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缘品是六祖大师应机说法,以问答方式开示参学之人,使其一听便能开悟。佛法首重悟心,悟心之后再修心、修道,更能落实。心是根本,这念心守好了,就具足戒、定、慧。契悟这念心之后,也不妨碍修,持戒、诵经、打坐修种种加行,反而更能点石成金,如此即“一乘任运,万德庄严是诸佛”。依照佛法用功修行,始终不离当下这念心,就是真正的菩萨行。
“僧法海,韶州曲江人也。初参祖师,问曰:‘即心即佛,愿垂指谕。’”韶州曲江位于广东,韶州又称韶关,至今仍在。这些都是有史实根据的,不是随便捏造出来的。“初参祖师,问曰:‘即心即佛,愿垂指谕。’”法海禅师第一次参六祖大师,开口就问“即心即佛”的问题,恳请六祖大师开示什么是“即心”?什么是“即佛”?即心,就是发问的这念心始终清楚明白,心始终在定慧当中。不起贪瞋痴的这念心即是佛,不要另外去寻找。
“即心即佛”不但是法海禅师的问题,也是我们的问题,所以藉由法海禅师的发问作为缘起,假设自己就是法海禅师,正在问:什么是“即心即佛”?听了六祖大师的开示之后,也许就能够开悟。法海禅师问“即心即佛”,以前也有人问过同样的问题,这里举出两则公案。一则是在唐朝,慧海禅师所著《顿悟入道要门论.卷下》记载,一位行者问慧海禅师。另一则公案是《景德传灯录》所记载,明州大梅法常禅师参马祖大师,同样也是问“即心即佛”作何解释。
第一则公案,唐慧海禅师《顿悟入道要门论.卷下》记载:“行者问:‘即心即佛,那个是佛?’师云:‘汝疑那个不是佛?指出看!’无对。”有一位修行人问:“即心即佛,哪个是佛?”“师云”,“师”就是指慧海禅师。慧海禅师回答:“你怀疑不是佛的那个心,指出来看看!”
“谁在怀疑?”打禅七时也经常讲:“谁在念佛?”念佛的心就是,师父说法、诸位听法的心就是,找也找不到的。“起心即错,动念乖真”,一找就起了念头。能听法的心就是觉性。觉性存在,佛就存在;觉性不存在,佛就不存在。“汝疑那个不是佛”,除了这个疑心之外,还能够指出别的佛吗?行者“无对”,这位修行人不知道怎么样对答。慧海禅师说,能想的心、不想的心清清楚楚就是佛,但是这位修行人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无对”,答不出来。
“师曰:‘达即遍境是,不悟永乖疏。’”慧海禅师继续讲:“通达了,到处都是佛,六根、六尘、六识,十八界全部都是佛,没有哪一个不是佛;没有悟到这念心,永远都不会知道。”“乖疏”,意为疏远,指离佛还很远。这念心未通达时,我们时时刻刻都在用这念心,却不知道一起心动念,便离佛十万八千里,疏远得很。这念心通达了,六根、六尘、六识,十二入、十八界随拈一法皆是佛法,起心动念就是佛。
另一则“即心即佛”的公案记载于《景德传灯录》:明州大梅法常禅师参马祖大师问道:“如何是佛?”什么叫作佛?佛在哪里?如何才是佛?“祖云:即心是佛。”你发问的这念心就是佛,不必另外去找了。除了能问的这念心以外,哪里还有佛的存在?离心别无佛,离心别无道。法常禅师言下大悟,入大梅山住二十年。“大寂闻师住山,乃令一僧到问云:‘和尚见马师,得个什么,便住此山?’师云:‘马师向我道即心是佛,我便向这里住。’僧云:‘马师近日佛法又别。’师云:‘作么生别?’僧云:‘近日又道非心非佛。’师云:‘这老汉惑乱人未有了日,任汝非心非佛,我只管即心即佛。’其僧回举似马祖,祖云:‘大众,梅子熟也。’”
明州大梅山的法常禅师一听马祖大师说“即心是佛”就开悟了,便至大梅山保养圣胎。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后来传至马祖大师耳中。马祖大师想测验、测验他,是否真的悟到“即心即佛”的道理,于是派了一位法师前去试探,说道:“听说你在马祖大师门下开悟了,所以在此住山。你当时悟到什么?得到什么?”法常禅师回答:“马祖大师向我道:‘即心是佛’。”
