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記錄了人們追求真善美的歷程,也豐富了人類的文明。而佛教在雕刻、雕塑、書法、繪畫、文學的展現,更深刻融入中國悠久的文化中,為眾生開啟一扇美麗的藝術之窗,透過這扇窗,將親見萬德莊嚴的華藏世界,般若性海。
清當時銀杏正流行──漫談銀杏和北朝聖樹圖像(二)

文/編輯部



南北有別的聖樹圖像

  北魏晚期,銀杏圖像在北方已被大量運用在石窟和造像碑上,為北地工匠熟稔地運用在各個場景中,可以是菩提樹,或娑羅樹、龍華樹,抑或是無憂樹,儼然是北地佛教聖樹的代名詞。

1. 上官法光造釋迦像(拓本局部)
 梁中大通五年(533)
 成都萬佛寺遺址出土

2. 川博1號造像碑(拓本局部)
 南梁(502-557)
 成都萬佛寺遺址出土

  有意思的是,這樣的現象在南方則不然。銀杏雖然極早就出現在南朝的繪畫之中,並被廣泛運用於山林繪畫和墓葬藝術中,但在南朝佛教藝術上卻相對少見。1 就目前已知出土的眾多南朝造像中,所出現的樹木大多為點狀式葉片(圖1、2),於葉片細節刻劃不明顯,不似北朝的銀杏葉式聖樹清楚刻劃出葉脈及葉片疊壓的前後關係,由此顯示了南北朝在聖樹圖像的選擇上可能有所不同。

銀杏聖樹圖像的盛行 ──東魏、北齊

  隨著時間的發展,銀杏葉式聖樹到了東魏、北齊愈發流行,大致以洛陽、鄴城為中心,同時向周邊地區擴散影響,範圍東至山東,西至山西、陝西,分布地域極為廣泛。2尤其是河北地區,佛教造像中的樹木幾乎都以銀杏葉式聖樹來刻劃,不論是世尊說法場景中的菩提樹(圖3),或是思惟菩薩像的龍華雙樹(圖4),銀杏葉式聖樹儼然已成為河北地區佛教聖樹的典型圖像。

  由於銀杏葉式聖樹在北朝流傳時間長,分布地域廣,因此其造型又有前後期的變化。東魏時期的聖樹圖像(圖5)大抵沿襲北魏晚期的特色,多以二或三枚葉片為一組,葉片多而茂密,並遮擋枝條,枝條自然彎曲而交錯,表現出枝繁葉茂的生動姿態。北齊時期則有了較為顯著的變化(圖6),葉片外形仍是扇葉形,頂端刻劃出波浪狀起伏;葉片如魚鱗狀般層層疊加,但在排列上規則齊整,且多為一葉一枝,枝條粗短且僵直。其中值得注意的是,葉片交錯的孔洞仍有被雕刻出來,這是保留了石刻線畫以來的特點,只是略有圖案化的趨勢(圖7)。

  北齊時期的聖樹圖像還有一大特色,即是多以雙樹造型表現,且兩根主幹相互交錯扭結,類似漢畫像石中的連理樹,應是河北工匠融合了漢地傳統藝術後的再創新,並進一步發展成為雙樹鏤雕背屏。此外,雙樹造型以中軸線為對稱,排列規整。整體而言,北魏、東魏時期的銀杏葉式聖樹在刻劃上較為生動自然,而到了北齊之後,漸漸變得規則有序,趨於圖案化,並成為雙樹背屏裝飾的主體。

  通過上述梳理,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銀杏葉式聖樹圖像的流傳軌跡,以四世紀的南方為起點,穿越南朝建康,來到北魏洛陽,又從洛陽向周邊區域輻射擴散;隨著東魏建都鄴城,由於政治、文化重心的轉移,繼而在鄴城又形成了新的佛教中心,並持續對外產生影響,一時之間銀杏葉式聖樹圖像在北地蔚為風潮,盛行一時。

3. 佛三尊像
 北齊(550-577)
 中台世界博物館藏

4.半跏思惟菩薩像
 東魏武定六年(548)
 中台世界博物館藏
5-1. 交腳菩薩五尊像(背面)
  東魏(534-550)
  中台世界博物館藏
5-2. 交腳菩薩五尊像
  (背面線描圖)
6. 尼道梵道輝等造觀音像 
 北齊天保三年(552)
 中台世界博物館藏
7. 二佛並坐像 
 北齊(550-577)
 中台世界博物館藏

