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生命的源泉,可從三方面探討,一是生活、一是生存、一是生命。 「生活」,屬於物質方面,如果沒有物質生活,衣、食、住、行成了問題,人就無法生存下去;但是物質生活有限,到達了頂點便會退化,所以稱之為小的源泉。
第二,是「生存」,人活在這個世界上,要有尊嚴的生存,一代一代延續下去,這也是一個源泉。這個源泉超過了第一個生活的源泉,可稱之為中的源泉。
小的源泉遇到了天旱,就會斷掉;中的源泉遇到大災難,也會斷掉。而第三個「生命」的源泉則是無窮盡的,無論是天災、人禍、海嘯、地震,都不致斷掉,如果把這個源泉找到了,那麼,我們的生活、生命始終是光明的,乃至無窮盡的。這個源泉是什麼呢?這就是我們今天所要探討的--中道思想。
中道思想,一個是思想,一個是實相。思想是指我們的意識形態,每個人都有思想,例如學術思想、哲學思想、科學思想,乃至於政治思想,各種的思想。然而這些思想,並不十分完美、不十分圓融,比方說,無論科技發展到什麼程度,都是有利、有弊的,如果沒有中道思想的清淨心、慈悲心、平等心、大愛心,相信科技將會毀滅人類。所以我們了解,中道思想是最圓滿、最完整、最高的思想。
其次,我們有了思想還不夠,更要付諸於行為,把中道思想落實在生活上,落實在社會上每一個角落,如此化為實際的行動,就稱為中道實相,所謂實相,即是實實在在的心境、實實在在的相貌。今天特別把這兩個大法寶送給諸位,以此迎接未來的二十一世紀,使每個人都能夠契入中道思想,為自己找到一條更光明的大路。這二個法寶,中道思想和中道實相,相信是每一個人最需要的。
為什麼要探討中道思想?由於我們這個世界,是屬於相對的世界,無論人、事,都是在相對當中生存。什麼叫做相對?例如,現在電燈開著,便是光光明明的,把電燈一關,則是一團黑暗,明與暗即是相對的;又如,大家都知道宗教是勸人修善,而善的反面就是惡的;其它如美與醜是相對的,內與外是相對的,動與靜也是相對的,乃至於凡與聖也是相對的;不論過去、現在或未來,始終是一個相對的世界。相對的世界就是不完美的世界,由於在相對當中,每個人有自己的主觀意識,對事情的看法都不一樣,所以很難達成共識,因而彼此之間產生是非、爭執,乃至於仇恨。
蘇東坡有一首詠廬山詩,正說明了我們這個世界是相對的:「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祇緣身在此山中。」廬山十分的高大,從遠處或近處看起來就不一樣;從側面看、或正面看亦是不相同,而這一座山到底是那一個方位的看法才正確呢?這就是因為在相對的世界當中,而且有一個主觀的自我存在,所以對廬山的看法,每個人的結論都不同,我們這個世界正是如此。
我們處在如此錯綜複雜的相對世界當中,如何因應相對且複雜的環境?如何能捏拿得很穩?如果捏拿得很穩,可以進、也可以退;可以前、也可以後;可以左、也可以右;動也動得、靜也靜得,那麼,一切錯綜複雜的現象,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中。要達到這個境界,就必須要了解中道思想,和中道實相。中道思想是指我們的知見要正確,中道實相則是指將所有日常生活的行為落實在此正確的知見上,否則就會走遠路、走錯路。因此,二者確實是我們人生不可或缺的大法寶。
所謂中道,一般社會大眾認為中道就是待人接物要厚道;不偏左、不偏右;吃飯不能吃多、也不能吃少;做事情不能太積極、也不能敷衍失職,因為太積極,可能鋼刀易折;太消極了,事情不能成功。這是我們中國固有的厚道的中道思想,也是正確的,是屬於世俗的中道。孔子也曾說,中道是不容易的:「智者過之,愚者不及也。」此處所謂「智者」,不是指真正大智慧者,而是世智辯聰、鑽牛角尖、鑽漏洞、自以為是的人。在社會上,無論任何團體中都不乏這種人,因為自以為聰明反而弄巧成拙,所以說「智者過之」。而太愚笨的人,由於沒有思想,別人說什麼就跟著做什麼,無法判斷是非、善惡,想跟他講中道思想、中道實相的道理,也是不可能的,所以說「愚者不及」也,這就是世間上的中道。
我們現在所要談的不是俗諦的中道,而是真諦的中道,「真」是真實不虛,「諦」是真實的道理。既是真諦思想,必有所根據、有其淵源,我們可分成二方面來談:一個是儒家的中道思想,一個是佛家的中道思想。
