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上无论什么样的人,一辈子最关切且最注目的焦点就是自己,只要一听到关于“我”的种种,就会全神贯注,深怕错漏任何细节;只要一谈到“我”,就会以各种层面来表达自己,例如:我的想法、个性、长相、感受等。然而,鲜少有人能够全面且具体地解释“我”究竟是什么?
人们常将外貌、当下的情绪及想法,认作自己;然而,若以形貌而言,事实上,色身在每一个刹那,都在极微幽隐地悄然改变。就内心来说,念头则如一个个才生起又随即破灭的水泡般,相续起灭不停。从色身与念头二者,都无法决判哪一刻才是恒常真实的“我”。
由此可知,一般人所执以为实的“我”,其实并无准则、并无定性且变化无常,它是依着过去的经验,逐渐熏习而堆砌成各种观念、思惟模式与习惯,造就、发展出不同的性格倾向与行为,遇事时产生不同的判断与反应。然而,每遭遇到一次不同的经验,又会影响之前认定的想法,发展出不同的性向,而我们所执迷的这个“我”──模糊、易变、无准则可言的身心状态,其实就是佛法中所说的五蕴──色、受、想、行、识。
“色”有内色与外色,即是指色身与外在一切物质,皆由坚硬为质的“地”、湿润为性的“水”、热暖为体的“火”及动转流运的“风”所聚合。“受”是六根接触六尘时,即刻领纳尘境而产生的种种感受。“想”是攀缘外境而产生的种种思虑。“行”则是心中微细迁流不停的念头,执着有我而念念不舍,刹那、刹那……生灭不休。“识”则是根尘相对时所产生的分别识心。因众生执五蕴为实有,而产生我执、我所,依我而不断攀缘、分别外境,于是每一个现象与事件,都会牵动情绪、感受与想望,生活中便产生许多轻重不等的烦恼──欲爱、厌恶、消沉、烦躁、怨妒等,并随之衍生争执、诋毁、欺骗、伤害等各种业行,造恶、受苦,无有终止。
欲化解生命中无边的苦恼,而自在步红尘,依着《心经》的智慧──“照见五蕴皆空”,就能清楚透视五蕴的虚妄本质,达到“度一切苦厄”的清凉境地。所谓的“空”,并非死寂、沉滞的顽空,也并非待至事物毁坏、散灭才是空,而是指此五蕴身心、世间万象,都是因缘所生法。“色”是四大假合而有,“受想行识”由妄想分别而有,皆无实体,不能独立长存,无一不是空性。
要照见五蕴皆空,其关键在于“照”字。“照”,即是观照。观照的方法有两种:一是分析,二是返照。首先就分析而言,于物质色法方面,一切形形色色皆是四大聚合,外有成住坏空,内有生老病死,无常虚妄,一口气不来,身体在俄倾间溃坏分散,骨肉归地、湿性归水、暖性归火、呼吸归风,当此之时,身在哪里?所谓的“我”依何安立?
次就精神层面分析,凡举心动念,都必须藉由众缘──六根与六识相合才能生起。念头的生起,不仅须仗因托缘,且刹那生灭、变化无常,而当无境之时,又是谁去领受、想像、贪念、了别呢?据此可知,“受想行识”皆因对境而有。而境属色法,亦是空。所对的色法既空,能对的受想行识亦无,一一皆空。
除了观察、分析之外,平日更可以返照的功夫,在对境的每个当下,保持清楚、明白、不动、无念无住、没有分别执着的智慧心,独存一个能知的觉性。无论烦恼如何生灭,但能知的这念心始终不变,不被影响,这念能知的心,不随烦恼的来去而始终如如不动。直达一念不生之际,妄心则自消灭,这念常住不灭、湛然圆明的真心,就是真正的自己。
有一位居士,生活中遭遇挫折而深感烦恼,心中的念头狂乱无法停歇,恍若置身热焰之中。突然,一阵风吹来,半掩的大门骤然“碰”地一声阖上。就在发出巨响的那一刹那,绵密的思绪因惊吓而中断。待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本认为很真实的烦恼,居然早已消逝无踪,当下深切体认妄心虚假,原本狂燥的心念也从热恼转为清凉。
时常运用五蕴皆空的道理,在日常中落实思惟返照、在静坐中练习定心、明心,让不生灭的真心时时现前,就能挥开五蕴所生的幻觉迷雾,看清世间的一切真相,而不被外境所扰。无论在旁人眼中看来,生活中的好事如何多磨、仕途多么不顺遂、遭遇多么不如意,我们始终能安住不动,不在好坏取舍的相对间摆荡,而能体解本自“不生不灭、不垢不净”的般若空性,定静自得,常涌现清明的智慧泉流,如陶渊明所说:“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自能心不随境转,养成高尚的德行与气节,如孔子在陈绝粮时所说:“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而能成为一位品德出众的君子,无入而不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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