这位僧人马上就说:“马祖大师近日说法又不同了,以前是讲即心是佛,现在又不讲即心是佛了。”大梅法常禅师就问:“作么生别?”既然不讲即心是佛,那么现在又讲什么法?这位法师接着说:“马祖大师近日不讲‘即心是佛’,他说‘非心非佛’,既不是心,也不是佛。”什么意思?就是不准开口,讲佛不对、讲心也不对,一说出来就是生灭,开口即错,动念乖真,所以近日又讲“非心非佛”。
“非心非佛”也是一种法门。以前讲“即心即佛”,是由文字般若契悟实相般若;由有念、有想,契悟无念、无想的这念心;由有言、有说,契悟到无言、无说的这念心。换言之,马祖大师观察众生的时节因缘,现在不采文字、言说来接引了,开口即生灭,所以又道:“既不是心,也不是佛。”说心、说佛皆是生灭,好比“刻舟求剑,剑去远矣”,所以不能讲、讲不得,这是最高的境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一讲出来便成为形容词。上上根机的人一听到“心即是佛”,马上就能开悟。后来这句话慢慢流传却变成口头禅,人人都会说“即心即佛”。因此祖师马上又开出另一种法门──不准开口,就讲“非心非佛”,免得大众落入口头禅。
“师云:‘这老汉惑乱人未有了日,任汝非心非佛,我只管即佛即心。’”大梅法常禅师又讲:“不管马祖大师横说竖说,以前讲‘即心是佛’,现在又讲‘非心非佛’,这个老头儿专门使人错乱颠倒,迷惑、欺骗别人。”为什么大梅法常禅师会这么说?因为他已经悟到“即心即佛”的道理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知道所有的言说都是方便,何时该赞佛叹祖?何时该呵佛骂祖?就懂得拿捏。本来这念心不生不灭、一法不立,马祖大师偏偏要说这么多东西出来,使人去捉摸、去思惟,使人落入口头禅,落入方便,失去究竟。所以大梅法常禅师呵斥马祖大师专门迷乱人,任凭他说“非心非佛”,我只管“即心即佛”。
大梅法常禅师已经悟到诸位听法的这念心,不管怎么讲他都能明白,绝对没有丝毫的怀疑。这位僧人便回去据实禀告马祖大师,马祖大师云:“梅子熟也。”这人不会受骗了,任凭怎么讲,就算释迦牟尼佛现前说:“非心非佛”,他也不会相信佛祖所说的话,因为他已经契悟了这念心,契悟“即心即佛”的道理,一切言说都是方便。以上举这两则公案来说明“即心即佛”的原委。
不但禅宗祖师这么讲,净土宗《观无量寿经》也是这么讲:“是心作佛,是心是佛。”由此可知,禅与净本来就是一体,禅净一如。这念心灵明不昧、处处作主、如如不动就是佛;打妄想、起烦恼、生邪见,这念心就不是佛。能听的心就是佛,这就是一条正路、一个入处。既然有了入处,就好比走路找到第一步了,以后不需要再到心外去东找西求,经常在心上去观照,不打妄想、不起恶念,了了分明。古德说:“静则一念不生,动则万善圆彰。”“一念不生”就是体,“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就是用;用了以后要知道“用而无用”,用了以后不作用想,又归于清清楚楚、了了分明,这就是不生不灭的佛。如果执着用,这念心又成了生灭,属于生灭佛
。
