喻这念心「如金在矿」,矿当中有金,金当中有矿,众生的佛性当中有无明,无明当中也有佛性。金虽然是法尔如是,必须要经过一番陶冶,披沙拣金,把沙统统除掉,最后金才会现前。同样地,众生的佛性是本具的,法尔如是。然而,如果没有经过一番熏修,始终还是众生境界。但因为人人都有佛性,只要经过一番返照、经过一番契悟、经过一番熏修,法尔如是这一念菩提自性,就会现前。
(三十)
「契心平等,所作俱息。狐疑尽净,正信调直。一切不留,无可记忆。虚明自照,不劳心力。非思量处,识情难测。真如法界,无他无自。」
「契心平等,所作俱息。狐疑尽净,正信调直。」「契心平等」。「契」就是契悟、契合。与哪一个心契合?与平等心、无为心、不动心契合。古德讲,念佛有一个自性佛,所谓「一念相应一念佛,念念相应念念佛」,相应就是契入,与我们当下这个平等心相应,契入了平等心,平等心就现前了。
什么是「平等」?《金刚经》云:「是法平等,无有高下。」这一念菩提自性、这一念觉性、这一念空性,每个人都有,男女老幼、蜎飞蠕动……一切众生都有,契入了觉性,就超越了众生境界,但也不离开众生这念心。「在圣不增,在凡不减」,契入了这个境界,就契入平等法界。
在佛法来讲,证悟有证悟的境界,例如证到阿罗汉果的圣者,会说四句偈:「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办,不受后有。」这是阿罗汉圣者所证的境界。这个地方讲「契心平等,所作俱息」,又是更进一步了。
「所作俱息」。一个是能作,一个是所作;「俱息」就是统统停止。契入了平等法界、平等心印,这是一个绝对的境界,当中没有能、没有所,无论是善业、恶业,一切能所、一切相对的境界,统统停止,统统归于一如的境界。所谓「千年暗室,一灯即破」,契入了平等心,能所俱息,不动不摇、不去不来,一念长存,这个时候,身口意三业、所有一切作为,真正是达到寂然不动的境界了。
「狐疑尽净」,「尽」,就是没有疑惑,到达这个境界,心当中对佛法就没有丝毫怀疑。六根本烦恼──贪、瞋、痴、慢、疑、邪见,当中就有「疑」。疑什么?疑一切众生都有佛性;乃至于现代人对佛法也有很多疑问:「我们经常在讲佛、菩萨、罗汉,怎么现在一个都看不见?到底有没有?佛所说的教理是不是真的?……」对这些问题心生疑惑。
佛法讲人人都有佛性,假使没有契悟自己本具的佛性,对于一切众生、人人都有佛性的道理,就还有怀疑;如果见到自己的佛性了,就知道确实人人都有佛性,对所有众生的佛性统统都能肯定。所以佛法是真实的,明白自己有佛性,自然就能尊重一切众生,为什么?我有佛性,蜎飞蠕动、乃至一切众生,也都有佛性,一定能够成佛。契悟了人人都有佛性,这些「疑」就统统没有了,所以说「狐疑尽净」,心中没有一点点怀疑,所有疑惑统统除得干干净净。这个时候才知道人的可贵、佛法的可贵,也知道过去的佛、菩萨,都是这样修证的,佛讲的这些道理,丝毫不假。
人人都有佛性,这不光只是一个道理。什么是佛性?能看、能听、能觉、能知道痛痒的这个心,每个人都有,一切蠢动含灵也都有,这就是佛性、觉性。就算是一只虫子在被弄死时,牠也会感到痛苦,感觉痛的这个心,就是佛性。一切众生都有佛性、都有觉性,只不过众生在痛的时候,始终认为这个感受是实在的,不断分别、执着痛痒觉知,这念心就散乱掉了,散布到眼、耳、鼻、舌、身、意上面,不能归一。
现在想要契悟这念心,能知痛痒的这个心要返照,当下即是,动念乖真,始终保持这个「知」,这样就是「正信调直」,就真正达到正信的境界了。所谓「正信」,信自己有佛性,所有一切众生也都有佛性,烦恼当中就有菩提,见闻觉知当中,就是自己本具的佛性,这就是正信;了达一切诸法毕竟空寂,一切现象界都是虚妄不实的,如梦如幻、如泡如影,这就是正信。《六祖坛经》里面讲得更清楚:「谁知火宅内,元是法中王。」火是指我们自己心中的欲火、瞋火、无明火,三界当中、众生心中都有这三种火,所以每个人都是在火宅当中过日子。虽然三界是火宅,但三界也都在我们这念心当中,这念心原是「法中王」,悟了这念心,火宅就成了七宝宫殿、乃至于净土,相信这个道理,就是正信。
虽然有了正信,可是心当中还有妄想、昏沉,所以要「调」,调身、调心,最后把所有的妄想、无明,统统调得干干净净了,才是真正契入平等法界,所以佛又称为调御丈夫。假使只相信人人都有佛性,而不知道去调,始终还是众生境界,那就胡涂了。
所谓「正信调直」,心也要直、口也要直、身也要直,直心就是道场,直心就是平等法界;要契入平等法界,就要「正信调直」。佛性是本具的,藉由「调」的功夫,调身、调心,使这念心不打妄想、不落昏沉,时时刻刻了了分明、清清楚楚。这念心调成功了,就称为「调直定」,这个定不是修出来的,只要把我们的无明、昏沉调掉,菩提自性自然就会现前,这就是「正信调直」。
