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說四十二章經》──第三十四章 處中得道【適中證理】
(一)
沙門夜誦迦葉佛遺教經,其聲悲緊,思悔欲退。
佛問之曰:「汝昔在家,曾為何業?對曰:愛彈琴。佛言:弦緩如何?對曰:不鳴矣。弦急如何?對曰:聲絕矣。急緩得中如何?對曰:諸音普矣。」
佛言:「沙門學道亦然。心若調適,道可得矣。於道若暴,暴即身疲;其身若疲,意即生惱;意若生惱,行即退矣;其行既退,罪必加矣。但清淨安樂,道不失矣。」
這一章是「適中證理」,修行要適得其中,不偏左、不偏右,這念心安置適中,就能夠證理。「證」,就是果證;「理」,指菩提、涅槃之理;假有、真空、中道之理。
佛法的道理不外乎三種:俗諦、真諦、中道第一義諦。俗諦,指世間的所作所為,這些都屬於俗諦。所謂「人成即佛成」,俗諦有俗諦的道理,佛法是以人為根本,不能背離世間,如果連做人都做不好,想要超凡入聖,成賢成聖,是很難的一件事情。世間上沒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獨立存在的,人與人之間、人與物之間、物與物之間,都是仗因託緣而生;諸法緣起、緣起性空,一切法皆是空性,這是真諦的道理。這一章不是談假有、真空之理,而是中道實相之理,這念心,不著空、不著有,安住在當下這念不動心、清淨心、智慧心,這就是中道第一義諦,契悟中道實相之理,就能圓成佛的智慧、證到實相。
《佛說四十二章經》的經義包含大乘、小乘、事、理、漸修、頓悟。「適中證理」這一章最主要是告訴我們,修行要適得其中,不能太快、不能過慢,也不能懈怠、放逸。明白這些道理,用功修行、依教觀心,道業就能夠進步;否則,心當中就容易起無明、生煩惱,甚至退失菩提心。所以,修行最重要是這念心要適得其中、行持適得其中,才能證得菩提、涅槃之理。
「沙門夜誦迦葉佛遺教經,其聲悲緊,思悔欲退。」出家修行者,稱為「沙門」。沙門有四義:一、勤行,謂精勤行持也。二、功勞,謂修道有功也。三、息心,謂休息妄心也。四、勤息,謂勤修戒定慧,息除貪瞋癡。
此外,還有四句話形容沙門:「是沙門,非釋子」、「是釋子,非沙門」、「非釋子,非沙門」、「是釋子,是沙門」。這四句話雖然意義簡單,但要能落實下來,也是不容易的事情。
沙門是指出家的修行人,外道也有沙門,外道沙門就是「是沙門,非釋子」。
我們佛教的出家眾就是釋子,所謂「四河入海,同一鹹味;四姓出家,同一釋姓」,閻浮提有四條大河,最後統統匯歸入海,所以同是一味;譬喻印度雖然有四種種姓(種族階級),但出了家以後都是以釋為姓,稱為釋子──釋迦如來法王之子、釋迦如來的真子。
出家受了戒,修戒、修定、修慧,繼承如來的衣缽,所以堪稱釋子。假使受了戒,身穿僧服,外相現釋子身,卻不知勤修戒定慧來斷除煩惱、成就菩提,也不發自利利他的大慈悲心,這就是「是沙門,非釋子」。相反地,能夠發大慈悲心,自利利他,勤修戒定慧,乃至六波羅蜜,就是名符其實的「是沙門,是釋子」。
「沙門夜誦迦葉佛遺教經」,迦葉佛是釋迦牟尼佛的前一尊佛。這位沙門所誦的是迦葉佛的遺教經。遺教,如同父母的遺囑、教誨。身為佛子,要依佛所遺留的經教來用功、學習。
《佛遺教三經》就是現在所說的《佛說四十二章經》、《佛垂般涅槃略說教誡經》及《佛說八大人覺經》。誦經時,要口而誦、心而惟、身而行。一般人不了解誦經的含義,認為在家居士吃葷不能誦經,或是認為誦經要大聲,菩薩才聽得見……這些都是似是而非的知見。
誦經最重要的是虔誠心、恭敬心,誦經時心不打妄想。能吃素誦經是最好;不吃素也可以誦經,最低限度口業要清淨,不惡口、不兩舌、不綺語、不妄言。誦經前漱漱口、手洗乾淨再翻經,藉由這些事相表達內心對法的恭敬。所謂由事到理,假使光是口說清淨、恭敬,而事上做不到,就是有理無事,修行就偏一邊。所以,在事相上能夠實踐,就能與理相應。