法海禅师也是问“即心即佛”,希望六祖大师慈悲指点,怎么样才是即心即佛?“师曰:‘前念不生即心,后念不灭即佛;成一切相即心,离一切相即佛。’”六祖大师即说:“前念不生即心,后念不灭即佛”,前念不生,就是听法的这念心不起心动念,不想过去、现在、未来,就是不生。如果前念不生,却在这里打瞌睡、作不了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如不动的这念心消失了,觉性不存在,佛就迷失了。《金刚经》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了了分明、处处作主的这念心始终存在,就是“无住”、就是“生心”。《金刚经》云:“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住在清清楚楚、了了分明、不打瞌睡、处处作主的这念心上。无住,就是如如不动;不灭,就是了了分明。如如不动就是定,了了分明就是慧,定慧不二的这念心即是佛。
假使第一句话听不懂,马上第二句又再解释,“成一切相即心,离一切相即佛”,“成一切相”,就是假观──修六波罗蜜,修建道场,弘扬佛法,普度众生,这些就是“成一切相即心”。“离一切相”,就是不着一切相,如《金刚经》所说:“若菩萨通达无我法者”,通达无我法者,就能离相。除此之外,还必须“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还要修一切善法,这念心既离相、又即相。
倘若执着这念心,就属于福德、属于生灭,所以六祖大师接着讲:“离一切相即佛”,做了善事,不住在善事上,就是“离一切相”。诸位在这里听法,每一字一句都要听得清清楚楚、了了分明,没有听错、听漏,能够将每一句话的道理记得明明白白,这就是“成一切相即心”。但是如果执着善法,还是成为福报、成为生灭,所以必须“念而无念,行而无行”,行了以后,能所俱空;念了以后,无能无所,这就是“离一切相即佛”。这是什么佛?不生不灭佛。这念心始终有定力、有智慧,定慧不二,像一潭止水、一面镜子,像虚空般广大,这就是佛。“后念不灭即佛”及“成一切相即心”在说明心之用,“前念不生即心”及“离一切相即佛”则说明心之体。体不离用,用不碍体,体用不二,这就是实实在在契悟了这念心。
“吾若具说,穷劫不尽。听吾偈曰:即心名慧,即佛乃定。定慧等持,意中清净。悟此法门,由汝习性。用本无生,双修是正。”“吾若具说,穷劫不尽。”假使在这念心上说体用、生灭、前后、修证……始终是说不完的。释迦牟尼佛说法四十九年,还是说这念心的道理。“归元无二路,方便有多门”,将这念心放大,周遍沙界;将心收回来,又了不可得。始终是在这念心上来说。假使要详谈这念心,一万劫都讲不完。
“听吾偈曰:即心名慧,即佛乃定。定慧等持,意中清净。悟此法门,由汝习性。用本无生,双修是正。”六祖大师恐怕法海禅师还是没有办法契悟“即心即佛”的道理,所以很慈悲地总结前面所说,重新以偈语的方式再讲一遍。“即心名慧”,了了分明的这念心就是慧;“即佛乃定”,如如不动的这念心就是定;“定慧等持”,既能清清楚楚,又能如如不动,这就是定慧等持,平等不二。如果光是坐在这里不动,那只有定没有慧。如果静坐时前思后想,攀缘颠倒,或是起了贪心、瞋心,心动摇了、心跑掉了,这也不是慧。这念心必须始终不动,并且清楚、明白,这就是定慧等持。“意中清净”,憨山大师曾说:“修行很简单,二十年不动意根,保持清净心就是修行。”无论大乘、小乘都讲“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的道理,“自净其意”就是智慧,“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就是福德。时时刻刻不离开这念心,就是这么简单。
“悟此法门,由汝习性。用本无生,双修是正。”悟了这个法门之后,还要时时刻刻保养。倘若悟了之后不知道保养,修行仍旧没有办法成功。所以,悟了之后,仍必须薰习,始终要安住这念心,安住在定慧上,如此用功,今生就能够成就、就能够了道。“用本无生”,心的作用,本来就是从不起心动念、不生不灭的地方去返照,所以用了之后不作用想,就是无生;假使用了之后,时时刻刻执着能用之心和所攀缘之境,有心、有境,就是有生。因此,用了以后,用而无用,用不作用想,没有能用之心,没有所攀缘之境,能所俱空,最后归于不生不灭,始终归于“定慧等持”。“双修是正”,“双修”就是定慧双修,这念心有定力又有智慧,修了善法,又不执着善法,这就是正,就属于正念、正定。