(三十一)
「一切不留,无可记忆。虚明自照,不劳心力。」「一切不留」,就是指我们这念心当中,什么都要除得干干净净,不可以有丝毫保留。不但恶法不留,连善法也不留;不但世间法不留,连出世法也不留;不但魔不留,连佛也不留。就像我们的眼睛,不但不能让灰尘掉进去,连最名贵的东西,即使是钻戒、钻石的渣滓,也不能让它掉到眼睛里去。「一切不留」,这念心是本具的,佛性也是本具的,一旦有了丝毫保留,就是宝镜蒙尘,就不是最究竟的境界。
修行,不需到处找人为自己印可、印证,只要检讨反省,看看自己心当中还有没有东西,就能明白修行功夫到哪里?假使心当中有欲爱、有色爱、有瞋恚、有怨憎、有彼此、有是非、有人我……有这些就是有留;有留,就是生死,就绝对要受轮回。古德讲:「有一些些,还有一些些。」留一点点,就还有一点点,「有此则有彼,无此则无彼;此生则彼生,此灭则彼灭。」所以「一切不留」,心当中不能有丝毫保留,什么都要去得干干净净,最后连干干净净的这个境界也不执着,这念心不住两边,这就是一个绝对的境界。
修行,一个是悟道,一个是修道。所谓悟,就是悟到我们这念心是本具的。大众听法这念心是本具的,任何人都有,悟就是悟到这个道理。所以悟,并没有什么稀奇;最后要达到「一切不留」,才是功夫。如果悟了以后,心当中还留了什么东西,这一生还是不能了生死。所以悟道只是明白这念心,找到一条路;化除心当中的烦恼,达到「一切不留」,就属于修道位,看自己心当中的东西去掉多少,就有层次上的差别,如果还有一丝丝、一些些的烦恼没有漏尽,就属于分证;最后统统去得干干净净了,就属于证,就是究竟「一切不留」。
到达这个境界,就是「无可记忆」。众生都要靠记忆,「记」,把一个东西记下来;「忆」就是回忆,想到过去、想到现在……这念心达到一切不留的境界,竟像一面镜子一样,汉来汉现,胡来胡现;相来则现,相去则无,自然而然一切都是现成的,所以是「无可记忆」,什么都不需要去回忆。但也不妨碍回忆,这念心一想、一照,就知道无量无边世界的事情;不回忆,始终是寂然不动,自己受用,这就是常寂光净土。
在修行的过程中,还是要记忆,这是一种方便。例如背诵经典,知道这部经很好,就把它背起来;听经闻法,听到这些佛法的道理很好,就把它记到八识田中,这些都是金刚种子,这就是记忆。把好的种子种下去,把坏的种子排出来,最后八识田中统统都是金刚种子;更进一步,金刚种子也不执着,达到「无可记忆」,并不是落入无记,而是自己能够作主,要记就记,不记就不记。
我们修行,就要有这种智慧。平时人我是非一大堆,千万不要放到八识田中,一放进去,就变成垃圾,所以这些人我是非不要记忆,否则天天都在装垃圾。好的法、清净的法,就可以记忆,因为记忆这些善法、净法,就是在熏习我们的真如,善法的种子互熏,就愈熏愈光明,这就属于渐修法门。以渐修来讲,要修种种方便法门,来对治我们的烦恼、习气。记忆就是一种方便,如同佛法讲的重虑缘真,藉由不断去想、去思惟佛法真实的道理,帮助我们断烦恼、转识成智,这就是一种方便,是修行的一个过程。所以好的、真实的法可以记忆,例如念佛、念法、念僧、念戒、念施、念死……这些法就可以记忆。最后,将八识田中一切种子统统漏尽,念佛、念法、念僧、念施的这念心也要放下。
所以我们要明白,什么是渐修?什么是顿悟?假使对这些道理不了解,渐修和顿悟弄不清楚,就会心生怀疑:「奇怪,平时我们要诵经、背经,要记忆,要重虑缘真;但〈信心铭〉又讲『无可记忆』,岂不是互相冲突?」其实一点冲突都没有!记忆,只是一种方便,让我们在法上熏修;记忆了以后不执着,又归于不记忆,归于这念心之体。〈信心铭〉这个地方讲「无可记忆」,就是直接了当,顿悟自心,直了成佛。从这个地方下手,就找到一条菩提路、一条无生路,不是半路上的功夫,而是到家的功夫。
真正达到寂然无为的境界了,这个时候就是「虚明自照,不劳心力」。「虚明」,这念心又是虚、又是明。「虚」,这念心就像虚空这样广大,没有障碍;「明」,这念心要了了分明,等于儒家所说:「清明在躬。」「虚」就是真空,「明」就是妙有;「虚」就是涅槃、空性,「明」就是菩提。「虚明自照」,虚明这念心是本具的,不假丝毫造作,所以是「不劳心力」。我们这念心,具足真空,又具足妙有;具足空性,又具足佛性。佛性是本具的,真空也是本具的,不要另外去想一个「虚明自照」的境界,这个境界不是作意出来的、不是修出来的;假使是修出来的,有成就必有坏,有得就必有失。