誦經最重要的是恭敬心、清淨心、平等心,無論吃素、吃葷,都可以誦經。譬如佛陀時代,出家眾托缽乞食,施主的供養有素、也有葷,出家眾一律歡喜受供,所以誦經不一定是要吃素,最重要的是心要虔誠、恭敬、清淨。
誦經時,不論大聲、小聲都可以,重要的是要隨順因緣,假使鄰單在養息,就應該小聲誦念,以免打擾道人心。念佛也有默念、小聲念、金剛念等方法,可以隨順因緣,選擇適當的法門來用功。
這念心通法界,無遠弗屆,所謂「人有誠心,佛有感應」,假使心不誠、不淨,即使誦得再大聲也是枉然。念佛也是如此,憨山大師曾說,念佛沒有虔誠心、恭敬心,把喉嚨喊破也沒有用。所以,要以虔誠心、恭敬心誦經,同時透過回向,把誦經的功德回向給法界、三寶。誦經的目的並不是要讓菩薩聽見,假使要聽誦經的才是菩薩,那就不是真的菩薩。所以,佛法最重要的就是這念心──清淨、恭敬、平等,也就是《金剛經》所說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用無住心誦經,能誦的這念心始終存在,這樣誦經的功德就不可思議,無遠弗屆,周遍法界。了解這個道理,就不會產生邪見。
古人說誦經、念佛、持咒,就像是一根枴杖。初初開始修行,這念心要有所依靠,枴杖就是依靠;有了依靠,心就不容易打妄想;到達完全沒有妄想了,枴杖就可以不要了。所以,誦經是一個方便。雖然是方便,還是很重要,因為不誦經,這念心不是瞌睡、就是想名利財色,或是想過去、想現在、想未來。所以,藉由誦經的方便管道,達到究竟安身立命之所。就像要去某個地方,必須假借許多方便,坐轎車、搭公車、騎機車,或是走路,如果沒有這些方便,就無法抵達。
誦經的目的是依教觀心,藉誦經來攝心、收心,不打妄想,把心安住在誦經上;念佛的目的,也是要把心安住在佛號。有些人認為,假使不明白經義,誦經就毫無意義。事實上,誦經和看經不同,誦經不一定要了解經義,最重要的是以清淨心、恭敬心、平等心誦持。研究、了解經文的義理,則屬於看經,看經一定要研經判教,一字一句、每一章節,乃至整部經典的義理都要了解,稱為研經;判教則是研究這部經典屬於大乘、小乘、頓、漸……予以分析、歸類。所以,即使還不了解經義,誦經也沒有妨礙。
佛說八萬四千法門都是方便,所謂「條條大路通羅馬」,誦經的目的是對治妄想、昏沉,把心依靠在經文,不疾不徐,心無所得。「沙門夜誦迦葉佛遺教經」,沙門在晚上誦《迦葉佛遺教經》,由於不了解誦經的目的,誦到後來「其聲悲緊,思悔欲退」,聲音很悲哀、迫切。
為什麼會悲緊?因為有所求。希望誦經有感應,佛菩薩來摩頂、授記,乃至希望開悟、成道證果。雖然是好的祈求,但是心太急切、太緊迫,以致妄想、煩惱愈來愈多,覺得自己誦經還在打妄想、瞌睡、想名利財色,一定是自己根機不好,所以誦經沒靈感,心生懊悔。心生懊悔,就會退失菩提心,認為:「出家這麼辛苦,要早起、晚睡,還要誦經、打坐、修種種善法……乾脆還俗做在家居士,種個善根就好。」這樣想就是退道。禪宗參禪,參了一段時間要放香,不能太急;假使功夫太急了,自己逼迫自己,久了心力交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會心生後悔、起煩惱,認為自己根機不好,就退失了菩提心;誦經時,如果妄想紛飛,就會愈誦愈快、愈來愈緊迫,就像在趕進度一樣。這位沙門夜間誦《佛遺教經》,也有這種情形,心太急切、希望有所得,所以心生煩惱,欲退道心。
佛聽到這位沙門誦經的聲音很悲切、急迫,有退道之虞,就問他:「汝昔在家,曾為何業?」「為」,就是做;「業」,指士農工商、百工技藝。佛問這位沙門:「你出家以前,從事什麼行業?」