儒家的中道思想,在《尚書》中,我們找到一個中道思想的根據,即「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其次,在《中庸》裡面也講中道:「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這就是說,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因為有喜、怒、哀、樂,所以心情始終無法安定下來,如果想把喜、怒、哀、樂轉化成清淨心、不動心、智慧心、慈悲心、無漏心,就必須於喜怒哀樂之未發時,一念不生。如果我們不起心、不動念,此時,不但惡念不起,連善念也不生,則當下這念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處處作主,這就是中道。若是確實悟到這個道理,就開悟了,也就是悟了「道」了,那就是生命的源泉,悟了這個道,我們的生命就無窮盡了。所以儒家說:「朝聞道夕死可也。」若早上聽聞這個道理,到晚上死也瞑目了,因為契悟了中道,我們的生命是無窮盡的,已經超越了生死,所以說朝聞道夕死可也。這就是《中庸》裡所講的中道。
第三,在《大學》裡面也講中道:「大學之道,在明明德。」所謂「明明德」,即明白我們每個人的性德,此性德,即是中道不二這念心的性德。乃至孫中山先生,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位革命家,其實,他也是一位宗教家,對於中道思想很有研究,在國父遺教中便提及:余之革命,是繼承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相繼不絕之道統。中國的中道思想有如此多的根據、及法源,證明我們今天研究中道思想,確實是最大的福報。
佛教裡也有中道思想,釋迦牟尼佛成道時說:「奇哉!奇哉!一切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只因妄想執著而不證得。」此「如來智慧德相」就是指中道實相,也就是大眾聽法這念心,也等於王陽明先生所說的良知良能,這是最早釋迦牟尼佛所談的。「釋尊拈花,迦葉微笑」,所傳的就是這個道,也就是當下這念心;佛法從釋迦牟尼佛一脈相傳,一直傳到現在,所傳的,還是這一念心。
佛法最興盛的是龍樹菩薩的時代,龍樹菩薩著有《中論》一書,其中有所謂「八不中道」,即是用八種道理來契悟中道:首先是「不去」、「不來」,我們凡夫的心一定是有去有來,有去有來就是生生滅滅,就無法契入不生不滅的中道這念心;其次是「不常亦不斷」、「不一亦不異」、「不生亦不滅」等。總之,為了能契悟中道實相,所以龍樹菩薩特別著作了《中論》。
天台宗有一位慧文大師,慧文大師見佛教經典眾多,不知道從何著手修行,就把常見的經典放在桌上,然後閉著眼睛至誠禱告之後,順手一拿,拿到龍樹菩薩所著的《中論》。結果,研究《中論》時,讀到當中的幾句話:「因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空,亦名為假名,亦名中道義。」因而開悟了,悟了之後便開始弘傳佛法,稱為「天台宗」。
達磨祖師是西天二十八祖,也是中國禪宗的初祖,達磨祖師所傳來的是佛陀的心法,正是我們今天所說的中道思想和中道實相,這兩者合起來就是無上道。佛法所說的道,有聲聞道、緣覺道、菩薩道、佛道,和頓悟自心,直了成佛的中道。例如,六祖大師不識字,但是一聽聞佛法,就開悟了,這就是頓悟自心的道。
在六祖壇經中記載,神秀大師作了一個偈:「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六祖大師一聽到此偈,便知道還沒開悟,但他自己不認識字,於是請一位張別駕替他把開悟的境界寫出來,即:「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個偈子是不是真正開悟了呢?這是悟到空性,但不是悟到中道;悟到空性,只是一部分的中道,因為,中道除了空以外,還有不空,所謂不空就是妙有。
悟了空性之後,五祖大師傳授六祖大師《金剛經》,六祖大師便大徹大悟,此時所悟的,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中道實相,不是「思想」,而是「實相」,即真正悟到當下這念心,也就是諸位聽法這念心。這念心人人都有,然而,由於我們每個人的妄想、執著,使得這念清淨心、智慧心、菩提心、真空妙有心、中道實相妙明真心不能現前。雖然如此,但我們每個人的這念心也都不曾減少一絲一毫。六祖大師大徹大悟時,說了另一偈:「何期自性本來清淨,何期自性本無生滅,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其中所謂「自性」,就是我們每個人都有的這念清淨心,這念心當中具足無量的智慧、功德,乃至於神通妙用。
大學裡面所說的:「大學之道,在明明德。」,乃至六祖壇經中所謂的「自性」,都是指我們當下這念心,由此,我們瞭解「中道思想」和「中道實相」確實有其歷史的淵源,和法脈的根據,也就證明我們每個人確確實實都具足這念心。那麼,我們現在如何悟這個心?悟了之後,如何證這念心?證了之後,又如何去運用這念心?
