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二字,人之所执,世间长求。殊不知名利皆从外得,妆点在他人口舌,幻化于聚散离合,必也随外缘逝去,终非为自己所有。世人不知警醒无常之患,检讨自己内心所执,却每怪罪他人兴谤造祸,虽说他人讪谤,口业恶重,而常言亦云:“伤人以言口,甚于剑戟。”刻薄之人更是“一言折尽平生福”,在在提醒我们,感人言之可畏,对他出言轻重,宜自警惕。另一方面来说,却反观自心,人生不免有顺逆境来磨,经云有“称讥毁誉利衰苦乐”等八风常相围绕,但当境风鼓动之时,是谁如棉絮般,不能自主地狂舞春风?实是自心狂,非是境狂。狂在心中有欲望、贪求,乃至内心深处有不自觉的好恶分别,若无胜负之心,何须计较得失?该面对的是,自己的争强好胜。心中无求,对境则坦然不争;无欲则刚,口舌之剑又岂能伤?
有道是:“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祸福本是相对并起,一旦你在意了名声,必要面对褒贬之风;一旦享受于拥有,就逃不了离别之苦。不识清净心本具,空于两头追逐,总是过与不及,故耽于享乐,厌离丑恶,尽是人之所欲,却在来去得失之间,无一处洽然,这正是我们的妄心、贪欲、习气,随境缘而动荡不已。当知名利之欲,即是我执之病。贪名之徒,在意他人对自己的评价,执着于周遭对自己的肯定,病在自卑与慢心。逐利之徒,眼见世间外财绚丽,不知无常暗摧逼迫,病在欲望与占有。名是脸皮,利是身欲,此中尽是贪瞋痴慢的滋味,却惑成活生生的我。故《六祖坛经》云:“自悟修行,不在于诤。若诤先后,即同迷人,不断胜负,却增我法,不离四相。”为私利来争胜负、强出头是一种我慢习气,昔日苏东坡以为悟得禅机而洋洋自得,说道:“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却被佛印禅师批上“屁”字,怒气冲冲地渡江兴师问罪而来,真正是一屁打过江,心被境转,不能自在作主。道理虽然明白,但事上还是有烦恼执着,终究还是要面对自己的习气,修行就是要把自己的问题修正过来。
吾人在面对诽谤时,第一步要先冷静忍耐,所谓“一念瞋心起,百万障门开”,何况事实真相未明?这不仅指表面上的真相,还有因果的真相;凡事有其果,必有其因。表面上的真相,总有不同的角度和解读立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终究没有永远的善恶标准。世人莫不以眼见为凭,但科技发达,男女相尚可整容妄作,人心微微,知人知面不知心,眼见如何尽信真?昔日梁武帝大兴佛法,却被侯景篡亡,亡国有因,非作善损之,有说梁皇与侯景的宿世业缘,但纵使世人不识因果的真相,却无碍因果的昭然。诚如<志公警世偈>云:“六道轮回苦,孙子娶祖母,牛羊座上客,六亲锅内煮。”<沩山警策>亦说:“假使百千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若论真相,我们岂能轻忽业力的作用?真相尚不易弄清,世人却枉为真相受苦,例如名伶阮玲玉的舍世,留下了“人言可畏”的遗憾。
《六祖坛经》云:“忍则众恶无喧”,忍是息诤药,这就是处世的高度智慧,因为洞悉了一切相皆是虚妄;说真说妄都有其立场,但“真不立,妄本空”,铜板没有两面不会响,真妄也是相对而立的妄见,何苦向外求真?谣言止于智者,公道自在人心,但求无愧于心,何须逐此虚幻名份而自困戏局?是以孔子也说:“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人到无求品自高,昔日广钦老和尚被诬告偷了香油钱,面对众人怒眼冷漠,老和尚不辩解也不怨怼,安住在自己的修行上,真正做到不被境风所转,最后还其清白,这一默千金所展现的修行气度,成为后代所传唱、景仰的典范。
故真相不在雄辩,赢得一时虚名又如何?就算站得住理,何必得理不饶人,于人、于事、于自己修行,并无助益。佛法说“广结善缘”,就是要我们识达业福。面对诽谤这样的逆缘,莫不是过去我们也造了口业,曾经毁谤他人?若能对此感同身受,生惭愧心,甘心甘受,就能逢苦不忧,进而体会众生之苦,常以柔软语赞美他人,就能广结善缘。看得开是解脱,乐在随缘消旧业,看不开则冤冤相报,苦在冤结愈结愈多。导师 上惟下觉大和尚常教导我们:“功德归三宝,好事给别人,坏事自己检讨反省。”实是我们在修行上受用的座右铭。面对顺逆境的考验,正好藉境练心,若能在日常生活当中,常起观行,就能产生觉照的力量,帮助我们提起正念,洞悉祸福的无常,勇于面对内心的真正烦恼,努力将佛法的道理落实,承担业力,看破放下,修行才能得到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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