「對曰:愛彈琴。」「愛」,就是喜愛。沙門回答,出家以前喜愛彈琴。「佛言:弦緩如何?」「弦」是指琴弦,有七弦、五弦、三弦,音調各有不同。「緩」,就是鬆緩。佛問沙門,琴弦調得很鬆,可不可以彈?有沒有聲音?沙門回答:「不鳴矣。」「鳴」就是響;弦鬆了,就彈不出聲音,當然不鳴;就像鼓受潮,鼓皮鬆了,也不會響。
佛又問:「弦急如何?」「對曰:聲絕矣。」弦繃得很緊,像一根鋼絲,沒有一點柔軟、柔和之氣,彈出來的聲音好不好呢?「聲絕矣。」弦繃得太緊,不但彈不出聲,還可能會拉斷。
佛再問:「急緩得中如何?」琴弦調得恰到好處,不鬆不緊,情形如何?「對曰:諸音普矣。」中國古代有宮、商、角、徵、羽五音,現代有Do、Re、Mi、Fa……八音,「諸音」就是指這些音;「普矣」,所彈出的曲調合乎韻律,不急不緩,非常和諧。
佛告訴沙門:「學道亦然。」修行學道也跟彈琴一樣,急緩要適中。佛說八萬四千法門,一種是漸修法門;另一種是頓悟自心的法門。修止觀法門,不能太緊或太鬆,要保持綿綿密密,不夾雜、不間斷。假使太緊,就容易起煩惱,退失菩提心;太鬆,就會懈怠、放逸。
依法返照自心的法門,假使用得不當,心住在法上,就會有其他副作用。以參禪來說,是以心追心,問:「誰在念佛?」拚命地自己追自己,假使用功不當,就會追到頭昏腦脹,頭痛欲裂。所以,參禪要看根機,參的時候,心不能太鬆、太緊、太粗或太細。
修道沙門要知道善調身心。譬如飲食,吃得太飽,熱量過多,打坐容易瞌睡;而且氣往下墜,容易放下風;假使不吃、甚至絕食,就會精神不振,這個心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無法安住正念。所以,過與不及都不好,就像孔子所說:「知者過之,愚者不及。」
有些人認為修道就是修心,既然修心就好,何必吃素、受戒?表面上聽起來很有道理,其實是偏到一邊了,聰明反被聰明誤,稱為世智辯聰,這就是太過。相反地,智慧低的人,不了解因果、心性的道理,即使背經、持咒,背了下句就忘了上句,無法憶持,這就是不及。過與不及,都不是正確的修行方式。
《楞嚴經》記載,阿那律尊者聽佛陀說法時,總是打瞌睡,佛就告誡他,聽經聞法時瞌睡昏沉,一是侮慢師長,二是輕法,三是懈怠,未來還可能投生為螺螄,螺螄多劫都是在昏睡當中。阿那律一聽,發了大慚愧心,以前打瞌睡,迷迷糊糊,懈怠、放逸,現在決定要不眠不休,絕對不再打瞌睡,於是日以繼夜地精進用功。由於沒有睡眠,最後雙眼就失明了。
所以,用功太過或不及,都是不好的,要善調身心。不睡或貪睡,都是過與不及。道場裡有一定的規矩,什麼時候該精進用功、什麼時候應該養息……依規定行事,這是修行的方便。該睡就睡、該用功就用功,不能在大眾用功時,自己休息;大眾休息時,又自己用功,這樣就是顛倒。要不偏不倚,適得其中,才能對修行有所助益。
過去,有一位沙門在河邊的樹下打坐,坐了十二年尚未得道。佛陀想度化他,就在某一天的晚上來到河邊。當時月明星稀,一隻烏龜正在沙灘上乘涼。不久,來了一隻水狗。水狗想吃烏龜,烏龜見狀,急忙把頭、尾和四肢縮進殼裡,水狗看烏龜只剩下殼,只好掉頭離開。
這時沙門看見佛陀,自覺慚愧,在這裡打坐將近十二年都沒有成道,便向佛陀請示:「世尊!我在這裡修行將近十二年,為什麼至今不能成就道果?功夫也用不上?」佛藉此因緣問沙門:「你剛才有沒有看到烏龜?水狗路過想吃牠,最後烏龜用什麼方法保存性命?」
沙門回答:「世尊,我剛才看見烏龜為了保命,把頭、尾和四肢都縮進殼裡,因而保全了性命。」佛告訴沙門,修行就要像烏龜一樣,要懂得保護自己,我們無量劫流轉生死,就是眼、耳、鼻、舌、身、意在作怪,六根經常都在攀緣、顛倒,眼睛看到好的就生貪愛、打妄想;耳朵聽到讚歎就心生歡喜,聽到毀謗則憂愁煩惱。把外境當作實有,這樣怎麼能成道呢?所以,想要保全自己的法身慧命,就要像烏龜一樣,六根統統往內看、往內收。