《圆觉经》里面讲,修行要除「作、止、任、灭」四病。「作」,就是作意,例如观想一个境界出来就是「作」;「止」,就是把这念心止下来,止在这个境界上;「任」,就是继续保养这个境界;「灭」,最后把观想出来的境界灭掉。就小乘、就渐修来讲,「作、止、任、灭」不是病,而是一种方便,是我们心的作用,运用这些方便,来清除自己心中的渣滓。就最高的境界来讲,要想悟到这一念寂然不动的心之体,悟到这念心究竟的境界,「作、止、任、灭」就是四种病态。因为这念心不假丝毫造作,「作」意出来也不是,有一个「止」的心也不是,有一个「任」的心也不是,有一个「灭」的心也不是。要除去这四种病态,才能契悟本心,所以〈信心铭〉讲「不劳心力」。
众生天天起贪瞋痴、造杀盗淫,斤斤计较,可以说是从早到晚费尽心力。初初开始修行,东求西找,四处找道场,四处去参方,分别这个法门、那个法门,分别这个是、那个非……这也是费尽心力;藉由大善知识的引导,经过一段时间,契悟到这念心是本具的。既然是本具,怎么用功呢?所谓不用功就是大用功,不精进就是大精进,只要时时刻刻保持「虚明自照」、清楚明白的这念心存在就好了,站得住、站得长,就是「不劳心力」。
所谓佛佛道同,契悟了这念心,每个人所悟到的道理都是一样的。如果听到这些道理,觉得就像是在对自己讲一样,明白自己这念心确确实实是如此,达到百分之百的信心,这就是开悟的人,已经坐在如来家中了。假使对这个道理还有丝毫的怀疑,还有丝毫的不信任,就还没有契悟本心。就像登山一样,前面是最高的一座山,如果你也到达山峰,我也到达山峰,彼此所见的境界就是完全一样的;如果还没有到达最高的境界,每个人所看到的,当然就不一样。
(三十二)
「非思量处,识情难测。真如法界,无他无自。」这里是重复前面所说的心境,恐怕前面讲了,大家还不了解,没有信心,所以重新再来说明、强调。
这念心「非思量处」。「思」,就是想出来的;「量」就是用尺来丈量,看看有多大?大众当下听法的这念心,清楚明白、寂然不动的这念心,非「思」,不是我们用第六意识可以想出来的境界;非「量」,不是比量可以量出来的境界。我们这念心无始无终,没有大小、没有远近、没有边际,尽虚空、遍法界都在这念心当中,是没办法用尺来量的。
大乘佛经里面讲:如来佛的境界,就算是恒河沙的声闻、缘觉,也没办法思量得出来。所谓「起心即错,动念乖真」,一落思量,就是起心动念,哪里是如来的境界?「非思量处」,如来的境界,不是思量能见、能得的;当下这念心,不起心、不动念,就是如来的境界!就是这么简单。
「识情难测」。「识」就是我们的意识、分别;「情」,就是一般所谓的情感、情爱。众生都有情识、有思虑、有情感,所以称之为「有情」;菩萨是觉悟的有情,称之为「觉有情」。有情世间是属于众生的世间。「识情难测」,众生心当中起了分别,用自己的识情、意识去分别、想象,很难测量不思议的境界。古德说,初果不知二果事,二果不知三果事,三果圣人也不知道四果圣人的事情;初地菩萨不能知道二地菩萨的事情,二地菩萨也不知道三地菩萨的事情……从初果到四果,乃至菩萨十地、等觉,都是分证的果位,还没有到达圆满之前,不可能知道如来不可思、不可议这个究竟的境界;既然如此,凡夫又怎么能够知道圣人的境界?所以「识情难测」。
不要说是凡圣,就是在同一个住处,小孩子也不知道大人的事情。举例来讲,小孩子吃饭,就专门依着自己的喜好,分别这个好吃、那个不好吃,好吃就吃它一大肚子,欢欢喜喜;没有得吃、吃得不好,马上就哭哭啼啼,这是小孩子的心境。大人吃饭,就不是这样了,知道一粒米、一碗饭、一盘菜,乃至于一瓢羹,都是许多人的心血,实在是来之不易,所以吃这一餐饭要惜福,不要糟蹋食物……大人吃饭,想到的是这些问题,和小孩子吃饭的心境,完全不一样。依此类推,既然小孩子都不知道大人的事情,凡夫就更不可能知道圣人的事情了。
又譬如说,大众坐在这个讲堂当中,都在听师父说法,但每个人所领悟的程度都不一样,每个人的心境、感受也都不一样。 所以「识情难测」,要用众生的意识、情识,去了解贤人、圣人的境界,乃至于如来不思议的境界,实在是难之又难,因为这个境界,是不可以揣测、不可以想象,也没办法测量出来的。
一般人也会用不可思议来形容一件事情;佛法所说的不可思、不可议,是一个最高的境界。在佛法来讲,圣人的境界,就是菩提、涅槃;涅槃又有四种──有余涅槃、无余涅槃、无住涅槃、性净涅槃,这些都是不同的修证层次。而无思无虑的境界又不一样了,契入无思无虑这念心之体,就是顿悟自心、直了成佛。这里的佛是指觉性,这个觉性人人都有,是本具的,时时刻刻都存在,没有任何时候不存在,就看自己觉悟到什么程度?