悟這個心,就是師父在這裡說法,大眾聽法這個心,直接了當告訴諸位:這念心不想過去、不想現在、不想未來,當下即是。為什麼不想過去?因為想過去,這個心就是在動、在攀緣。如果想到了過去的成功、美滿,心中也是感到悲哀,因為一切已經過去,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如夢境一般;如果想到過去所受的痛苦,無論身體、事業上、家庭上的種種打擊,又會傷心、掉淚,甚至可能活不下去了。所以,佛法告訴我們過去心不可得,無論是好、壞、成、敗,無論是喜、怒、哀、樂,已經過去了就不要再想,再想也沒有用。
為什麼不要想未來?未來的事情還沒有到,想多了也只是幻化不實的夢境,徒生歡喜,所以未來心不可得。那麼,為什麼也不想現在?因為現在心也不可得,當你認為是現在,其實已經成為過去了,所以現在心也不可得。例如,我們每天早上起床,認為起床這個心是實在的,但是起床之後馬上穿衣服,穿衣服這個心一現前,起床這個心就不在了;我們認為穿衣服這個心是自己,但接著要漱口、洗臉,漱口洗臉這個心一現前,穿衣服這個心又成為過去。依此類推,油鹽柴米、上班、下班都只是這個心的生滅,所以現在心也不可得。過去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現在心也是生滅,即是三心了不可得,假使我們達到這個境界,當下這念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是金剛經中所謂:「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也就是我們這念常住不滅的真心了。
悟了這念心,就是中道、就是實相,也就是中庸所說:「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我們從過去到現在,這個心不外乎喜、怒、哀、樂這些感受,所以心就像河裡的波浪一樣,始終得不到寧靜,因為始終是在攀緣。我們了解之後,當下契入中道思想,甚而進入中道實相的境界,這念心就能風平浪靜,像一潭止水一樣,也就是所謂「不思議」的心。
譬如,我們看到一件事情,不應該發生卻偏偏發生了,就說它「真是不可思議!」所謂「思」,就是第六意識的作用,想過去、想現在、想未來、患得患失、是非人我……等,這就是「思」。「議」,則是用嘴巴講出種種的道理,如評評理、講講是非、辨別正邪……等。然而,我們只要一想,就是動了一個念頭;用嘴巴一說出文字語言,也是動了念頭,這就已經不是中道、不是實相了。因為實相這念心,就像止水一樣,沒有一點波浪,就像鏡子上沒有一點灰塵,光光明明的。
一般凡夫眾生心當中都有波浪、有塵垢,什麼是「波浪」?一個念頭就是一個波浪,所以,我們從早上到晚上,心中不知起了多少波浪。什麼是「塵垢」?我們心當中有很多雜念,貪心、瞋心、癡心、慢心、疑心、邪見;貪心當中又有很多種,貪財、貪色、貪吃、貪睡、貪名、貪利;瞋心也有種種,癡心也有種種,這些就是「塵垢」。所以,佛法中有八萬四千法門,就是對治我們心當中的塵垢,去除了心當中的塵垢,我們的心就是一片光明。
