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說四十二章經》──第二十章 推我本空



(一)

佛言:「當念身中四大,各自有名,都無我者。我既都無,其如幻耳。」

  凡夫主要有兩種執著:執著身體為實有、執著身體是我的,這就是佛法所說的執我、執我所。修行先要破我執、破法執,到最後連破除的這念心都要放下,銷歸自性。若是破除的這念心放不下,還是有能、有所,有能觀、有所觀,仍處於相對的境界中,就不能契入究竟實相。只有打破能所之間的對立,才能達到能所一如的境界。雖是能所一如,也不妨礙有能有所;能所一如是體,有能有所是用,用不離體、體不礙用,彼此互融無礙,這才是佛法的真義。

  眾生執著身體為實有,有了身體,必然會有生老病死;要脫離老病死苦,首先就得破除對於身體的執著。我執、身見怎麼破除?這種執著是觀念的問題。因此,要破執著,就要從觀念上來破、來轉。譬如一個人過去常做壞事,現在覺悟了,知道惡有惡報,將來會墮落三塗惡道,所以下定決心從現在開始修善斷惡,把過去惡念的心轉成善念的心。改變了原有的觀念,連帶地也能把行為修正過來。修行的功夫,一個是轉煩惱、一個是破執著,轉也好、破也好,都是用功、都是修行,只是在層次上有所差別。

  「我」是實有,自性之義。色身本來是沒有實體、無有自性,但眾生心生顛倒,執著色身為實有,以為是自己,因此衍生出貪、瞋、癡、慢、疑、邪見、財、色、名、食、睡等無明煩惱。因為執著色身為實有,所以要吃得好,身體才會健康;要穿得好,才會顯得漂亮;要拿第一名、要出類拔萃……所有的名、利、財、色,都是因為執著有一個我的緣故。我的名、我的利,這些都是「我相」,所以家庭有問題、社會有問題,也都是因為每個人的我執在作祟。我執,是所有罪惡之源、禍亂之根。

  《佛說八大人覺經》云:「心是惡源,形為罪藪。」在迷的眾生,執著色身為實有,而產生種種顛倒的思想和行為,所以身體就成了罪惡的淵藪。悟道的人,明白身心如幻,藉由幻身、幻心,把握因緣、創造因緣、運用因緣,心起善念、發大願心,身做善事,身體就不再是罪惡的根源,而是實踐善法、成就功德的方便。身體是罪藪或是功德,就在心的迷悟差別。

  這一章就是專門講無我的道理。身本無我,知道一切地、水、火、風四大,都是虛妄不實的,都是無我。

  佛言:「當念身中四大,各自有名,都無我者。」「佛」是果位上的聖者,此處指釋迦牟尼佛。「言」,指言說、言教。「念」,是思惟、想念。「念」字,是由「今」和「心」所組成。「今心」,指的就是當下這念心。世尊教示弟子,要想脫離生、老、病、死苦,就應當靜坐思惟,這念心不想過去、現在、未來,不想財、色、名、食、睡,時時繫念身體是由四大因緣和合所生。地、水、火、風四大各有各的名字,這些名字也只是安立假名而已,其中並沒有真實的體性。這是屬於色法的部分。

  人是由色、受、想、行、識五蘊所組成的,其中有精神的部分、也有物質的部分。精神是指我們的心理狀態,也就是五蘊當中的受、想、行、識;物質則是指色法的部分,其中又可分為地、水、火、風四大。一般學校教育中,提到物質世界有固體、液體和氣體三態。佛法中所說的地大相當於固態的部分,水大相當於液態,風大相當於氣態,而火大則是指能量。就分析現象世界的組成而言,四大所涵蓋的範圍比三態要來得完整。

  「身中四大」,分析身體各個器官、組織,頭髮、指甲、皮膚、肌肉、骨骼等固體的部分屬於地大;血液、眼淚、唾液、小便……屬於水大;出入息屬於風大;身上的熱量則屬於火大。四大不調,就會生病。一般人執著色身為實有,有了一點小毛病,就心生掛礙,時時想到自己這裡不舒服、那裡不舒服,身體不能動,就什麼事情都不能做。