修行如果没有依着觉性起修,最多就是思惟修,透过思惟,证到一个空的境界。〈信心铭〉讲「真如法界,无他无自」,这就是实相境界,是一个平等、绝对待的境界。
「真如」,这个世界上所有一切现象,无论是世间法、出世间法、有为法、无为法,统统都是真如起用;假使没有这个真如,整个世界就成了一片死寂。我们现在修行,就是要归于真如、契入真如,不生不灭、不去不来,这才是最究竟的境界。
「真如法界」。我们每个人的心当中都具足十法界,现在我们要把十法界归一,所谓归一,就是归到真如自性法界当中。契入这念心,真实不二、如如不动、不可思不可议的这个心境,就是一真法界。
这念心具足十法界,确确实实是如此,每个人要从自己心当中去体悟。佛法讲:「剎那率尔心,堕境第一念。」这念心实在是非常微妙,十法界都是由这念心所产生出来,心当中起一个念头,就是一个法界。看看自己的起心动念是属于哪一个法界?假使我们起了一个贪吃的念头,就堕入饿鬼法界;不要认为这只是形容词,我们心中起了一个贪吃的念头,确实心理就会马上影响生理,口水立刻就流出来,我们的形象就统统变了,立刻就现出饿鬼相。
现在明白这个道理,知道贪吃不好,念头一起,马上就觉照:「我现在是修行人,怎么可以贪吃?」发了一个大惭愧心,一下就不贪吃了。惭愧心就是功德、善法,将来能感得人天的果报;到最后惭愧心也了不可得,安住在无思无虑这念心当中,这样就能入到平等法界、真如法界。
所以开悟、修行的人,就是在这念心上来返照、来注意、来安住。以贪色来讲,男女之间起了欲爱、色爱,这一念欲爱、色爱的心就属于火。自己可以检验、检验,欲火一动,身上就会发烧、发热,就不自在。心当中起了欲火,就迷失了清净心,迷失了菩提自性,迷失了觉性。这时假使还不知道返照,这念心愈来愈冲动,欲火就愈来愈大;欲火一烧,把我们的智慧心烧掉,心就迷迷糊糊,失去了理智。所谓欲火烧身,如果不知道熄灭这把火,这个火就会烧到我们身上去,乃至于色胆包天,最后就丧身失命。假使这个欲火再继续烧,就会堕入畜生道,成了鸳鸯、鸡或龙;如果欲火再炽盛,就会堕入火坑地狱。现在忽然一下明白这些道理:「糟糕!再这样下去,就要堕入畜生道、地狱道,实在是很危险!」发了一个惭愧忏悔的心,知惭知愧,这念心马上就知道返照,把欲爱、色爱的心反转过来,这样就离开了地狱道、畜生道,心就宁静了。起初是藉由惭愧,使心安住在善法上;进一步还要安住在无思无虑这念心,这样就入了平等法界、真如法界。
修行就要在这念心上来修。假使没办法一下契入真如法界,可以先透过思惟,思惟是一种方便、是一种修行的法门;最后修而无修、念而无念,归于无思这念心之体。这念心寂然不动、清清楚楚、了了分明,这就是「真如法界」。
「真如法界,无他无自」,契入「真如法界」,当中没有美丑、没有善恶、没有明暗、没有内外、没有中间,能所俱泯,所以「无他无自」,这就是一个绝对的境界。假使听到能所俱泯,以为是什么都没有,那就错误了。能所俱泯,要归于实相,归于不可思、不可议这念心,清清楚楚,了了分明,寂然不动,一念万年,万年一念,这就是如来的境界。
所以佛真正是大慈大悲,明白了这些道理,我们这一生,一定能够找到一条光明的道路,这就是心路历程。契悟这念心,这一生就能入到真如平等法界,究竟解脱。
(三十三)
「要急相应,唯言不二。不二皆同,无不包容。十方智者,皆入此宗。宗非促延,一念万年。无在不在,十方目前。极小同大,妄绝境界。极大同小,不见边表。有即是无,无即是有。若不如此,必不须守。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但能如是,何虑不毕。信心不二,不二信心。言语道断,非去来今。」
「要急相应」。「急」就是快。做事情不要拖延,修行也是如此。一个是渐修,一个是顿悟。渐修,就是渐次修证、慢慢来;但人命无常,没办法等待渐修,想要赶快契悟,就要顿悟。禅宗这个法门,就是顿教法门,例如《六祖坛经》所讲就是顿教法门。「相应」,就是与我们这一念本心本性相应;本心本性就是实相,就是无为法,也就是一真法界、一合相,内外一如。
「要急相应」,要很快与这念无上菩提妙明真心相应,「唯言不二」,唯有这个方法、这个道理──「不二」,就是当下这念心不落两边,所以禅宗法门又称之为「不二法门」。要想很快契入这个不二法门,就要直下承担,只有当下这一念心,没有二心。所以「唯言不二」,从过去到现在都是这样子说,只有「不二」这个法门。释迦牟尼佛拈花,迦叶微笑,就是不二法门;历代祖师,心心相传,只有你知、我知,也是传这个不二法门。
「不二皆同,无不包容」。众生心当中有分别,所以在众生看来,法法都不相同;而这个不二法门是「同」。就像大海里面有很多波浪,每个波浪都不一样,不但波浪和波浪不一样,波浪和水也不一样;假使明白一切波浪的本质都是水、都是湿性,这样来看就是「同」。就像宇宙万法统统都不一样,可是万法的体性都是空性,也都不离开这念心;即使是妄想也不离开这念心、不离开实相,所以是皆「同」。