這一片光明的心就是實相,每一個人都有,但由於迷失了當下這念清淨心、迷失了中道實相這念心,因而空虛、煩惱,覺得空間愈來愈小,乃至覺得活在世界上,最後終究逃不過死亡這一關,因而痛苦。佛法裡面講,人有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就是因為我們處在這個相對的世界中,所以有生一定有死、有成一定有壞、有去一定有來、有親就有冤、有愛就有憎,這是社會上相對的現象。如果我們要超越這種相對的現象,就必須在相對當中,找一個絕對的心境,而「中道實相」就是一個絕對的心境,能夠超越相對的兩邊。如果我們悟到這個絕對的心境,就超越時間、超越空間、超越一切相對的境界。超越之後,並不是離開這個世界,而是找到了心之體,若能悟到這念心之體,這就是我們生命的源泉了。
世界上,無論是貧窮或富貴的人,最後沒有不死亡的,任何人都逃不過這一關。有很多人想不通這個道理,於是有錢的人,覺得生命很短暫,乾脆趁有錢的時候,大吃大喝享受一番,死了也值得;有權的人,覺得不妨玩弄權術膨脹自己、滿足一下,認為這是一種享受,死也瞑目。這是不對的,人死了以後還有未來的。在拚命享受財富、濫用權勢的同時,也就造了惡業。造惡業必然會有果報,或是現報、或是生報、或是後報(註一),不管有沒有宗教信仰,因果是一種定則,如果做惡多端,現在就逃不過因緣果報。沒有錢、沒有權的人也嚮往像暴發戶一樣享受,過花天酒地、吃喝玩樂的生活,只好去偷、去搶、乃至綁票勒索,犯了法心當中反而愈來愈黑暗,現世可能鎯鐺入獄,死了之後將是地獄、畜生、餓鬼的果報,始終在黑暗當中。現在社會上,乃至全世界都有這種亂象,這就是因為不了解人的生命是無窮盡的,如果了解生命是無窮盡的,有過去、現在、還有未來,是蓋天蓋地的,就絕對不會做這種愚癡的事情。
所以,明白中道實相的道理,了解生命是無窮盡的,這才是正知正見,有了正確的思想觀念,就會覺得生命是最可貴的。沒有錢,沒什麼關係,因為錢財是用得盡的,只是一種物質生活;我們這念清涼的心、不動的心、智慧心、慈悲心,才是無窮盡的財富。所以佛經裡說,人貧不是貧,人貧能養道,是為貧道人;心貧無智慧,墮入餓鬼身。人不是因為沒有財富而貧乏,有了財富的人還是很貧乏,因為心中始終無法滿足,如中國的一句俗話:「天高不算高,人心比天高。」所以,在佛經裡說修善是最富、知足是最富,乃至聽經聞法、悟到真理是最富,即:「禪悅為食,法喜充滿。」若是契悟了我們今天所談的中道實相這個道理,馬上就成為「暴發戶」,雖然一毛錢也沒有得到,卻是真正的「暴發戶」,因為一切都是你的了。
古德說:「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不為無所不為。」世間上做學問是「加號」,契悟「中道實相」則是「減號」,因為要把心當中的垃圾逐漸減少,當貪心、瞋心、癡心、慢心洗刷得乾乾淨淨時,當下這個中道實相、這念清淨心、無為心、光明的心馬上就會現前,這也就是佛經裡所說的:「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亦即「無為不為無所不為」,所以,悟到這個心就什麼都有了,此時我們的生命是無窮盡的,我們心當中具足的智慧、功德也是無窮盡的,這不是富貴是什麼呢?