佛對沙門講了四句話:「藏六如龜,防意如城;慧與魔戰,勝則無患。」修行要「藏六如龜」,藏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有如烏龜保護自己的性命一樣,頭、尾往殼內縮,修行也是一樣,不看外面的世界,兩眼內視、兩耳內聽,向內反聞;即使看了、聽了,心也不生貪愛,如古人所說:「見境不生貪愛,於理不生分別;不於理中生分別,是故其中最吉祥。」我們的意根時時刻刻都在攀緣顛倒,容易犯過失,所以古人說:「守口如瓶,防意如城。」明白這個道理,修行就能四兩撥千斤;否則,道在哪裡、佛在哪裡都不知道。
修行學道要「藏六如龜,防意如城」,如同將軍、戰士把守城門,惺惺寂寂,時時刻刻注意有沒有強盜、敵人來襲;我們時時刻刻都要注意這一念心,不生貪、瞋、癡、慢、疑,只起善念、不起惡念。假使起了惡念,馬上檢討反省,猶如看守城門。
看守城門是一種譬喻,如何看守?就是覺照!《楞嚴經.觀世音菩薩耳根圓通章》:「反聞聞自性,性成無上道。」禪宗祖師也說:「兩眼內視,兩耳內聽。」覺照的心時時刻刻都要存在;假使覺照的心不存在,把守城門的將軍就不見了。所以,修行不是像老牛推磨一樣,只在身體上拚命地用功、修苦行,而是要善調這念心,時時刻刻要提起覺性。
修行學佛,心不可太急,也不可懈怠。太急切,就容易起瞋心,成為修羅行;太懈怠放逸,修的就是太子行。「心若調適,道可得矣。」心平、心靜、心定、心安,就能與道相應;心急躁,就與道相違,猶如野馬一般,不是偏左就是偏右。所以,要用韁繩拉著牠,使牠時時刻刻走在道路當中,這就是適得其中。這念心有智慧、有定力,清楚明白,處處作主,就是中。
沒有達到中道,不是著空、著有、著內、著外,就是著斷、著常。著,就是執著。著空,認為道是空;著有,以為另外有一個道可成、可得,兩者都不對。「心若調適」,這念心不著空、有兩邊,不著明暗、動靜,不著內、外、中間,就屬於中道。安住這念心,清清楚楚就是智慧,如如不動就是定,定慧不二,這念心就是中。經常把心安住在中道,時間一久,中道實相就現前。心調到適中,「道可得矣」,一切都是現成,不假修證。這念心就像一潭止水、一面鏡子般,道自然現前,所謂「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這個境界就是道。
「道可得矣。」「得」,只是一個形容詞,指這念清淨心現前,與道相應;與無為心、菩提心、清淨心、無住心相應,自然道就現前。道並不是向外求得,因為有得就必有失。道是本具的,師父說法、諸位聽法這念心是本具的,從過去到現在,始終都存在。好比人一生下來,就知道哭、知道笑,這就是本具的。如果道是修來的,就不是真道。
有些人修行很用功,得了定,產生感應、乃至神通,就以為得道了,其實只是定而已;定散了,感應、神通也就消失了。修行要藉由定力返照自心,使這念心不起貪、瞋、癡、慢、疑,安住在中道實相。什麼是實相?「實」就是不虛偽、不做作。這念心不虛偽、不做作,一切都是現成,本具的心就現前。所謂「修道」,是因修而悟道,修去妄想、執著,去除貪、瞋、癡、慢、疑、邪見,身、口、意三業清淨,這念心定慧不二,正念時時現前,這就是道,這樣就能夠契悟無為法,成就道果。
「於道若暴,暴即身疲;其身若疲,意即生惱。」「道」是指藉著三十七助道品,修定、修慧。譬如,起了欲愛、色愛心,就修四念處觀的不淨觀,思惟一遍、二遍、三遍……乃至十遍、百遍,化除欲愛、色愛心。起了瞋心,就修四無量心或七周緣慈對治,七周緣慈為小乘所修,大乘則修四無量心。修四無量心就是靜坐思惟:慈無量、悲無量、喜無量、捨無量,想一遍、二遍、三遍……最後成就慈心三昧,就能化除瞋心。
經言:「三四二五理圓明,七八能開四諦門。」就是以三十七助道品用功、修行,但不可太急或懈怠,假使太勇猛,身心容易疲勞,力不從心。「其身若疲,意即生惱。」「惱」就是煩惱、惱悔,身體疲憊就容易起煩惱,患得患失,對自己失去信心,乃至於對法生疑──懷疑佛所講的初果、二果、三果、四果、六神通……是否真有其事?這些都是由煩惱心所生,所以左思右想,攀緣不息,愈想離清淨心、菩提心就愈遠。