悟到这念心性,悟到了实相,随拈一法都是佛法、都是实相,说空、说有都可以。没有契悟这念心,说空也不对,说有也不对,因为说空,就执着、想象一个空;说有,就执着、想象一个有,无论是东西南北、上下四方、秽土、净土……执着这些境界为实有,就是着有。悟了这念心,不执着空、不执着有,这念心本自具足真空、妙有。所以「不二皆同」,契悟到「不二」、不生不灭这念心,是绝对的、相同的,你也如是、我也如是,过去也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所谓佛佛道同,十方诸佛同一道,过去佛、现在佛、未来佛都是如此,佛佛平等,这样就称之为「不二皆同」。
「无不包容」。悟到「不二」这念心,随缘不变,不变随缘,森罗万象都在这念心当中;畜生、饿鬼、天堂、地狱、有为法、无为法、染法、净法、世间法、出世间法……都不离开这念心,都在实相当中,所以「无不包容」。
「十方智者,皆入此宗」。「十方」就是十方世界。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再加上、下,称之为十方。「宗」就是这念心。禅宗以心为宗,称之为心宗。大众当下听法这念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念心不能有昏沉、不能有妄想,这个就是「宗」,就是菩提妙明真心,所以「宗」也离不开这一念心性。
「智者」,有智慧的人,一定会选择一条大路、一条直路。当下这念心,就是无上菩提大路,起心即错,动念乖真,不转弯抹角,就是这样简单、明了。听到这个道理,有智慧的人一定会承担,从这个地方来契入。
佛法讲因果,一个是生灭的因果,一个是不生不灭的因果。这个地方所说的「宗」,就是不生不灭的因;依心起修,依性起修,将来一定能契入不生不灭的果。所谓将来,也是一种方便的说法,大众听法这念心就是,直下承担就好了!这个心性是本具的,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始终是不生不灭。可是一般人不了解,迷失了这念心,所以没办法入这个「宗」。现在了解了,平常心就是道;经常保持平常心,不打妄想、不落昏沉,就是不二法门,就入了此宗,就是这么简单!
凡是我们这个世界、乃至于十方世界,所有修行人,只要契悟到这念心,「皆入此宗」,统统都归于不二法门、归于「宗」。佛经上讲「如来心中心」,为什么称为「心中心」?因为其他的法门都是如来为众生所施设的方便,只有究竟这念心,是如来自受用。「十方智者,皆入此宗」,有智慧的人,一定会选择顿悟自心、直了成佛这个法门。每一个人,都应该从这个地方来契入。
(三十四)
「宗非促延,一念万年。无在不在,十方目前。」「促延」,就是时时刻刻督促自己,把清楚明白这念心延长,站得住、站得长,就是「促延」;然而,即使是如此,也只是个方便说法,因为「宗非促延」这念心是本具的,不是延长出来的,也不是修出来的。
所谓修戒、修定、修慧,这就是由事到理的修证。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念心,本来就是现成的,法尔如是,本自具足,只是众生心里面打妄想、打瞌睡成了习惯。妄想来了,不打妄想就难过;瞌睡来了,不打瞌睡就难过。所以要「促延」,透过这个方便的方法,生处转熟,熟处转生。延长,并不是延长这念心,而是减少烦恼、减少妄想、减少昏沉,这是一种方便;慢慢地,妄想心、昏沉心减少了,达到完全没有妄想、没有昏沉,这念心自然就现前,而不是「促延」出来的。
一般人常说要「养道」,养成这念心清楚明白的境界;其实这个境界是本具的,不是因为「养」了这个道,道才现前。就像一杯水浑浊掉了,只要把泥沙沉下去,净水就会现前;净水是本具的,不是因为泥沙「沉」下去了才有这个净水。我们这念心也是如此,这念心是本具的,不是因为「修」了道才有这念心;只是我们妄想、无明太多,所以这念心没办法现前。
又如同太阳本来就在,之所以看不见阳光,是因为太阳被天上的云所遮盖;其实太阳时时刻刻都是光明的,只要没有云了,太阳的光明自然就会显现。我们心当中也是如此,一个是黑云、一个是白云,黑云就是杀盗淫、贪瞋痴这些烦恼,这念心被黑云遮住了,自性光明就没有了,所以要修善断恶。然而修善断恶属于福报、属于功德,假使执着福报、功德,就像白云一样,白云也会遮盖日光,我们执着善法也会障碍我们的心眼。古德云:「一片白云横谷口,几多归鸟尽迷巢。」这是什么道理?假使执着善法、执着功德,这念清净心也不能现前。
这念心人人都有;如果不向本具的这念心去契入,心就迷失掉了。所谓迷失,并不是因迷而失去了,而是因迷而不见、不现前。只要不迷,这一念清净心、无为心、不动心、真空心,自然就会现前。
「一念万年」,只要契悟到这念心,安住在这念心当中,这念心现前了,就超越时间、超越空间,一万年,一剎那就过去了。像我们坐在这个地方听法也是如此。有的人听得很有兴趣,聚精会神,被蚊虫咬了一下,自己根本也没有什么感受;忽然听到要下课了,心想:「怎么这么快就下课了!」虽然还没有完全达到实相的境界,这念心专注了,就有这种好处。
所谓「一念万年」,万年也不离开这念心。这念心是根本。例如在禅七当中,这念心站得住、站得长;与这一念无为心、清净心相应了,一个钟头一剎那就过去了,听到引磬一敲,还觉得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如果契悟了实相,完全没有昏沉、没有妄想,就真正是一念万年、万年一念!