如果不知道這個道理,拚命在權勢、名利上追求肯定和滿足,事實上是很難達到富貴的境界,就算達到了,可能做了很多對不起別人、對不起自己的事情,因此,表面上看來是富貴,心中卻經常煩惱、空虛、恐怖,甚至晚上睡不著,擔心自己所做的事情讓別人知道了。事實上,在佛經上記載,我們只要一動念,天上的人聽來就像打雷這麼大聲,一切鬼神也都知道。我們的起心動念若希望別人都不知道,除非悟到中道的心境,即一念不生,也就是師父說法,諸位聽法這個心,無論行住坐臥均保持正念、保持無念、保持中道實相,那麼,什麼人都找不到自己,不僅鬼神找不到自己,如來佛也找不到自己。
這念心是非常微妙的,在佛經裡又稱為「法界」,如果這念心清淨了,沒有是非、達到絕對的境界,我們所看到的世界就是淨土,這就是佛經裡所說的「心淨佛土淨」。所以,想生淨土先要從我們這念心開始,即儒家所說「反求諸己而自得之」,時時刻刻迴光反照、檢討反省,使我們的心清淨,這個世界就清淨了;我們心安國土就安了。現在我們的社會、甚至整個世界都不安,認為臺灣不安的人,要想移民到美國、加拿大、紐西蘭去想找一個安身之處,根本找不到的,因為全世界的人心都不安,到那裡去找一個安身的地方?我們每個人的六根──眼根、耳根、鼻根、舌根、身根、意根都不一樣、心境也不一樣,而且每個人心當中都有煩惱,有的煩惱很重、有的煩惱很輕,所以國土不安。如果我們心安下來,現在坐在這個地方就很安定,當下就是佛土,即「心平世界平」。所以,我們若想過太平的日子,就必須把這念心擺得四平八穩,如天平一般,如果做到了,我們這個世界確確實實就能變成人間淨土。不要說是全體的人做到,只要有一半的人能夠做到,我們臺灣就是一個安定的人間淨土,這確確實實要靠我們每一個人來努力。
如何把這念心擺得四平八穩?就是要契悟中道實相這個心。如果契悟了中道實相,便是超越時間、超越空間,佛經裡講「山中無甲子,人間幾千年。」「甲子」是指時間,這句話就是形容中道實相的境界,沒有時間、空間的存在,一個鐘頭感覺一剎那就過去了。例如,我們在家裡靜坐或打禪七時,如果坐到一支好香,感覺一個鐘頭一剎那就過去了;如果坐得腿也痛、身體也不舒服,連十分鐘也坐不住,這時便感覺真是度時如年。
如果到達了中道實相的心境,我們對整個世界的看法也會改觀,如儒家言:「萬物靜觀皆自得,大塊假我以文章。」也就是說,當我們這個心靜下來時,就能夠將萬事萬物看得非常非常透徹,因此,看到山河大地、一草一木,都有它的道理,都是一篇最好的文章。這時,我們這個心就是活的了,因為找到了源頭,所以始終是無窮無盡的。中國理學家也有一首詩:「半畝方塘一鑑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何得清如許,只因源頭活水來。」同樣是講這個中道的道理。
儒家有位王陽明先生,被貶官到貴州龍場驛時,想到在官場上既然失意了,就應該修道才對。於是依照《大學》的道來修,即從格物致知著手進而達到聖人的境界。當時王陽明認為「格物」是研究萬事萬物的第一因,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說基因,如同研究科學一樣,要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於是王陽明就以住宅前面的竹子為對象,研究竹子為什麼是空心的?為什麼長成一節一節的?這就是現在科學所謂的大膽假設、小心求證,也等於禪宗所說的參話頭法門一樣。從這個角度來看,佛法確實是與科學、哲學、心理學有相通之點。
王陽明研究了很久,始終研究不出結果,但最後還是開悟了,他悟到「格物」不是研究外面的萬事萬物,而是要「格」除我們心當中的「物」欲,即煩惱、名利、財色、是非、人我。王陽明一下悟到了這個道理,馬上就找到一條修行的菩提大路,此後,便時時刻刻注意自己的心念。慢慢地又進步了,現在他什麼都沒有了,唯一的財產就是一只江西景德鎮的瓷碗,這個碗是最可愛、最名貴的,他每天吃飯時欣賞著這個瓷碗,心裡就感覺到莫大的喜悅,因此非常愛著。有一天吃飯發現了,心想:「我現在落到這步田地,為什麼還貪愛這一個瓷碗?」於是檢討反省,給自己一個當頭棒喝:「從現在開始起,絕不再貪愛這個碗。」可是心當中始終放不下,還是牽腸掛肚,王陽明就想了一個方法來對治:他把這個瓷碗敲一個缺口,使心當中不再貪愛,這一下,王陽明心當中就落實了,他的心境又進了一大步。慢慢地心寧靜了,有一天忽然有朋友來看他,人還沒來他就先知道了,這就是心的作用,因為心清淨而有了靈感了。
