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的僧鞋
文／見建法師
踩著僧鞋到工地，一雙鞋滿是塵土，僧鞋上有六個洞，連帶著，裡頭的僧襪也沾滿泥垢，心想，今天又要大刷特洗了。
僧鞋上的六個洞，不是為了納涼、不是為了美觀，是為了提醒修行人，低下頭來，看破、放下。
除遍計情觀般若
看淡了人情世間的冷暖起落，看清了財色名利的盲目追逐，看透了森羅萬象的虛妄不實，於是看破紅塵，出家修行。從此以後，每天低下頭來，穿著僧鞋，提醒著自己，「內心謙下，外行於禮」；看著六個洞，告訴自己，收攝六根攀緣、看破六塵如幻、破除六根本煩惱、解脫六道輪迴、勵行六度萬行。然而，累劫以來根深柢固的習氣，若只是理上的了解，無法立即改變。就像這鞋，是要走的，若只是為了穿著好看，便不實用；這理，是要行的，若只是頷首稱是，執著依舊。
在常住出坡作務中，雖是修菩薩行，自問真正看破了嗎？真正放下了嗎？
慚愧！每天還是在「我」當中作活計。
「我喜歡……我討厭……我想要……我覺得……」，一根一根以「我」為中心，從「我」吐出來的絲，織就了一只密不透風的繭。這張由無始劫來的習氣、四大假合之妄身、六塵緣影之妄心交織而成的羅網，緊緊包覆著本自具足之靈明覺性，無明煩惱，由此而生。
問問自己：「作繭自縛，是誰吐的絲？破繭而出，又是誰的覺醒？」既然要「破」，亦是要從「我」的覺悟而起，於是「我」，「手」拿著「戈」，可以傷人傷己，也可以殺煩惱賊。
過去遇到不如己意的事，無法超越，便說：「我放下了。」轉頭就走。然這不是「放下」，而是「放棄」，逃境安心。沒有看破，所以無法真正地放下。真正要破的是對自身的執著、對萬事萬物的錯誤認知。舉例來說，執著於齋堂供眾的麵包，剛開始對治，只是繞道而行，但想吃的念頭還是沒有放下。於是進一步起觀：麵包，不過是麵粉、水、油、砂糖、香料等材料組合而成；香氣，是懸浮粒子接觸到鼻內黏膜的刺激；我，是四大假合、五蘊幻身；念頭，是相似相續……無一真實存在。是誰在吃？又吃了些什麼？於是放下貪吃的心念，轉而供養更多的人。
一次一次地觀照、一點一點地看透，在所謂的專業執著上，也能慢慢放下固有的成見，從：「我所做的、我所說的都是好的，我的方式才是對的……。」換成另一種心境來面對：「或許他的提案也不錯，可以試試看……。」在細細的觀照中了解到，看似日以繼夜的發心背後，是無可救藥的完美主義；看到別人做不好的地方，往往也是自己的缺點；發現與他人有衝突的時候，便是自己執著之處。希望事情圓滿，卻不見得一定要由「我」來執行，而應該盡自己所能，成就大眾的發心。
不染萬境性常在
於是終於能夠深刻體會導師 上惟下覺大和尚經常開示的一句話：「功德歸三寶，好事給他人，壞事自己承擔。」在重重無盡的因緣之下，每一件事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可以獨立完成的。一件功德的成就，一定是眾緣和合，而「我」所占的成分，其實微乎其微。所謂的「壞事」，是自己所認定的、是「我」的妄心所感召的，《六祖壇經》云：「若真修道人，不見世間過。若見他人非，自非卻是左。他非我不非，我非自有過。但自卻非心，打除煩惱破。」事情有不如意、不圓滿，那就是要更加用功、精進努力、反省檢討、懺悔改過，然後銷歸自性。
於是，漸漸地，剷平了我慢高山、滅除了瞋恨猛火、退卻了貪欲洪水、止息了愚癡狂風，抽絲剝繭地讓「我」這張天羅地網變薄、變透。看破了這個虛妄不實的「我」之後，放下過去習以為常的錯誤觀念，才能真正看清世界的真實相貌。這念心，較能平靜地看待周遭所發生的一切事物而不為所動，以清淨心在日常生活中修一切善，做了之後便放下，不執一切善。能「平」，便能站得住；能「常」，便能站得長──平常心是道，這念清淨心能站得住、站得長，道就能現前。如同黃檗希運禪師所言：
「終日喫飯，未曾咬著一粒米；終日行，未曾踏著一片地。
與麼時，無人我等相，終日不離一切事。不被諸境惑，方名自在人。」
僧鞋從來不是擺著好看，而要穿著走路，要「行」，一步一腳印，腳踏實地落實修行。如同「修」字有「整治」之意，除塵垢、去污穢。低頭看著從工地回來的僧鞋，髒了，沒關係，刷洗乾淨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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