有很多祖师大德入了定,在定当中没有时间、空间,就是契悟了这个实相的境界。一般人心当中有烦恼、有相对的境界,所以觉得时间很长,乃至于度日如年、度时如年,坐在这个地方,不要说是一个钟头,就算是几分钟都很难过。之所以有这些差别,原因都在于当下这念心,没有安住在实相境界;假使契入实相的境界,安住在实相,就超越了时空,一个钟头、两个钟头,一剎那就过去了。所以每个人都必须契悟这念心,契悟了,就能圆成实相。
「无在不在,十方目前」。你说这念心在不在?不执着,这念心就在,所以说「无在」,不要执着有这个心存在;起了执着,就成了我执、法执,有了我执、我所,又变成一个相对的世界、相对的心境了。这念心非常微细,儒家讲:「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你以为这个心在前面,忽然它又跑到后面去了;如果真正契悟了这念心,就明白这念心是没有前后,时时刻刻都存在。
所以「无在不在」,这念心不要执着,执着了,这念心就不在;不执着,这个心就是恒常都存在。这念心就在六根、六尘、六识当中,是无所不在;虽然是无所不在,一旦执着了,这个清净心、无为心就不在了。众生执着六根、六尘、六识为实有,就把这个实相的心境变成虚妄的境界,把绝对的境界变成相对的境界。了解这个道理,这念心不执着,就是无在无不在,时时刻刻都存在,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不存在。
我们这念心究竟在哪里?不出三界,不入三界;不入四大,不离四大;不入五蕴,也不离五蕴;也可以在根,也可以在尘;也可以不在根,也可以不在尘,无在无不在。所谓「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如同波罗提尊者所说:「遍现俱该沙界,收摄在一微尘。」把这念心放开,这念心就在六根、在六尘、在六识、在十八界,遍周沙界;把它收回来,就在一微尘。契悟了这念心,内外一如,内外平等,所以是无在无不在!这些都要靠自己去契悟。
「十方目前」,假使明白了这个道理,十方世界就在目前。不需要生东、生西、生南、生北,也不需要等到未来,无在无不在,不动毫毛,十方世界就在眼前;一动就不在了。
(三十五)
「极小同大,妄绝境界。极大同小,不见边表。」这里是进一步来说明这个境界。
「极小同大」。一个是小、一个是大;这念心到达最小、最微细,就与大相等。譬如修数息观,数到绵绵密密,不夹杂、不间断,只有非常微细的这念心,这念心是最小;「极小同大」,为什么?把这念心收起来,就在一微尘;把这念心放开来,就有无量无边的世界。
「妄绝境界」。要契悟到「极小同大」这个境界,就要「妄绝」。就是妄想没有了、断绝了;只要我们的妄想断绝了,大、小就是相同的。这是一个实际修证的境界,不是一般想象的境界,也不是思议得出来的境界。
众生看到远就是远,近就是近,大就是大,小就是小;都是在相对的境界中,即使是方便法门也是相对。〈信心铭〉讲「极小同大」,这里讲的「小」,不是因大而说小,所谓的「大」,也不是因小而成大,这里说的大、小,不是对比、对立的。证到实相的境界,就明白整个世界都是真空、都是实相,所以「小」到了极点,就是「大」,大、小是一如,不是两个,这是修证所证到实际的境界。所以,离开了方便、相对,这念心就要归到体上。所谓用不离体,相不离性,明白了这个道理,相、性是一个,体、用也是一个。
佛法讲,芥子纳须弥,须弥纳芥子。「须弥」是须弥山,这是大;「芥子」就是小。大能容小,这个道理一般人都知道;小当中可以含大,可能就不容易理解了。如果把这念心收到话头那里,参话头,就是单单提起一念,返照话头不生不灭那个地方,这个念头非常之微细,竟像一根毫毛一样;可是那一毫毛当中,就有无量无边的世界,这就是「极小同大」。
现在科技发达了,一般人也能接受小中有大的道理。例如一台电视,里面就有无量无边的世界;一个网站、乃至一个小小的光盘,里面就包含无量无边的东西,这也可以说是小中有大。把这个道理运用在日常生活、科学当中,似乎也讲得通。于是有些人就误认为,佛法所说的小中有大,讲的就是科学,乃至误以为在佛那个时候就已经发明这种科技了。
其实佛法所说并不是这个意思。佛法讲的「芥子纳须弥」、小中有大,是指我们当下这念心,收摄在一微尘,一微尘这个心是小,但这一微尘包含无量无边的世界;而不是像电视、计算机里面包罗万象,像这种科学、科技是属于智慧的运用,虽然也可以说是属于神通妙用,但与「极小同大」所说是不同的。
就科学来讲,把物质分析到最后,就是能与量;所以物质研究到最后,物质的世界没有了,能量的世界现前。就佛法来讲,能量还是虚妄的,真空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实相,实相才是第一因。
「极大同小,不见边表」。「极大同小」,我们这念心是无量无边的广大,没有边际,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都在我们这念心当中,实在是很大;像诸佛的法身,包含太虚,这就是「极大」。可是诸佛的法身也不离开我们当下这念心,这就是「极大同小」,大中又有小。
如果真正契悟了这念心,「不见边表」,哪里还有一个边表?「表」就是外面。一个是内、一个是外,一个是边、一个是中……契悟了实相,这些统统归一,大、小是一个,内、外是一个,远、近是一个,中、边也是一个。总而言之,这个实相的境界是不可思议。契悟了实相,安住这个实相,就能够有这种智慧,有这种作用。
「有即是无,无即是有。若不如此,必不须守。」「有」就是色法,「无」就是空。世间上一般人,都把有和无分开;佛法当中,到达最高的层次,「有即是无,无即是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有即是无」,一般世间人,要看到东西坏掉了,才认为是无;但以佛的智慧来看,不用等到坏掉,这个东西当体即是空、当体即是无。「无即是有」,真空当中能够产生色,色就是妙有。《楞严经》也是这么讲:「性色真空,性空真色。」真性当中也是空、也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空不是两个。
不要说是如来的境界,就算是证到阿罗汉的境界,乃至于阿修罗的境界,也能产生这种妙用。佛经里记载,阿修罗与天人打仗打输了,最后用神通变化,入到藕丝里面去。我们想想,藕丝是属于色法,虽然藕丝只有那么小一点点,但还是空性。所以「有即是无,无即是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空有不二,要契悟这个道理。世界上一切的现象都是假有,都是虚妄不实的;如果不是虚妄不实,阿修罗怎么能够躲到藕丝里面去?