「意若生惱,行即退矣。」「意」就是意識,意要保持清楚明白,有慈悲心、謙卑心、恭敬心,這樣道就能現前。憨山大師曾說,修行很簡單:「三十年不動意根,釋迦牟尼佛也拿你沒辦法。」如果心生煩惱、後悔,意根就是攀緣、顛倒,想要成道就等待驢年了。
修行必須了解什麼是心、意、識。譬如,看見一只茶杯,知道這是茶杯,這就是「心」。這個心在還沒有看到茶杯之前,並沒有生出來,看到茶杯之後才產生,所以這個心不是真實的。如果再繼續思惟:「這個茶杯的質地、形相很好……」這就是「意」;愈看愈喜歡,很想要買一個,起了分別、執著、貪愛這是「識」,但想到買茶杯要花錢太麻煩,看看左右無人,乾脆順手牽羊,就造了惡業。
心、意、識的分別作用,都是由於這一念心沒有覺悟,沒有定力、智慧,這就是所謂的「一念不覺生三細」。佛法的大乘、小乘、無上乘,小乘斷煩惱,大乘轉煩惱,無上乘是「煩惱即菩提」。修行能不能成就,就是看六根是否清淨,其中又以意根最重要。意根不存在,其他五根也不存在。意根清淨,六根就清淨,道就現前;意根不清淨,起了煩惱,就像水起了波浪,就失去了水的原貌。所以,要「自淨其意」,經常檢討反省,保持意根的清淨。
《圓覺經》提到,心清淨根就清淨──眼根清淨,眼識就清淨;耳根清淨,耳識就清淨;鼻根清淨,鼻識就清淨;舌根清淨,舌識就清淨;身根清淨,身識就清淨;意根清淨,意識就清淨。所以,根清淨了,識也清淨;識清淨了,塵也清淨;塵清淨了,十二入、十八界也清淨;十八界清淨了,整個世界、佛土都清淨了,這就是無上道。若是意不清淨,起了煩惱,就與道相差十萬八千里。
「意若生惱,行即退矣;其行既退,罪必加矣。」修行要達到位不退、行不退、念不退。假使不想修戒定慧、六波羅蜜,甚至不喜歡打坐、作早晚課,覺得出家生活很煩惱,這樣就是退心。生了退心,善神遠離,惡神就來了,所以罪必赴身。
人的念頭,一個是善念,一個是惡念,善念、惡念起伏,互相消長。善念起,則惡念伏;善念退,則惡念至。惡念一來,貪瞋癡慢疑,財色名食睡,一時俱起,「罪必加矣」,罪就如影隨形,隨業而來。「加矣」就是加諸於身,造罪成業,善業感善果、惡業感惡果,因果始終不昧。
「但清淨安樂,道不失矣。」經常保持清淨心、安定心、柔軟心、平等心,道自然而然就現前,因為清淨無為這念心,就是道。《六祖壇經》云:「離道別覓道,終身不見道,波波度一生,到頭還自懊。」假使起了煩惱、心生後悔,道就遠離,所謂「差之毫釐,失之千里」。
所以,這念心時時刻刻要安住正念,如儒家所說:「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假使無法安住正念,最低限度要安住善念,時時念佛、念法、念僧、念戒、念施、念死、念天,弘揚佛法、普度眾生,精進道業,誦經、持咒、修六波羅蜜……念念不離佛法,自然而然惡念就不起。
修行的過程,首先要以善捨惡。先養成善念、善行──心無善念不起、口無好話不說、身無善事不行,身、口、意都安住在善法上。善法,有世間善、出世間善,都要努力勤修,本著三十七助道品的「四正勤──已生善令增長,未生善令速生;已生惡令滅除,未生惡令不生」,如實地用功。
善法現前,就是淨土、七寶宮殿,這念心就能清淨、得安樂,自然就不會退失菩提心。所以,先以善捨惡,心完全是善念時,還要「百尺竿頭再進步」,最後善法也不執著,再以捨捨善。行善法,是作好夢;不執著善法,就是無夢。聖人就是無夢。好夢是方便,無夢是究竟,但究竟法也不礙方便法。