這念心是無遠弗屆的,如果心清淨了,就會有神通、感應。舉個例來說,諸位若有孩子到美國去念書,你天天掛念他身體的健康、飲食、或學業,想久了以後,就會有一般人所謂的「心有靈犀一點通」,忽然晚上夢到孩子生病了,打越洋電話一問,竟真的生病了。這就是因為我們心不受山河大地的遮障,每個人都有這一種智慧、妙用和感應,但是,現在為什麼沒有?因為心當中有波浪、有垃圾,產生了執著、障礙,所以我們這個心不寧靜。
王陽明修心的功夫慢慢有了進步,還希望百尺竿頭再進步,達到聖者的境界。他察覺到身體疲倦時,妄想、瞌睡便都來了,馬上造成修行用功的瓶頸,於是想了一個對治的方法,佛經裡所講無常的道理最能令人提起道心,他就做一個棺材放在身旁,時時提醒自己人生無常,如此一來,就會提高警覺,再也不敢打妄想、打瞌睡了。慢慢地朝這個方向用功一段時間後,他又開悟了,這次悟到四句話:「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心之用,知善知惡是良知,擇善去惡曰格物。」這是悟到這念心有體、有用,是真正的開悟了。但是若要大徹大悟,還需更上一層樓。
「無善無惡心之體」,所謂無善無惡就是不起善惡念,即中庸裡所說「喜怒哀樂之未發」這念心,也就是我們每一個人的源泉──心之體;我們在日常生活上不可能不起心、不動念,不論是想好的、或是想壞的,都是心之用;「知善知惡是良知」即我們這個心現在是起善念、還是惡念,一定要知道;最後,「擇善去惡曰格物」,即是把我們的心徹底檢討、反省,如果起惡念,馬上將它轉化掉;如果是善念,則保留它,擇善固執,這才是「格物」真正的意義。如佛法裡所謂「四正勤」:「已生善念令增長,未生善念令速生;已生惡念令滅除,未生惡念令不生。」時時刻刻能如此反照自心,發長遠心持續用功,就能夠再突破。到最後不但惡的念頭不起,連善的念頭起了以後也不執著,始終歸還心之體,這就是悟。
我們從小到老一直都在起心動念當中,即妄想不斷。起心動念屬於生滅,人之所以有生有死就是因為這一念心有生有滅,如果這個心達到沒有生滅,我們的心馬上定下來像一潭止水,不動不搖、不去不來、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此時就是和聖人、和如來佛一樣的境界了。因此,所謂「如來」就是我們這一念心達到如如不動、了了常知的心境,如同一潭止水、一片明鏡,也就是契悟中道實相的境界。
凡夫沒有妄想時瞌睡就來了,所以瞌睡是另一個要對治的毛病。現在一般人不了解,為了失眠症憂愁不已,甚至來請問失眠症怎麼樣治療?其實睡眠不一定是好事,我們人一半的時間都在睡眠當中,這是由於過去養成了習慣,所以不能不睡,跟抽煙一樣,過去沒有這個習慣,絕對不會抽煙;已經沾上了習慣則一定要抽,不抽很難過。那麼我們如何對治瞌睡呢?第一要契悟中道實相,第二要修中道實相,即在行住坐臥當中保持正念,只起善念不起惡念;打坐的時候,則不能有一點點昏沈。
有的人不了解,以為不倒單就是晚上坐著睡覺,認為表示打坐很有功夫,這是錯誤的觀念。我們打坐的時候,第一不能有妄想,第二不能昏沈,第三不能有無聊的習慣。一般人心中若沒有妄想一定有昏沈,昏沉沒有了可能就感覺無聊,而無聊也是一種必須對治的毛病。假使這三種毛病都沒有了,這念心就如一潭止水,這個心就是中道實相。我們現在依這個方法用功,看看能保持這個境界多久,能夠保持五分鐘沒有瞌睡、沒有妄想、且不感覺無聊,就是正念現前、清明在躬。這樣子就找到了一條修行的路,但這只是開始,還不是真正時時刻刻實相現前。