所以,明白空有不二,就能够不欣不厌,就不会讨厌这个身体。一般众生认为色法是实有、是一个障碍,像我们的身体就是一个障碍。小乘行者认为色就是色、空就是空,所以要灭色归空,要先把这个色灭掉,才能得到解脱。乃至于要先厌离,要讨厌这个色身;不厌离,就会产生执着,有了执着就会起贪爱,起了贪爱就会造恶业。而如来佛的境界,不需要透过灭色而得解脱,色就是空,这样就能得自在。
其实佛法是一体的,只是众生的根机、智能,有层次上的差别。看这个道理是对什么人讲?对小根小机的人,佛就讲要厌离这个色身,否则就会贪着。男性爱女性、女性爱男性;吃东西也是如此,对饮食要起厌离想,才不会贪着。乃至于要修析空观,分析我们这个身体是地大、水大、火大、风大,四大假合,利用这种思惟的方法,证到空的境界,也可以得到解脱……这些都是对治的法门。为什么佛不直接讲「有即是无,无即是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因为小根小机的人,对这个道理没办法领悟。
对大乘根机的人,佛就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空不二;讲「有即是无,无即是有」,有和无是一体的。〈信心铭〉这个地方就是直接了当,讲「有即是无,无即是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有无不二,色空一如。
「若不如此」,若不了解这些道理,就无法契悟;「必不须守」,如果真的无法了解,那就先不要死守着这个法门。为什么?因为这个法门是无上法门,如果不了解,却还在这个地方琢磨,就是耽误时间!
现在无论如何还是不能了解、无法契悟,那就等待时节因缘;或者先修另外一个法门。例如修析空观,析空观的道理就很容易了解。所谓析空观,是因为分析才了解空性;如果不去分析,就不知道这个空性。然而,若在析空的过程中,执着地大、水大、火大、风大为实有,又成了法执。
所以「有即是无,无即是有,若不如此,必不须守」,就证明这是一个无上大法,这个法门,唯信能入,假使没有这个信心,就很难契入;只要有这个信心,马上就能契入。契悟了这念心,就是实相。
「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但能如是,何虑不毕。」「一即一切」。所谓「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只要契悟到这个实相,契悟当下这念心,所有一切统统包括在内、统统都得到了;因为「一即一切」,过去、现在、未来,森罗万象,统统都在当下这念心当中。只要把这念心安住,何愁没有智慧?何愁没有神通?何愁不能得解脱?
「一切即一」。一般人看到十方世界这么广大,看到经论这么浩瀚,心当中就望洋兴叹;可是这一切智慧、理论、道理、乃至于真理,「即一」,都是从这念心产生出来的。明白了「一即一切,一切即一」,这念心就要归一,始终不离开当念!外面再有什么好的东西、新鲜的东西、刺激的东西……都不要去追逐,也不要生欣厌,为什么?「一切即一」,一切万法都是从我们自性流露出来的,不要舍本逐末,不要韩卢逐块。
「但能如是」,如果真正能够契悟这些道理,在理上能够安定下来,在事上一定会相应,想要成就任何事情、任何功德,都能达得到。所以「何虑不毕」,何愁生死不能了?何愁烦恼不能断?何愁功德不能圆满?真正契悟了这念心,一切功德统统圆满了,一切生死统统尽了,就是这个道理。
(三十六)
「信心不二,不二信心。言语道断,非去来今。」这是总收〈信心铭〉前文。
「信心不二」,信心到达圆满了,就是「不二」。如果真正达到百分之百「信心不二」的境界,信生根了,如同佛法所讲,就是信满成佛。
三十七助道品当中有「五根」──信根、进根、念根、定根、慧根。「信根」,信要生根。一般人初初学佛,都是信感应。例如生了病,祈求菩萨慈悲加被,后来病好了,就相信佛菩萨、相信佛法;渐渐地又看到一些灵感的事迹,就更加相信了,这是在事上来相信。修行更进一步还要在理上来相信,不离开当下这念心、「不二」这念心。
我们自己检讨、检讨,看看我们信什么?信事?信理?信因?信果?信神通?信感应?信我们自己本具佛性?或者只信外面的净土世界?这个地方讲「信心不二」,只有一个绝对的信心,信真如实相。所以「信心不二」,能够产生百分之百的信心,就会有感应出来,念佛,佛也灵;持咒,咒也灵;诵经,经也灵;持戒,戒也灵;打坐,马上就感应道交,就是因为「信」。信什么?信「狂心顿歇,歇即菩提」;信佛性本具,没有任何一个人没有。