  修行人平時要調身、調心。調身、調心的目的,並不是執著色身的飽暖,而是因為假借色身,作為用功修行的方便,「身安則道隆」。如果能夠體認色身是由四大假合而成,各有假名,都無實體,就能脫離世間的種種苦惱。

  不僅人身是假名、假有,整個世界也是無有實體的假相。分析起來,一切事物都是因成假、相續假和對待假的組合。譬如,大眾眼前看到園圃中的樹長得很茂盛,其實樹也是四大假合而成的。樹幹、樹葉、花、果等屬於地大;樹中的水分屬於水大,如果沒有水分,樹是活不成的;樹有能量,能量就屬於火大,古人鑽木取火,就是利用樹中所蘊含的能量來煮食和取暖;樹也有呼吸循環系統,白天吐氧氣,晚上吐二氧化碳,這就屬於風大。

  佛法四念處之一──「觀法無我」,「觀」是觀念、觀想、觀照、思惟。時時要觀想、思惟身中四大有各自的假名,沒有實體,一切法無我,地大歸地,水大歸水,火大歸火,風大歸風。經過思惟分析,了達外四大是空,內四大也是空,知道自身依、正二報都是因緣和合而成的幻有,就能破除對自我和我所的執著,證到我空的境界。入了空定,斷見思二惑,就屬於小乘的聖者。

  佛法講無我,並不是指不要身體,而是指不執著色身。假使認為無我就是不要色身,那要憑藉什麼來修行呢?「一切法無我」是指一切法緣起性空,沒有自性。所有一切山河大地、日月星辰、男女老幼、出家在家……都沒有實體的存在,都是因緣和合的假名、假有、假相。假使諸法有自性,不需要待緣而生,那麼大樹就能直接生小樹。但事實並非如此,樹必須透過播種、割枝或插枝等方法,具足土壤、陽光、水分、空氣等因緣、條件,才能產生新的樹苗;假使眾緣不具足,樹就無法長成。由此可知,樹也是仗因託緣才能成就,因為仗因託緣而生,所以沒有自性。人也是如此,人的身體不能直接生出另一個身體,必須經由精子與卵子的結合、胚胎的孕育,以及種種環境、條件的配合,才能生出嬰孩。所以,人身也是假合而成,無有自性,如夢、如幻、如泡、如影,都是虛妄不實的。

  「當念身中四大,各自有名,都無我者。」「念」就是靜坐思惟,思惟諸法無自性的道理;重慮緣真,一次、二次、三次……乃至十次、百次、千次、萬次,直到破除自己的執著為止。能想之心與所想之理相應了,一下就能入到空定、入偏空涅槃,就能得到自在、解脫。


(二)

  一般人不知道要藉由思惟無我的道理來得到解脫,反而時時在財、色、名、利上追逐,想從中求得自我的肯定,結果愈追逐愈迷失,不但肯定不了自己,反而生出種種煩惱,不知道煩惱就是生死的根本。修行學佛的人時時思惟身體是由地、水、火、風四大因緣和合所組成,所以能夠了解一切法無我。既然無我,是誰在老?誰在病?誰在死?既然無我,也就沒有老、病、死苦,所以,這個法門是了生死、斷煩惱的法門。

  過去有一位法師,身患重病,疼痛難忍。有一天,自覺人命無常,道業未成身先死,實在心有不甘,所以他強忍疼痛,將兩腿一盤,靜坐思惟到底是誰在病?誰在痛?是身痛?是心痛?如果是身痛,哪一個是自己的身體?身體是四大假合,毛髮指甲、肌肉骨骼屬於地大,既然是地大就歸於地,與自己毫無關係;而且地大純屬物質,如何能知道痛呢?