修行,一個是漸修、一個是頓悟。頓悟不礙漸修,漸修也不礙頓悟,二者相互融通。頓悟是理,師父說法、諸位聽法這念心,不起煩惱、不打妄想、不生執著,就是佛。釋迦牟尼佛說:「奇哉!奇哉!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但以妄想執著而不證得。」眾生的心中都是妄想、執著,要放下是不容易的。譬如,修行學佛了,時時告誡自己不要起瞋心、不要說是非,可是一遇到逆境,就起瞋心;看到別人犯了過失,就一定要批評,心始終作不了主,這就是習氣使然。
眾生無始劫以來的習氣,已經成結、成垢,所以要去除習氣垢染,必須在事上漸修。假使執著漸修,又成了法執。所以,要從理上了解、事上應用。理,就是如如不動、菩提涅槃之理,對這個理要達到百分之百的信心,否則理不容易現前。例如,明明告訴自己不要打妄想、不要打瞌睡,偏偏還是打妄想、打瞌睡,這就是因為不打妄想、不打瞌睡的理不現前。所以,要藉由誦經、持咒、持戒、早晚課誦等善法來淨化習氣。習氣除盡,道自然就現前。
一般人都有惰性,所以起床、養息、誦經、打坐、出坡作務……必須有一定的規則。依規定而行,就是修加行。這些加行日久功深,不好的習氣潛移默化,最後統統褪盡,就成道了。所以,方便法門是很重要的。道,是人人本具的;雖然是本具,還是需要假借種種方便法門來用功,調身、調心,不急不緩,使這念心達到清淨,道自然就現前。
《金剛經》云:「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證到無為法,就是得道了。無為法也不離開有為法,早晚課誦、誦經持咒、修六波羅蜜、修建道場……這些都屬於有為法,成就有為法的功德,沒有慢心、心不執著,自然道就現前。所以,「功德歸三寶,好事給大眾,壞事自己檢討反省」,這就是道。最低限度,要從有為善法上開始努力、用功。
心懈怠了,就用精進來調,就像佛告誡弟子,上半夜、中半夜、下半夜,無有懈怠,要發精進心,廣學多聞。諸佛菩薩都是經由精進不懈,最後才能成就道果,所以我們也要期許自己,既然出家修行,也要倣效佛菩薩的精進心,早日成就聖道。
煩惱化掉了,心清淨了,就能成道。成道,並不是另外有一個道可成,或是佛菩薩給我摩頂就能成道;佛來摩頂是一種感應、瑞相,有了感應、瑞相,也不要執著,始終保持不即不離,就稱為調心。所以,假使佛菩薩真的來摩頂,這念心也要保持如如不動,才能與道相應──與不動心、清淨心、無為心相應。
這一章的主旨是告訴我們要善調身心,用功要不緩不急,使這念心保持清楚、明白、作主、安詳自在,如禪七期間所說的:「堅住正念,任心自在」。佛法告訴我們:「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前面是修福德、慈悲、定力,後面是自淨其意──這是最重要的,時時刻刻要淨化這念心,去除貪財、貪色、貪名、貪利的心,沒有慢心、嫉妒心,這念心時時保持清楚、明白、如如不動。
莊子說:「道通有無、道通內外」。儒家也講道,而佛法闡述得更徹底、更明白。《大學》云:「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在明明德」,就是要明白當下這一念心;要知止,要知足常樂,心要安住中道實相,這就是修行的一條大路。所謂「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這念心時時刻刻都要檢討、反省,不能有一點點渣滓。
貪名、貪利、貪財、貪色,心就有名、利、財、色的渣滓,這些渣滓就會障蔽我們的慧眼,所以禪宗祖師說:「有一些些,還有一些些。」就是有一點點,還有一點點。所以,佛法更徹底,不但講道,而且有修有證,由外凡到內凡,再由內凡到賢位,進而從賢位到達聖位,修證的層次很清楚、很明白。