无论在任何境界上面,都可以考验自己,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信心?例如听到有人讲:「这个世界上,哪里找得到佛?这些都是佛经里方便的说法;世界上没有佛、没有法、没有僧。」测验、测验自己,听到这些话,心当中作何感想?乃至于听到别人说没有因果,自己心当中有没有怀疑?有没有打一个问号?假使听到有佛也好、没有佛也好,有神通也好、没有神通也好,这个心始终是如如不动、不落有无两边,就是「信心不二」。「信心不二,不二信心」,反过来还是讲「信」,信当下「不二」这念心,心即是佛、心即是法、心即是僧、心即是道。所以这个「信」,实在是非常重要。
了解了以后,就要安住在这个实相上,因为「言语道断,非去来今」。言语说出来也只是一个形容词,并不是道;一讲出来,这念心就成了生灭,道就不在了。
初初开始修行学佛,必须先从事上来契入;在事上有一点点功夫了,一听佛法的道理,就能够在理上相应。像我们打禅七,也是要有一个入处,所以在七天当中,就规定大众要禁语,不要讲话。为什么?因为一讲话,就是一个念头在活动;有一个念头在活动,就是一个生灭。悟了这念心,知道「说」是自己这念心的作用,说而无说,说了以后,不执着言说,这念心又安住在实相。
所以悟了这念心,说也是道,不说也是道。如果没有契悟到清清楚楚、了了分明这念心,没有契悟菩提自性,则说也不是道,不说也不是道。为什么?不说,这个心就是昏沉、无聊,还是在五蕴当中;说出来,就是执有、执无,又成了断灭。这个地方就是告诉我们,要想契悟不二这念心,就要从无言无说来契入,「言语道断」,直下承担。
这念心「非去来今」。「去」就是过去;「今」就是现在。这念心现前了,并不是现在才有;也不是过去有、现在无;也不是现在有、未来无。我们这念心是「古道」,从过去就有,只是我们都不认识自己。所谓「秦时明月汉时关」,虽然经过了许多帝王、许多朝代,但月亮还是同一个。我们人也是如此,生了又生、死了又死,有时候在天上、有时候在人间,有时候是男、有时候是女,有时候美、有时候丑……我们的相貌不断在改变,这念心始终是寂然不动,只是我们不认识它而已。这念心不去不来,法尔如是,所以非去、非来、非今,是这个道理。
这念心在过去就有,不是现在才有;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这念心分分秒秒都存在,没有哪一分、哪一秒不存在。只是自己迷惑了,有了妄想、昏沉,所以觉得不存在,这就是烦恼无明、就是习气。现在想要契悟这念心,就要生处转熟,熟处转生。妄想是熟,现在就不要打妄想;昏沉是熟,现在就要养成这念心不落昏沉。从这个地方来契入,时间一久,习惯成自然,就真正能够达到「信心不二,不二信心」,了了分明这念心,自然就会现前。
〈信心铭〉,从开始一直讲到最后,都在讲不生不灭、不去不来、「非去来今」这一念心。横说竖说,说因说果,说事说理,不外乎是为了使我们能够契入这一念心性。佛法讲熏修,以前没有听过这些道理,初初听到觉得很生疏,不容易听懂;从第一则开始慢慢听,听到后来,渐渐习惯了,这念心就能够与理相应。
佛法是心法,大众听法这念心就是觉性、就是佛性。如果站在一个最高的境界、一个空性的境界来看,诸法皆空,法性是空性,佛性也是空性。但是大众听法这念心,里面除了空性以外,还有觉性存在;无情虽然也是空性,可是它没有觉性、没有菩提心。所以我们这一念觉性可以入法性,法性则不能入我们这一念觉性,这就是正知正见。有的人对这个道理不了解,就讲:「禅宗说无情不能成佛。但佛经里面记载,水有水神,既然水可以变成神,那无情怎么会不能成佛?」他就是把这些观念弄错了。
古德讲:「山河大地是如来。」就证明山河大地皆是如来清净法身,是我们这念心的境界;而这个依报也有种种不同,像菩萨的依报就是七宝宫殿,七宝宫殿也是从这念心产生出来,是真如自性的果报。所以必须契悟了实相,才能把外面的境界转过来。否则,在没有转过来以前,你是你,我是我;转过来了,才了解山河大地确确实实是自己的依报,而依报也不离这念心。
证到了诸法毕竟空,自己的法身、乃至一切万法都是空寂,最后连空也不执着;虽然诸法毕竟空寂,能知、能觉这念心还是要存在,要出就出,要入就入,处处作主。否则眉毛胡子一把抓,听到山河大地都是如来,就产生了误解,以为我们就住在如来家中、坐在如来家中,既然如此,那就不需要修行了;殊不知自己还是有很多烦恼、很多无明,还是一个众生。
我们修行,要从因上去努力、从因上去修,有因一定有果。看自己造的是什么因?在佛法来看,世间的善法是因,出世法也是因;出世法当中有生灭的因果,也有不生不灭的因果。〈信心铭〉所说,就是以不生不灭这一念心性为因,从这念心来契悟,将来成就了,就证到实相,证到自己的本心本性,达到没有生、没有灭的境界。这就是「信心不二,不二信心。言语道断,非去来今。」(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