一般人听说修行是一念不生,就执着于一念不生,其实一念不生,并不妨碍有念。一念不生是体,有念是用,用了之后又归于无用,心始终能够作主,就称为“一乘任运,万德庄严是诸佛”。假使明白这个道理,就只有一乘,没有二乘,只有当下这念心清清楚楚、了了分明、如如不动,这念心就是一乘。在一乘当中修六度万行,修了以后又不执着一切法门,始终安住在实相、定慧上,这就是正,否则就是邪。正,就能得解脱,就能够契入实相。
“法海言下大悟,以偈赞曰:‘即心元是佛,不悟而自屈,我知定慧因,双修离诸物。’”法海禅师听完六祖大师的开示,马上契悟了这念心,就说了四句话。“即心元是佛”,原来发问的这念心就是佛、听法的这念心就是佛,到别处是找不到的,能够始终不离当念,平常心就是道,心就是佛。
“不悟而自屈”,假使没有悟到,不知道观心返照,不知道使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则是自己对不起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同时也对不起自己的清净心、不动心、佛性、觉性,委屈了自己,也委屈了古佛,自己觉得很惭愧。这念心原本盖天盖地,所以又称之为古佛。不从这念心上去契悟,而在外面寻找,始终是走错路、走远路,自己害了自己。
“双修离诸物”,悟了以后还要保任,时时刻刻清楚明白就是慧,时时刻刻如如不动就是定,这就是定慧双修。在静中养成、动中磨炼,磨炼了以后“离诸物”。“诸物”就是六根、六识、六尘,十二入、十八界,外面的一切境界、心中的所有妄念等。时时刻刻只有定慧,其他的都不是,就是这么简单。
虽然听起来很简单,可是往往听完开示,一出讲堂就忘记了,既没有定也没有慧。别人赞叹几句就很高兴,别人毁谤,马上起烦恼,立刻人我、是非、诸物……全部现前,哪里还有定慧?哪里还能离诸物?所以,修行就是要下定决心,要了解“悟道容易,修道难;修道容易,证道难”。
证,必须时时刻刻功夫成片,白天、晚上,顺境、逆境,静境、动境皆是如此,这就是功夫。一旦证到这念心,心时时刻刻都像一潭止水、一面明镜,即是果位上的圣者。达此境界,凡圣不立,这念心本来就是圣。
法海禅师问六祖大师“即心即佛”是什么道理?六祖大师开示之后作个总结,法海禅师马上就彻悟了。诸位如果能将这些公案、偈子背得滚瓜烂熟,时间一久,便能以名昭德,马上就能够明白“即心元是佛,不悟而自屈”的道理。悟了之后自己哈哈一笑,觉得过去实在是自己对不起自己,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离道别觅道”。
悟了之后,还要“双修离诸物”,仍旧必须修一切善,不执着一切善,能所俱空,物我一如,始终以定慧为因,始终守着这念因心。所谓“因心即果觉”,因地心就是果地觉,因果始终是不二的。对于这个道理没有丝毫的怀疑,就是真正契悟了。假使诸位听了这些道理,没有丝毫的怀疑,也是契悟了。
悟了以后,还需要一段时间用功修行,修行没有别的,就是改变自己的习气而已。修善而不执着善,心始终在定慧之中。行住坐卧当中,经常检讨反省,除去自己的习气,同时还要不执着检讨反省,心始终保持定慧不二,这就是因,因即是果,始终是不生不灭的因。清清楚楚、如如不动,不是想出来的,这念心不想过去、现在、未来,本来就是不动,本来就是清清楚楚,所以说“我知定慧因,双修离诸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