什麼是「在明明德」?這念心要清楚明白。要「明明德」,首先要覺悟,要明白這念心,《中庸》云:「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假使這念心有喜怒哀樂,清淨心、平等心、無為心絕對不會現前。《六祖壇經》中六祖大師告訴惠明上座:「不思善,不思惡」也是指這念心,這就是修行的一個入處。假使不知道入處,連道在哪裡都摸不清楚,修行根本就是門外漢。
儒家講究「誠」,「誠」就是定,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有定必有誠,有誠一定有定。誠,不一定是道,只是一種定境。如果有定而無慧,即使定當中產生感應,也不明白感應是從何而來。而佛法講定慧,定中有慧、慧中有定,定慧不二,這才是道。
《尚書.大禹謨》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這一章講「適得其中」,都是在闡述這個「中」。「中」,乃天下之大道。天台宗祖師慧文大師,讀龍樹菩薩《中論》,也是悟到「中」。《中論》云:「眾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無,亦為是假名,亦是中道義。」要「執中」、安住在中道,並不容易。悟到「執中」,就入了菩薩位。悟到理,稱為入理聖人。入什麼理?師父說法、諸位聽法這念心清楚明白、不動、作主,無論動靜、順逆,都能作主,就屬於「中」。
無論大乘、小乘,都是講這一念心。《維摩詰經》記載,一日維摩詰居士看見舍利弗尊者在打坐,就告訴尊者,真正的打坐是「不於三界現身意,是為宴坐」。儒、道、釋都是講這念心,但道理有深淺之別。中國道家的代表人物,一是莊子,一是老子。《道德經》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無名」就是師父說法、諸位聽法這念心不思善、不思惡;一動念,就是有名、就有開始。《莊子.在宥》亦云:「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極,昏昏默默。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形將自正。必靜必清,無勞汝形,無搖汝精,乃可以長生。」證明儒、道、釋都是講這念心,要清、淨、明,要能作主。
修行假使不在這念心上用功,只是向外馳求,道就不在自己心中;心外求道,就稱為外道。無論任何宗教,只要不明白道在這一念心,都稱為外道。譬如,有其他宗教提到:「老師一點道,閻王嚇一跳,地獄除名,天堂掛號。」認為道在兩眉之間,就誤解了道的真諦。
所謂「道不離心」,悟了,心就是道。這念心能清楚、明白、作主,就是佛。佛,覺悟之義。覺悟雖然有深淺,但都不離這念心。無論出家、在家,都要在這念心上用功,完成自利,同時也要積極修一切善來利他。
佛法是多元性的,佛陀告訴比丘、比丘尼,想要修行成道,必須做三件事情:第一、修一切善,斷一切惡。修善的範圍很廣,如六波羅蜜、八萬四千法門,都是屬於善法。無論世間善、出世間善都要勤修,這些屬於修福報。第二、博學多聞,不可得少為足。第三、經常打坐,修習禪定,目的是在契悟這念心。從這三個方向努力,這一生道業就能有所成就,不辜負此生出家修行。
想要證到三昧,希望獲得正念、正定,就要「適中證理」,調身、調心,不緩不急,適得其中。能想、能聽這念心,不要生惱;意不生惱,就是道。如果這念心生煩惱,就會退失菩提心,所以時時刻刻要安住正念。《六祖壇經》云:「正見名出世,邪見名世間。」「正見」,就是意識要保持清楚明白、要能作主。悟了,這念心就是菩提;迷了,這念心就是眾生;起了邪見,就成魔。明白這些道理,修行就是四兩撥千斤,否則就像挑千斤重擔,始終找不到方向。所以,修行要在這念心多下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