8. 佛三尊像 
 北齊(550-577)
 中台世界博物館藏

時代契機

  北朝時期的銀杏葉式聖樹圖像,不僅出現在雕刻細緻、製作精美的大型造像,在數量眾多的民間造像中也十分常見,這類造像大多雕工粗簡、體積小巧(圖8)。這一現象顯示了銀杏葉式聖樹圖像深入社會各個階層,不論士庶貴賤,咸皆熟悉銀杏樹即是佛教聖樹。換句話說,在北朝晚期,銀杏作為佛教聖樹的身分已為社會大眾所認同,廣泛流行。

  銀杏葉式聖樹之所以在北朝如此盛行,究其原因,或源於北魏皇室對於南朝文化的推崇。眾所周知,北魏孝文帝實施漢化政策,其中包含了遷都洛陽,改易漢俗,從禮俗文化方面來徹底落實漢化。而龍門、鞏縣等皇家石窟的開鑿,及皇家寺院永寧寺的興建,正是在此一漢化脈絡之下所展開的,因此石窟、寺院中的造像藝術處處可見南朝元素,如褒衣博帶、秀骨清像。故而在樹木這一元素上,選擇了南朝藝術中常見的銀杏樹來作為佛教聖樹的新形式,因其具有品德高潔的圖像意涵,堪為佛教聖樹的表率。於是,在漢化政策的推波助瀾之下,銀杏葉式聖樹逐漸成為了北朝佛教聖樹的主流。

  除此之外,銀杏葉式聖樹圖像能夠成為流行風尚的主因,離不開當時的佛教中心——鄴城。北魏末年,孝武帝元修因不滿權臣高歡的處處壓制,便前往長安投奔宇文泰;高歡則另立清河王世子元善見為帝,史稱孝靜帝。從此北魏滅亡,分裂為東魏和西魏。隨著東魏政權的建立,都城也由洛陽遷至鄴城,高歡同時也將居住於洛陽城的幾十萬戶百姓以及寺院僧人都一併帶走。可想而知,遷都為鄴城帶來了繁盛榮景,也導致了洛陽的衰敗殘破。於是鄴城成為北方新的佛教中心,匯聚了各式人才,僧侶、工匠和商客皆競相投奔,人員的流動也帶來了圖像、技術和審美需求的流動,昔日洛陽城所流行的圖像粉本、樣式風格必然對鄴城佛教藝術的發展產生巨大的影響。

  諸多因緣具足之下,雕刻工藝技法的進步,加上注入了新的圖像元素,鄴城工匠在原有銀杏葉式聖樹圖像的基礎之上,經過了融合與創新,發展出了河北一地獨特的雙樹鏤空背屏式造像,風靡全境,盛行於北齊,讓銀杏葉式聖樹在佛教藝術中綻放出燦爛又耀眼的花火。

小結

  銀杏葉式聖樹圖像如此盛行的景況,或可作為「逢寺必栽銀杏樹」的明證。藉由銀杏葉式聖樹圖像的傳播軌跡及流變,從另一角度來了解銀杏如何一步步成為中國的佛教聖樹,除了佛教文化本身的影響,也與當時崇尚漢化及整個歷史發展進程息息相關;尤有意義的是,由此見證了佛教在南北朝時期是如何融入漢文化血脈,深根於中國的過程,隨後迎來了隋唐時的繁盛榮景,如同千年銀杏樹參天,枝繁葉茂碩果成。(全文完)



注釋:

1.李拓,《東魏北齊雙樹盤枝式背屏佛造像研究》,頁42。

2.劉芊,〈北朝石刻佛教聖樹圖像的藝術淵源與流變〉,頁13-15。

參考文章:

1.李拓,2019,《東魏北齊雙樹盤枝式背屏佛造像研究》,中國美術學院碩士論文。

2.劉芊,2019,〈北朝石刻佛教聖樹圖像的藝術淵源與流變〉,《美術學報》:2019年04期,11-19頁。

3.錢國祥,2005,〈北魏洛陽永寧寺塑像的初步研究〉,《中原文物》:2005年01期,76-85頁。

4.關傳友,1998,〈中國園林銀杏造景史考〉,《古今農業》:1998年01期,39-44頁。

圖片來源:

圖1、2《四川出土南朝佛教造像》,圖32-5、36-2
圖3~8 本刊資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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