  血液、眼淚、小便屬於水大,熱量屬於火大,出入息屬於風大,一項一項地追蹤參究,一項一項地分門別類,各各回歸其屬性。經過分析之後,色身的每一部分各有其歸屬,完全找不到一個所謂的「我」。既然無我,如何知道痛呢?既然身是空,那麼是心在痛嗎?受、想、行、識都屬於心所涵蓋的範圍。以受為例,受有苦受、樂受和不苦不樂受,不管是哪一種受,都無有自性、都是空。既然是空,怎麼生痛覺呢?

  樂受是一種快樂的感覺,譬如吃到好吃的飯菜,覺得非常可口,心生快樂,這就是樂受。舉例來說,廣東人喜歡吃酸酸甜甜的口味,台灣人偏好清淡的口味,兩湖、四川一帶的人非得又辣又鹹的食物不能入口。北方人喜好麵食,只要有饅頭配辣椒,就可以吃得歡喜似神仙;浙江人喜歡吃臭豆腐,但一般人只要聞到臭豆腐的味道就會受不了。另外,有些人特別喜歡吃帶有苦味的菜餚,有些人看到苦瓜就連連搖頭,連碰都不願意去碰一下。

  每個人對酸、甜、苦、辣的感覺都不同,到底什麼才是好吃的東西呢?如果苦的東西好吃,應該每個人都喜歡吃苦才對;如果酸、甜、辣的東西好吃,為什麼只有一部分的人覺得可口?所以,酸、甜、苦、辣沒有自性,所有的感覺──樂受、苦受、不苦不樂受──也都是虛妄不實的。同理可推,想、行、識也是如此。經云:「受如水泡,想如陽燄。」一切都是幻化的境界。

  這位出家法師透過析空觀的思惟,知道色身是空,心也了不可得,一切的病痛都是從自己的分別、妄想、執著所生。能念之心與所念之空理相契合,就像是杯蓋遇到了所屬的茶杯,「啪」地一聲,二者緊密相合,一瞬間整個世界一片空寂。這位生病的法師在思惟無我的當下,就入到空定當中,不再受到病苦的折磨。所以,經常思惟空性的道理,常處在空定當中,不但能破除我執,而且能超凡入聖。

  「我既都無,其如幻耳」,「幻」不是什麼都沒有,而是如鏡中的影像和電視螢幕上的畫面一般,是一種假有的現象。以電視畫面為例,電視畫面上的確有影像的存在,不能說什麼都沒有,但想要從畫面中拿出實體的物像,卻又了不可得。作夢也是同樣的道理,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在夢境當中有苦、有樂,作夢的人以為夢是真的,等到夢醒之後,才知道原來一切都是幻境。眾生只知道晚上睡覺時會作夢,不知道白天所經歷的依、正二報也是夢境。夢境似有,但非真有,所以,心、意、識都是虛妄不實的,一切都是如夢、如幻、如泡、如影。

  了悟無我的道理,就能契入無為法、就能得到解脫。《楞嚴經》中,畢陵伽婆蹉尊者自述證道的因緣──尊者聽到世尊講「人生是苦」的道理之後,念茲在茲,持續不斷地思惟苦諦的道理。有一天在城裡托缽的時候,仍然心繫苦諦,沒有注意到路上有一根毒刺,不小心一腳踩在毒刺上,疼痛難忍,苦不堪言。尊者當下察覺到:一個覺是感覺痛的覺,一個是覺知的覺。因為一踩到刺,馬上就知道有根刺刺到腳,這就是覺;第二個,又能夠知道痛的覺,究竟是一個覺,還是二個覺?到底是誰在痛?在這個疑情上用功參究,一下就入了空定,經二十一天,諸漏銷盡,最後證得阿羅漢果。

  本章的目的,是在破除眾生對色身的執著。了解其中的道理,就要時時刻刻念茲在茲,重慮緣真,思惟「身中四大,各自有名,都無我者」。煩惱生起時,馬上思惟:到底是誰在起煩惱?是身在起煩惱,還是心?若是身,身乃四大假合,無有自性;若是心,受、想、行、識也是幻化不實的。不斷地精進參究,當能想之心與所想之理相應了,就能證到無我、空性的境界,就能破除對我的執著。這樣如法修行,就能真正得到佛法的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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