佛經裡所謂的「正念現前」、「與實相相應」,以儒家而言就是「清明在躬」,即這念心清清明明;這念心若能時時刻刻現前則是受用無窮,亦即生命的源泉。明白這個道理,便會覺得人生真正很有意義,因為每一個人都有這一念心,所以我們不僅要尊重每個人的生命,更要尊重每個人的人格。此即佛經裡所說「人人都有佛性,人人皆當成佛」,只是我們覺悟與不覺悟之差而已,這是屬於修證的功夫了。能保持五分鐘正念現前,就證到五分鐘的實相,就成了五分鐘的佛;能夠保持十分鐘,就證到十分鐘的中道實相,就成了十分鐘的佛;能夠保持一個鐘頭,就證到一個鐘頭的實相,就成了一個鐘頭的佛,即所謂「站得住、站得長」,進而白天、晚上、順境、逆境,還有生病時、老時、乃至死時,假使我們繼續用功,隨時都能保持與實相相應,那麼現在就是如來住世。
有的人覺得我們現在日常生活這麼繁忙,怎麼可能像王陽明有這樣的空閒可以修心?然而,所謂「致知在格物」,只要我們把心當中的物欲通通格除,就能達到致知,即物格而後知致,接著「知致而後意誠」,即心意誠了;意誠而後心正,即心也端正;心正而後身修,即我們的人格也健全了,如此,就可以齊家,進一步可以治國,再進一步可以平天下。此即儒家所謂內聖外王之道,在佛法中則稱之為福慧雙修。
現在社會上有很多人學打坐沒有找到正確的方向,甚至於走錯路、走遠路。坐到一支好香,或是看到一些境界,乃至於作了一個好夢,就誤以為自己開悟了,這些是百分之百不對的。開悟是悟到平常心是道,也就是悟到中道實相這個道理。中道實相不是在我們當下這個心之外另有一個清淨的心、不動的心,而正是諸位聽法這個心,保持這念心的清淨即是。時時把煩惱化掉,處處作主、念念分明,靜則一念不生,動則萬善圓彰,也就是說靜下來的時候,什麼念頭都沒有,也沒有打瞌睡、無聊等毛病,這念心清楚明白;而動的時候,則修一切善,無善不修;斷一切惡,無惡不斷;如孝順父母、恭敬師長、尊師重道、敬老尊賢……,點點滴滴一切的善事都做;大大小小一切的惡念都斷除,這樣子,就真正悟了道,靜也靜得、動也動得。
要契悟中道實相須修前方便,把前方便做到了,絕對可以實踐中道實相的道理。中台山把佛法濃縮成為「四箴行」:「對上以敬,對下以慈,對人以和,對事以真」,將這四個真實的道理運用在日常生活上,就是契悟中道的前方便。首先,「對上以敬」即對於父母、師長、主管要有恭敬心。現在社會上普遍缺乏恭敬心,若有了恭敬心,人與人之間相處就沒有種種的芥蒂,如佛法裡講:有一分恭敬心,就消除一分業障;消除一分業障,就增加一分福德和智慧;有十分恭敬心,就能消除十分業障,增加十分的福德、智慧。
恭敬心在儒家而言也確實非常重視,儒家思想主要即是誠、敬,我們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疑心、慢心,而恭敬心正可把疑心、慢心去掉,乃至提升自己使心中沒有妄想、沒有顛倒,達到誠、敬的境界,即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漢朝有一位李廣將軍,一次夜行時看到前面有一隻「老虎」,李廣馬上拔箭猛力一射,一箭就射穿了「老虎」,上前一看,才發現原來是一個石頭,跟本不是老虎。他覺得很奇怪自己怎麼有這麼大的力量,竟然能一箭穿石?於是重新回原位再射一次,卻再怎麼射也射不進去了。所以,做一切事都是要誠、敬、要專注,若是能夠專注,任何事情都能夠有所成就,若是疑心就會生暗鬼。佛經裡講:「制心一處,無事不辦。」現在一般人都希望心想事成,但是所用是什麼「心」呢?如果用妄想心、貪心、慢心,則絕對不可能心想事成;用恭敬心、誠心,則必定有感應。
其次,「對下以慈」即對於子弟、學生、部屬,乃至對於下等動物要有慈悲心,也就是佛經中所說:「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現在一般人缺乏慈悲心,人與人之間彼此仇恨、鬥爭、排斥,所以世界上始終爭戰不休的。我們想達到世界和平,首先要將我們的瞋心化掉,用慈心來對治瞋心,如果養成了慈悲心,心當中就是一團和氣、一片光明,那麼敬人者人恆敬之,愛人者人恆愛之,社會上的爭執也就能化解。進一步,不但是對人要慈悲,對於任何動物也要有慈悲心,例如:現在社會上有保護動物的法令,就是由仁民而愛物,慈悲心從人擴展到動物,從動物擴展到植物的表現,而佛經裡早已談到了這個問題。
為什麼要慈悲呢?事實上,對別人慈悲才是真正對自己慈悲。我們在山林裡看到毒蛇猛獸都會害怕,就是因為心當中從過去到現在都缺乏慈悲心,動物也是如此,你看到我、我看到你都會感到恐怖,我怕你傷害我、你也怕我傷害你,於是乾脆先下手為強,人與人之間的鬥爭就由此而起。又如社會上有很多所謂的飆車族、不良少年等,只要看他一眼,馬上就會下不了臺,可能揍你一拳,甚至大禍臨頭,這就是缺乏慈悲心。慈悲心是很重要的,對於身體的健康、身心的調養都有幫助,我們若起了慈悲心,便覺得很舒適、很平靜,身體也因此而健康,即所謂心寬體胖;我們心當中有三個不定時的炸彈:貪心、瞋心、癡心,時時都可能爆發,造成性命危險,這三個炸彈也必須用慈悲心來化掉。
第三是「對人以和」,對任何人都要和氣、和合,所謂「家和萬事興」,和氣才能致祥,相信每個人都能了解。世界上人人都希望達到世界和平,因此禁止核武,但是表面上禁止,私下還製作,因為你怕我、我怕你,互相都要留一手,這樣子是不是真正能達到世界和平呢?不容易的。如果每個人把貪心、瞋心、癡心化掉,養成了和氣、和合,相信人與人之間能和合、家庭裡就能和氣、社會也會和氣,乃至整個世界也就會和平。
第四「對事以真」,即做事情不可敷衍、居功、諉過、失職,否則做什麼事都不能成就;若能認真、腳踏實地去做,將來一定有成就。假使我們契入了中道思想,則這個心如同一潭活水,能夠觀察入微,以研究學術的人來說,就能成就自己的思想理論,成一家之言。所以「真」是非常重要的。
今天我們除了研究中道思想外,還研究中道實相,因為我們的思想不正、不淨、不圓融、不自在,如果有了中道思想,則做任何事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並且有很大的空間;達到中道實相的境界,則人生的道路上必是愈走愈光明,功德、事業愈來愈有成就。小處而言,這一生必定是光明的,而且有福德、有智慧;進一步,將來必能超凡入聖。想證到中道實相,則要依「中台四箴行」去做,最後,再提供「四覺觀」,起四覺觀則能達到四箴行的最高境界。
所謂「四覺觀」,是我們心當中的四個方便:第一是覺觀、第二覺察、第三覺照、第四是覺悟。「觀」是注意;「覺察」是察覺我們心當中很多很多的妄想、昏沈、毛病,相當於警察捉小偷一樣;將小偷捉到了之後,使壞人變成好人,就是「照」破。以「對事以真」而言,起四覺觀就能知道現在是不是盡心、是不是「真」?例如,師父在這裡講中道實相的道理,我們聽著聽著忽然打瞌睡了,假使沒有「觀」,就不知道自己在打瞌睡,而繼續瞌睡,甚至朦朧間還作了夢,忽然一下醒了,不知道自己在作夢,還以為是個定境,這就是沒有「觀」。如果有了觀、有了注意力,一瞌睡馬上自己就知道了,同時心裡知道這是不對的:「我今天是在這裡聽專題講演,怎麼還打瞌睡?」第一個知道打瞌睡的心就是「觀」;知道打瞌睡不對,而想辦法來對治,就是「覺察」;對治之後,沒有瞌睡了,這是「覺照」;雖是照破了,但還有能照之心和所照之境,所以要歸還原點,保持正念,再繼續聽開示,這是「覺悟」。
古人說:「捉山中之賊易,捉心中之賊難。」我們心當中有很多賊人,時時刻刻都在偷我們的功德,因此特別提出四觀覺,藉此方便來修中台四箴行,最後必能達到中道實相最圓滿的境界。若達到中道實相的境界,則我們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是無窮盡的,活在這個世界上就很有意義。今天藉這個機會,把這二個法寶──中道思想、中道實相送給大眾、供養大眾做為二十一世紀的禮物,使每個人受用無窮,能夠在生活上落實,人生必定愈走愈光明、希望無窮盡!
註解──
現報,是現世作的善惡業在今生就受果報;
生報,是此生所作的善惡業到來生果報;
後報,是過去無量生中所的善惡業在今生受果報,或在未來世中才受果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